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2)
合曲田氏剛死,昌德公便急着迎新人梁氏,梁氏進府不足八月又産下龍鳳胎,這一系列的巧合足以證明曲田氏的死并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這事鬧出,頓時是滿堂嘩然,這男人花心雖是道德敗壞,但還不至于讓人憎惡,但若是因為外面的女人殘害假發之妻,那便真是人冠禽獸,人人喊打了。
慶德帝原本聽聞端王妃與生父不和,還隐隐對端王妃有些許不滿,但因為婚是自己賜下的,才不好發作。可是這事一出,慶德帝又看了一些昌德公府如何苛待嫡長女庶女的折子,才覺得自己這個二兒媳實在不容易。
他不由得對正給自己研磨的敬貴妃道:“原以為是個不敬父母的女子,不曾想竟是有着這般讓人唏噓的過往,幸而田卿家心系晚輩,處處照顧,不然咱們這個二兒媳怕是要換人了。”
敬貴妃也不去看那些奏折,只是道:“皇上您是不知道,珩兒媳婦是個極孝順的,平日但凡得了什麽新鮮的好玩的,就眼巴巴的給妾送進來,剛開始妾還嫌她孩子氣,如今才知道,這孩子怕是把妾當成自己母親,什麽都惦記着妾。”說完,眼圈一紅,“這麽好的一個孩子,昌德公府竟人心苛待,實在是太過狠心了。”
慶德帝被敬貴妃說得十分動容,伸手拍着她勸慰道:“如今你是她的婆婆,那就是她的母親,她處處惦記着愛妃,一乃她為人孝順,二乃因你待她親近,不止她是好兒媳,你也是好婆婆,方才有這般親近之像。”
敬貴妃被慶德帝勸得破涕而笑,正在這時,外面的太監來報,說是淑貴妃求見。
敬貴妃面露難色道:“既然妹妹有事求見皇上您,妾還是回避吧。”
“不用了,”慶德帝伸手拉着敬貴妃,不讓她走,轉頭對傳報的太監道,“告訴淑貴妃,說朕沒有空閑,不見。”
“皇上……”敬貴妃還未說完,便被慶德帝打斷了。
“愛妃來看看這幅畫如何,”慶德帝打開一卷畫,敬貴妃欣賞起來。
敬貴妃笑着上前幾步,仔細端詳後,點頭贊賞道:“此幅畫山水相交,天地廣闊,畫技出衆不說,還能看出作畫之人胸襟廣闊。不知是何人所畫,若是皇上能召此人入官場做事,定是國之棟梁。”
“哪裏是什麽國之棟梁,不過是朕閑暇時所作,”慶德帝自得的把手背在身後,見敬貴妃面上露出驚訝崇拜之色,高興道,“不如朕來教你作畫。”
敬貴妃自然是順勢而為,由着慶德帝捏着自己的手開始作畫。
看着筆下漸漸成形的牡丹花,敬貴妃看着窗外漸漸黯下來的天色,嘴角露出一絲不甚明顯的笑意。
淑貴妃看着緊閉的宮殿大門,不甘心的轉身慢慢離開,什麽沒有空閑,韋氏那個賤人又怎麽能陪伴禦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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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前韋氏沒有迷住皇上,難不成二十幾年後韋氏反而勾住皇上了?這種事,別說她不信,說給誰也不會相信啊。
因為牽扯到曲田氏死因之謎,又有昌德公府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慶德帝氣怒的想要處斬昌德公,最後念及昌德公對端王妃有生養之恩,便免了他的死罪,但是卻收回曲氏一族的爵位,貶昌德公府一家人為庶民,昌德公被押入大牢,其他人雖無牢獄之災,但是卻被趕出了昌德公府。
至于梁家這種小門小戶,慶德帝根本就不需要花多少精力,直接封了梁府的家宅,并抹了梁宏身上的功名,并言明曲家與梁家人三代之內,不能再參加科舉。
