第39章 ☆、[37]

修羅大殿之上,墨黑的輕紗垂落。

瀑布般的紅發披散在蹋上,頭擱在相思的大腿上,懶散得連動也不願意動。

相思拿着我一束頭發,心情似乎很好,笑意盎然說:「洛兒,你的頭發真美。」

「再美也不過是頭發而已。」随口答道。

相思呵呵的笑,并無在意我的心不在焉。

須臾,就在我快要進入夢鄉的時候,他突然扳過我的臉要我正視他,我對上他不知何時變得嚴肅的表情先是一愣,也收斂了懶散,正色的問:「怎麽了?」

「洛兒,你真的要以蒼生相要挾?」

他終究還是問了,神情嚴肅,眼底是滿滿的擔憂。

我掙脫了他的雙手,走到角落尋了個比較安寧的地方斜躺下,恢複了先前懶散滿不在乎的神情,才朝相思露齒一笑:「為什麽不?」我撐着笑容、聲音幽幽說:「蒼生盡滅,起碼他們不用遭受七情六欲的折磨、不會痛。」

「洛兒!」相思似是着急了:「你雖然貪玩,可卻萬萬不會以天下蒼生來說笑的。你會到中土攀山涉水找尋可用之藥解救遭受瘟疫之苦的凡人,你寧可自己受罰也要在大旱的時候讓龍王下雨……你明明是那麽善良的人!你又怎麽會舍得讓你最心愛的黎民遭受滅失之苦?」

「相思,一切都不同了。」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為我自己辯解,喏喏的:「我經歷了七世的輪回,生老病死我都看透了。」

「……」

應許是被我的回答給堵住了,相思良久不再吭聲,偌大的大殿裏賣難的空氣仿佛在我話說完的那一瞬間凝固了。

氣氛尴尬,但是我卻舒心了。

這樣,他應該會明白我不會再是當年那個無憂無慮的天女洛,應該會明白他喜歡的那個天真無邪的天女洛已經消失在七世的輪回之中了吧?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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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心裏這樣對自己說。

然而心卻如同泡在冷水裏面一般,濕濕涼涼的。

不清楚自己的這顆殘缺的心髒在冷水裏面泡了多長時間,只知道青蛇在殿外響起的聲音,将我的心髒從冷水裏面拿了出來,放在太陽底下暴曬。

「尊主,襲範上仙求見。」青蛇的聲音自殿外傳來。

背靠着牆角摟着雙腳,想也沒想的回絕:「不見。」

隔着輕紗望去,我知道,他就站在外面。

沒一會,青蛇猶豫的聲音又再一次響起:「襲範上仙說一定要見尊主。」

「趕他走。」聲音冷冷的,帶有決意。

不得不說,這樣的我真的很讨厭。

殿外一陣争吵聲過後,青蛇消失了的聲音又響起,這次除了猶豫,還多了幾分恐懼:「尊主,襲範上仙說尊主若不願見他,便将魔尊一并轟出去。」

我看了一眼黑着臉坐在大殿另外一側的相思,掂量了一下便朝殿外大聲吼:「我殿內喜歡有誰在就有誰在,什麽時候輪到他來管!」

青蛇再沒有答話。

襲範卻閃身進了大殿,站在殿門邊。

縱使重重的黑紗阻隔,我仍能夠感覺到他毫不猶豫地朝我筆直而至的視線。

熾熱,卻帶有絲絲的悲哀。

「閑兒,你是我的發妻,怎可與別的男人獨處一室?」襲範沒有移動半步,責怪的口吻卻穿透黑紗落在我的耳畔。

「上仙,注意你的措詞和語氣,你不過是本神尊的侍夫。」伸手揉揉發暈的額頭,半響聞不及他的聲音又道:「今天不需要你侍候。」

黑紗一動,他已走至我的跟前并蹲了下來與我對視:「為什麽不肯原諒我?」

「我已經原諒你了。」我盡量平靜的說,只是體內狂傲的因子不住地沖擊,使我在鬼使神差之下又說:「只是,我的夫君還沒有原諒你。」

一側相思的身體微可其微的抖動,然後一個旋身便消失在我的視線裏。離開了。

我斂下眼,悄悄地深呼吸。

終究,還是傷害了他,那個一直将我奉為一切的他,不管是白龍,還是相思。

「閑兒,我知道自己錯得很離譜,可是,能夠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嗎?」襲範用少有的溫柔語氣請求。

我問:「記得你在梅花樹下答應了我什麽嗎?」

「……」他無法回答。

襲範的表情是無奈,還夾雜了點點怪罪的意味。

「那你有什麽資格來求我給你多一次的機會?」我說話的聲調徒然拔高,适應不過來的喉嚨火辣辣的生痛。

「閑兒,受盡苦難而不厭,此乃修仙之道。」他像往日一般與我說教:「萬不可将私人感情與蒼生相提并論,更不可将自己的怒氣宣洩在有違道德的地方。」

「我是神,不是仙,你滿嘴胡言不必在我面前搬弄。」我糾正,在他還沒有将另一句話說出口前,我又道:「曾經有人為了我,寧可舍棄自己的元神也要替我報仇雪恨,當時六界幾近全毀,連他的神族也折去一百零五個神。可是我的木頭,肯定不悔。」我凄然一笑。

襲範眼底的熾熱,因着我說的話漸漸變得黯淡無光。

「那樣的事情,我做不到。」

他說了我一直都知道的事實,可是怎麽親耳聽見,仍舊會那麽傷心?

我轉身背對着他,獨自蜷伏在比冰還冷的地板上,閉上眼睛就要入睡——并非我故意為之,只是修補靈魂确實花了我很大的力氣,使得我時不時都感覺萬分疲憊。

顯然蹲在我身後的那個人并不能體諒我,欺身就往我身上壓,将我牢牢的圈在他的懷抱裏面,那薄唇依附在我耳畔:「你該原諒我的,我願意放下蒼生陪你,這樣可好?」

他的懷抱本該是溫暖無比的,而我卻只感覺到寒冽,似針一般刺著我的骨髓,使我永陷于於麻木的疼痛。

我轉過身,很平靜的将他推開,然後緩緩地站起身來,俯首看着跪坐在地上默默注視着我的他,用着陌生的音調問:「要侍寝嗎?」

「要侍寝嗎?」他說。

察覺與我說了一模一樣的話,他臉上平和的表情徒然一僵,仿佛不敢置信,随即轉為漠然,拍拍衣擺輕輕地站了起來,朝我笑語:「猜對了你要說什麽了,這算了解你麽?」

我卻被蒙惑。

遲疑的看着一如往日般清雅的他,不複近來的沮喪失落,琢磨着要說點什麽才可以将煩人的他趕走,換上善解人意的青蛇。

偷偷在心裏嘆了一口氣,早知道就不找他回來了。

「你現在是不是後悔要我當侍夫?」他神色自若的問。

我皺了皺眉,不樂意了。

他看着我的表情,突然像個孩子一般笑了起來,我這下真的是徹底的愣住了。

我何曾見過襲範笑得這般開懷?

我以為我恨他,卻不想單憑這三個字,滿腔的怒氣再也聚集不起來了,可是先前幾百年時間的怨恨和等待,是否也可以單憑那三個字就可以換回?

如果早一點、如果再早一點,或許還可以挽回的……

我們之所以會落到了這個下場,其實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我的任性吧。

「你到底想做什麽?」我失去耐性了,不能忍受他像個沒事發生一般。

「閑兒,你喜歡怎麽恨我怎麽對待我,我也沒有關系。」他眼中的笑意未退,卻是正色了不少:「只要你不傷害自己,不傷害蒼生,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很熟悉的一句話阿,熟悉得我都想笑了。

我要的是你全心全意地付出,我要的是你不曾遺忘的記憶,我要的是我完好無缺的生命,我要的是你毫無保留的愛意……這些你能夠給我麽?

于是,我也笑了:「我要我死後可以進入輪回,永不滅絕。你能給我麽?」

他堅定地眼神動搖了,剛剛燃起的火苗卻給他自己捏滅,閃爍中帶了一絲我看不明白的苦楚:「我……我願随你。」

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我似乎能夠從他的眼裏看見一絲憐憫。

憐憫?對誰?

迷茫的看着他,思緒變得無比混亂。

驚慌的後退,直到後背抵上了牆壁,細細的痛楚漸漸彌漫,并不尖銳卻是緩緩的鈍痛。

記憶中的片斷在眼前一閃而過、稍縱即逝,快得叫人無法捕捉。

這些年來,或許學會了很多,或許忘記了很多。

仰望着大殿頂部華美的雕刻,一時慌神不知今夕是何年。

那些依然存在的記憶裏面,愛恨,甜苦,冷暖,癢痛……多麽短暫的經歷造就了一輩子的銘記,即使是那些早已經消逝的片段,在記憶裏還是執著的留下了些許的殘影。殘缺卻更顯的彌足珍貴。

叫我那麽珍而重之的記憶,是否就凸現了遺忘的可悲呢?

思至及此,笑容不由變得燦爛——

「可我不需要。」

——遺忘,是可恥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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