引得京城風風雨雨的曲家就這麽倒了,民間甚至有人開始以昌德公府為原型編寫了不少戲本子,有涼薄男如何殺妻再娶,也有狠心父與繼母如何折磨發妻之女,甚至還有原配女如何忍辱負重,最後終于嫁得如意郎君之類。
反正不管戲本子如何改,昌德公與梁氏永遠都是最狠毒的大反派,曲輕裾都是被人折磨的小白菜。
翻完手上寫自己如何風光嫁給如意郎君,霸氣側漏的蔑視娘家一幹子壞人的故事,曲輕裾簡直笑出了眼淚,果然戲曲是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什麽叫自己乘坐十二擡金色大轎,什麽叫王爺一怒之下,把整個公爺府的人拉出去通通打板子,這種情節未免也太霸氣了些。
木槿見王妃看話本看得笑出眼淚,便上前細心替她按着肚子,笑着道:“王妃仔細別笑岔了氣,之前奴婢還聽說了一個版本,不知王妃可要聽聽。”
“快講來聽聽,”曲輕裾喝了一口茶,興致勃勃的問。
最後聽木槿講完後,曲輕裾才覺得古人的創作能力其實是非常強大的。
故事的大意便是她這個小白菜大冬天裏冒雪去給梁氏買豆包,衣着單薄的她在寒風中艱難前行,偶遇騎着白馬的端王,兩人一見鐘情,二見傾心,最後譜寫出一段感天動地的戀情。
這故事的邏輯簡直是被作者給吃掉了,梁氏大冬天不吃燕窩吃豆包?還有那種天氣下,誰還擺攤賣豆包,就算有人賣,有誰會去買?最神奇的是,那麽大的雪,賀珩出門不坐轎子,不坐馬車,為什麽要自虐的騎馬?
就在曲輕裾快要把自己笑傻的時候,明和突然過來,說是王爺要帶她出府,曲輕裾雖然不明白所為何事,但是見明和的樣子似乎有些急,她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沒有什麽不妥,也不換衣服便直接跟着明和出去了。
待上了王府的馬車,曲輕裾見賀珩已經坐在裏面了,有些疑惑的問道:“王爺,我們這是要去哪裏?”
“戲都演到最後了,不讓你去看看結局,有什麽意思,”賀珩笑了笑,拉着她的手對外面趕車的馬夫道,“去昌德公府。”
曲輕裾有些意外的看着賀珩,待馬車動起來後,才道:“王爺怎麽想起帶我去那裏?”
“今天昌德公府的人全部被趕出來,那裏畢竟是你生活過的地方,在封府前讓你看看,有什麽不對,”賀珩笑眯眯的開口,“我知道,輕裾是個念舊之人。”
聽着賀珩把看熱鬧說得這麽冠冕堂皇,曲輕裾跟着笑道:“王爺說得對,我是個念舊之人。”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是有道理的。
馬車踢踢踏踏的來到昌德公府門前時,昌德公府大門口此時正是一團混亂,哭聲叫聲哀求聲,把這個地方吵得猶如集市一般。
明和上前半掀起馬車前的簾子,恰好讓馬車裏的兩位主子可以看到府門前的好戲。
穿着制服的禁衛軍們強行把一些舍不得離開的人押了出來,地上還灑落着一些包袱衣衫等物,還有不少下人垂頭喪氣的離開,看到端王府的馬車還不忘小心翼翼的上前行了禮才匆匆走遠。
曲輕裾冷眼看着曲家二小姐扶着曲老太太出了大門,二人後面還跟着滿臉驚惶不甘的梁氏,曲望之走在梁氏後面,垂頭喪氣的就像是拔了毛的鴨子。
一家子人站在府門口,看着身邊這些伺候過他們的下人們紛紛離開,漸漸的人越來越少,最終由喧鬧變得寂靜。
曲老太太看着府上寫着“昌德公府”的牌匾被取下來砸到地上,看着朱紅的大門被貼上蓋着官印的封條,良久後才嘆息道:“作孽啊作孽。”她指着正抹淚的梁氏道,“當年若不是娶進你這個喪門星,我曲家何至于走到這一步?”
梁氏如今哪裏還聽得曲老太太的話,當下便頂了回去:“老太太怕是忘了,當初是老爺把兒媳求娶進府的,老太太若是要怪我,不如去怪老爺!”
“你,”曲老太太氣得一個踉跄,因為曲回雪扶着才勉強沒有摔倒,“梁家就是這麽教導你不敬長輩的嗎?”
“如今還有什麽梁家,不是被你們曲家連累了嗎?”梁氏覺得自己的娘家就是被曲家連累的,當下便尖聲道,“老太太怎麽反倒怪起我們梁家來了?”
“母親,你便少說一句吧,”曲望之聽着梁氏的話越來越難聽,忍不住道,“如今我們家已經這樣了,你們還吵來吵去做什麽?”
“打擾各位,這是我們家王妃送給諸位的,還請諸位收下。”
曲望之聽着這聲音不太像正常男人所有,回頭一看,就見一個身着藍袍的太監站在身後,手裏還拿着一包銀子。他忍不住往太監身後看去,就見到不遠處停着一輛豪華的馬車,馬車內端王與大姐并肩而坐。
因為離得遠,他看不清二人的表情,但是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全身都處于一種尴尬難堪的情緒中。
☆、83·風雨欲來
有時候人最痛苦的時候不是你已經失去了一切,而是你失去一切最落魄的時候,原本被你欺壓過的人風風光光的站在你面前。
曲望之看着眼前太監手裏的銀子,他雖然有些纨绔,但也知道這包銀子數量不小,足以讓普通人家什麽事也不做的過上十幾二十年。但是盡管現在的他什麽都沒有,他也不想去接這包銀子。
原本抹着淚的梁氏憤怒的奪過明和手裏的銀子,使勁摔到地上,指着端坐在馬車中的曲輕裾道:“我們不需要你這個時候來假惺惺幫忙!”
雪白的銀子從棉布荷包中滾了出來,灑落一地,在陽光下顯得更外晃眼。旁邊有瞧熱鬧的人見到這一幕,開始低着頭竊竊私語起來。
曲回雪扶着祖母,聽着四周人對昌德公府的嘲笑,難堪的低下了頭,卻看到滾到腳邊的一錠銀子。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三年前某一日,太太也是這樣把茶杯扔到大姐的腳邊。
那杯茶很燙,明明是初夏,她甚至能看到茶水潑到大姐腳背上時冒起的白煙,但是那個時候大姐一直埋着頭,她根本看不到大姐臉上是何種表情。
不知道為何,她突然覺得有些快意,風光了十幾年的梁氏,苛待自己母親的梁氏,終于落到了今天這個下場。想到這,曲回雪臉上露出一個笑意,蹲下/身撿起腳邊的銀子,吹了吹銀子上的灰塵,裝進腰間的荷包中。
梁氏沒有注意到她的動作,曲老太太看見了卻沒有說一句話,她雖不聰明,但是卻比梁氏看得清狀況,所以不會做讓人更加說閑話的事情。
梁氏怎麽也想不到自己與曲輕裾地位後互換的一天,她記憶中唯唯諾諾的丫頭變得高高在上,而她卻成了低賤的庶民,她又恨有不甘心,把這一切不幸的源頭都歸結在坐在馬車中的曲輕裾身上。
曲輕裾平靜的看着梁氏,這個女人确實有幾分姿色,但是也僅僅有幾分罷了,她甚至想不通昌德公究竟有多迷戀她,才會喪心病狂的做出殺害發妻之舉,這樣無情的男人,難道真知道何為愛嗎?
看着毫無形象失去理智口出罵言的梁氏,曲輕裾覺得心頭深處的不甘漸漸消散了,她撫住胸口,似乎看見了孤苦無依的小女孩在昌德公府度過的日日夜夜,看到她嫁進王府,看到她抗拒男人的靠近,看着她默默躺在雕花大床靜靜閉上眼睛。
賀珩注意到曲輕裾神情不對,輕輕握住她的手,“輕裾,你怎麽了?”
曲輕裾視線對上他的雙眼,突然笑開,緩緩搖頭道:“沒事。”她把視線移向梁氏,躬身走出馬車,把手遞給馬車旁站着的木槿,踩着木凳下了馬車,一步步走到面色難堪的梁氏面前,用很小的聲音道:“你再這麽吵下去,便是不替兒女積德了,難道沒人告訴你,我很記仇?”
梁氏想憤怒的嘶吼,可是她看着曲輕裾臉上的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轉頭看着自己的兒子,想起還在瑞王府做側妃的女兒,咬牙道:“你想做什麽?”
“你猜,”曲輕裾長呼一口氣,退後了幾步,“畢竟你對我照顧這麽多年,我只要一回憶當年,便覺得心潮澎湃,難以自已。”
“你個賤人!”梁氏伸手便想去抓曲輕裾的臉,卻被明和一手推開,他大聲道:“放肆,王妃念曲老太太年歲大了,特意送銀子讓你們生活寬裕些,你不知感恩便罷了,竟想傷害王妃,心思實在歹毒。”
圍觀的群衆見到這個情況,自動腦補出曾經受昌德公府虐待的端王妃同情曲老太太年歲大,特意來送銀子,結果狠毒的繼母見到她便怒罵,沒有半點後悔之意。看來這個梁氏比傳言中還要惡毒,也不知如此善良孝順的端王妃這些如何在她魔爪下熬過來的。
曲輕裾十分痛心的看着被曲望之扶着的梁氏,有些無奈道:“既然你不歡迎我,我以後再不出現在你們面前。”她朝着曲老太太方向一個福身,“請諸位多多保重。”
做完這些,曲輕裾神情恹恹十分失落的扶着木槿的手回到了馬車上,待馬車上的簾子放下後,她面上的失落之情漸漸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就愛看着梁氏整日活得提心吊膽的樣子。
也許她每日都要擔心自己這個端王妃會傷害她的兒女,也許她每日都活在對自己的恨中,可是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回去了,”賀珩微笑着牽住她的手。
曲輕裾笑着點了點頭,“回吧。”
端王府的人走了,圍觀的百姓也漸漸散開了,就在曲家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幾個地痞流氓突然跑了過來,撿起地上的銀子便跑得無影無蹤。
曲望之看着那些四散跑開的流氓,又回頭看着自己的家人,一時間竟覺得,天下之大卻無他們容身之處了。
“走吧,”曲老太太跺了跺拐杖,冷冷的看了眼梁氏,“還站在這裏做什麽呢,這個地兒已經不是我曲家的了。”說完,扶着曲回雪便走。
梁氏看着兒子,最終只好無奈的跟着老太太的步伐走了,可是每路過一個地方,都有不少人對她指指點點,甚至在見到她後朝着地上啐口水。
她茫然的看着這些人,終于明白過來,她再也不是公爺夫人,再也沒有榮華富貴,她什麽都沒有了,還有個賤人留下的女兒要暗算她。
完了,都完了。
春天漸漸過去,夏季的炎熱慢慢到來,曲輕裾這個時候已經不愛出門了,更多的時候都是躲在陰涼通風的屋子裏,穿着紗裙搖着美人團扇聽金盞黃楊給她講京城裏大大小小的八卦。
前些日子最讓曲輕裾意外的便是曲回雪被一個秀才求娶了回家,這個秀才雖無父無母,但是家中卻有良田奴仆。更讓人意外的是,這個秀才母親曾是曲回雪生母的好友,秀才把她娶回家後,也沒有因為昌德公府過往而慢待她,夫妻二人相處得很好。
這件事大概是曲輕裾到這個時代後,最戲劇化的一件事了。這事也恰恰證明了有時候生活比小說話本還讓人意外。得知此事後,她讓小甘子送了不少适用的賀禮給曲回雪,其中還有份歷年科舉考題以及優秀答案,也算是她對夫妻二人的祝福。
曲回雪并沒有因此便頻繁的與曲輕裾來往,她只是鄭重的寫了一封感謝的信,又讓人送來一些新鮮的果蔬還有自己的繡品,此後便安安分分的過日子去了。
“王妃,這是下面人新作的百合銀耳羅漢果湯,您用些消消暑意,”銀柳端着一碗湯放到曲輕裾面前,從旁邊丫鬟手中拿過扇子,替曲輕裾不快不慢的搖着扇子,看着外面白閃閃的太陽,呼了一口氣,“這天兒是越來越熱了,也不知什麽時候下雨。”
“你剛從外面進來,屋裏放着冰,仔細別病了,”木槿把銀柳拉得離冰遠了些,笑着從她手裏奪過扇子,“一身汗,可別熏着王妃。”
銀柳當下喊冤,兩人一陣打鬧,惹得曲輕裾忍不住笑出了聲,她放下勺子道,“快別鬧了,讓廚房給你們做一碗冰酸梅湯,堵住你們的嘴。”
“這個好,奴婢一準兒不鬧了,”木槿笑着走到曲輕裾旁邊替她打扇,她朝門口望去,見黃楊一邊擦汗一邊匆匆跑了進來,不由得皺起了眉,黃楊平日做事也不是這般慌慌張張,這是有事發生了?
“王妃,方才王爺傳訊回來,說近日怕是不回府了,”黃楊滿頭是汗,衣裳後背全部被汗水打濕,說起話來有些喘。
“給黃楊倒碗涼茶,”曲輕裾面色慎重道,“可是宮裏發生了什麽事?”
黃楊雖然在王妃面前顧忌了幾分形象,但是喝茶的速度明顯比平時快了不少,一碗茶下肚,他用袖子擦着嘴角道:“明和公公傳話說,皇上今日再朝堂上突然暈過去了,太醫院所有當值的太醫都被召進宮了,王爺這會兒也留在宮裏,怕王妃你擔心,才特意傳訊給你。”
慶德帝是賀妹妹麽,隔三差五的來這麽一場。曲輕裾皺了皺眉,覺得賀珩今天比以往慶德帝生病時要積極很多,難不成慶德帝這次病得有些兇險?
看了眼滿屋不敢言語的丫鬟們,她沉聲道:“吩咐下去,在王爺回來前,府上不待客,但凡要出府辦事的,必須要跟管事報備登記,什麽時候出去的,什麽時候回來的,通通要登記清楚,若是有人違反,就攆出王府。”
黃楊眉心一跳,壓下心頭的驚慌:“是,小的這邊傳達下去。”
待黃楊走了,木槿有些不安道:“王妃,這事……”
“父皇乃是天之子,必有上天保佑,”曲輕裾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百合銀耳羅漢果湯,面色平靜道,“讓下面的人關好嘴巴,若是我聽到一句不該說的話,全部重責。”
“是,”木槿察覺到王妃的慎重,與銀柳交換一個眼神,匆匆退了出去,去管住下面的人。
一碗百合銀耳羅漢果湯見底,曲輕裾掏出手絹,慢慢的擦淨嘴角,她站起身走到床邊,一陣風起,厚厚的烏雲漸漸出現在天際,讓天空呈現出一半陽光燦爛一半烏雲壓低的景象。
“王妃,奴婢瞧着想是要下雨了,”玉簪見風太大,怕把窗戶吹過來阻攔王妃的視線,便用手抵着窗戶。她看着天際,感慨道:“這麽大的風,烏雲又厚,等下的雨想必不小呢。”
曲輕裾笑了笑:“管它多大雨,反正下過便要停,我們在屋子裏,怕什麽?”
盯着那越來越近的烏雲,曲輕裾眉頭輕皺,總覺得心裏不太踏實。
☆、84·崩
天啓宮正殿中十分的悶熱,可是沒有誰敢叫一聲苦,甚至連頭上的汗水也不敢随便伸手去擦,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龍床上,上面躺着的男人系了他們一身的榮辱甚至是性命。
幾個太醫幾乎是瑟瑟發抖的請完脈,噗通一聲跪在皇後面前,太醫院的院首才抖着聲音道:“皇後娘娘,陛下脈象細弱如絲,時而若無,時而起伏,臣等無能。”
“陛下不是暑氣過重麽?”皇後面色大變,她雖不懂醫,但是也知道重病不治者才會脈象細弱如絲,她看着這些明明在大熱天卻臉色發青的太醫,咬牙道:“不管怎麽樣,你們都要讓陛下醒過來!”
在場的太醫交換了一個眼神,咬牙應下了。
皇後看了眼床上昏睡的男人,擦着額頭上的汗,想了想召來了傳訊太監:“皇上病重,雖不宜吵鬧,但是為父者定思子女,把殿外候着的端王、瑞王、誠王、晉安公主都召進來。淑貴妃與敬貴妃也進殿侍疾。”
天啓宮外,所有誕下子嗣的妃嫔還有公主王爺們都站在烈日下等着,好不容易見到有太監出來,頓時被烈日曬得有些發花的眼變得精神不少。
“傳皇後旨意,宣敬貴妃、淑貴妃,端王殿下、瑞王殿下、誠王殿下、晉安長公主侍疾。”太監傳完皇後的懿旨,也不看其他人的臉色,徑直匆匆回了殿內。
其他人雖不甘,可是也無可奈何,如今皇上昏迷不醒,皇後便是後宮中最大的人,她說不讓誰進,誰敢硬闖進去?
一行人進了悶熱的殿中,淑貴妃皺着眉道:“屋內如此悶熱,為何不用冰?”
皇後冷冷看了她一眼:“如今陛下脈象虛弱,如何用得寒涼之物,淑貴妃若是嫌熱,便回寝宮歇息去,想必皇上這裏不缺侍疾之人。”
淑貴妃被皇後這話一刺,心裏雖不快,但是礙于對方的身份,也只好對皇後福了福,“嫔妾只是擔心皇上受熱,還請皇後饒了嫔妾失言之罪。”
皇後看了她一眼,視線掃過她旁邊的賀淵,不再搭理她,轉而看向又是給皇上紮針又是按摩的太醫,語氣低沉道:“皇上此次病情危急,脈象微弱,你們……要好好伺候着。”
進來的幾個人頓時變了臉色,脈象微弱代表着什麽他們心裏清楚,可是怎麽會突然這個樣子?
淑貴妃大概是面色最難看的人,她視線掃過屋內衆人,若是皇上就這麽去了,那麽自己的孩兒還有幾分繼位的可能?想到這,她帶着敵意的看向滿臉擔憂的賀珩,若是讓韋氏的兒子成為皇帝,這大隆朝哪裏還有他們母子容身之處?
“怎麽會這樣呢?”淑貴妃聲音漸漸變大,甚至有些尖利,“皇上昨天還好好的,怎麽可能會脈象微弱?!”說完,便悲戚的哭了起來,口中還不時的叫着陛下。
敬貴妃雖不似淑貴妃那般,卻也是紅着眼眶,默默的流着淚,不一會兒手中的手絹便被淚水濕透了,可她卻毫無所覺,只是站在龍床旁邊無聲哭着。
慶德帝似乎聽到一個尖利的哭聲,這個聲音哭得他頭疼,好不容易睜開眼睛,便見一個身着桃紅衣衫的女人跪在自己面前,他定睛看去,便看到淑貴妃露出喜色帶着淚痕的臉。他心頭一動,張嘴便要說話時,卻看到站在床腳處垂着淚的敬貴妃,她沉靜紅腫的雙眼正落在自己的身上,明明一個人也沒有說,他卻能感到她對自己的擔憂與牽挂,還有在看到他醒來時的喜悅。
他想坐起來說自己沒事,才發現自己全身不能動彈,他想多說幾句話,才發現自己連呼氣都覺得困難,他轉着眼珠,看看跪在自己旁邊衣衫精致講究的女人,又看看站在床腳衣衫有些淩亂,就連頭發也沒有好好梳的女人,良久後,閉了閉眼睛,從身上擠出一絲力氣開口道:“宣大理寺田晉珂、戶部尚書羅長青、丞相魏炆廣、禮部尚書張竹成,禁衛軍統領孫彰尤。”
就這麽一句話,慶德帝說得是氣喘籲籲,跪在他面前的淑貴妃手心漸漸發涼,她的直覺告訴她,這個寵了她二十多年的男人,可能就要離她而去了。她心裏有些難過,卻更加的焦急,這個男人是否還記得曾經的承諾,是否會把皇位留給淵兒?
“皇上,您看看淵兒,他來看您了,”淑貴妃起身把賀淵拖到床邊,有些焦急道,“您忘了嗎,您曾經說要和淵兒一道去爬山,一道去騎馬,這些您還沒有做到呢,待您好了,一定要兌現這些承諾。”
慶德帝看着自己最寵愛的三兒子,他甚至為這個孩子換過尿片,洗過腳丫,也背着他在床上玩過,眼看着這個孩子一點點長大,成為一個俊俏的青年。
“父皇,”賀淵跪到慶德帝的床前,眼眶發紅道,“兒臣記得您說過的每一句話,您快些好起來吧。”
是了,那時候他說了不少話,甚至承諾過要讓三兒子做下一任的皇帝,可是這些年來,他也沒有立他為太子,三兒的性子太傲,他總想着等他再懂事一些才好 ,等到現在,他已經沒有力氣再等下去了。
他有些渾濁的視線越過賀淵的肩頭,看到沉默的站在幾步外的二兒子,這是韋氏給自己生的孩子,他記得他功課好、規矩好、甚至孝順,他也愛賞不少東西給這個兒子,別的卻什麽也不記得了。
這個孩子小時候長得也是白白胖胖的吧,他還記得當初韋氏抱着他,他對着自己伸手叫父皇的樣子。
孩子們都大了,可是他卻老了。
“皇上,大人們都到了。“太監總管小聲道。
“宣,”慶德帝收回視線,有氣無力道。
田晉珂等人進了大殿後,便察覺到事情不對,待他們見到滿面紅光時,心頭一個咯噔,紛紛跪了下來,“臣等見過皇上,見過皇後。”
慶德帝也不叫起,而是道:“上文房四寶。”
淑貴妃睜大眼睛看着太監們拿來文房四寶,她知道皇上要做什麽,一顆心幾乎已經提到嗓子眼上。
“朕念,田卿家寫,你們都聽着。”慶德帝視線緩緩掃過屋內衆人,最終落到角落裏捂着嘴,明明哭得已經喘不過氣,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的敬貴妃身上,他閉上眼睛,半晌後睜開,眼中已經是堅定之意。
賀淵見到父皇這個眼神,隐隐覺得有些不妙,忍不住開口道:“父皇曾經說的話,還算嗎?”
慶德帝看了他一眼,微微移開視線,喘了幾口氣:“朕自登基以來,對內無治國之功,對外無擴疆之能,然有子者……珩,生而敏慧,心思純善,齊家修身,有先帝之德,朕再三思之,唯有此子有治世之能,遂傳位于皇二子珩,擇吉日可登基。”
說完這幾句話,慶德帝已經喘得不行,連視線都開始模糊,他看着呈到自己面前的玉玺以及私印,顫抖着拿起玉玺,在田晉珂捧着的聖旨上按了下去。
“父皇!”賀淵看着朱紅的玉玺印痕落在了聖旨上,不敢置信道,“您為何要改變主意?”
慶德帝并不搭理他,又吃力的把私印蓋在了聖旨上,做完這一切,他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氣,後背一陣陣冷意。
“父皇,父皇,為什麽!”賀淵要去搶聖旨,卻被太監攔了下來,他轉而憤怒的看着賀珩,“你究竟玩了什麽手段,讓父皇下了這樣的旨意?”
賀珩眼眶微紅道 :“三弟,你現在先別鬧……”
“少裝模作樣,你們兩母子向來擅長裝模作樣,別人吃你這一套,我瞧着還惡心,”賀淵恨恨的看向慶德帝,“父皇,你就是這般對我嗎?”
慶德帝仿佛聽不到賀淵的吵鬧般,他怔怔的看着床腳,喃喃道:“婵兒不哭,婵兒……朕錯了,錯了……”
淑貴妃驀地睜大眼,不敢置信的看着慶德帝,仿佛不認識眼前的人一般。
大殿中一片寂靜,他們不知道皇上口中的婵兒是誰,也不知道皇上為什麽說錯了,但是他們知道,端王便是未來的皇帝,繼位者已定,便少了許多的亂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是片刻時間,敬貴妃走到慶德帝旁邊,彎腰握住了他的手。
慶德帝看着她,嘴角露出一個笑意,緩緩閉上了眼睛。
敬貴妃食指輕顫,另一只手輕輕放到慶德帝鼻息間,眼淚瞬間便落了下來。
“皇上!”
淑貴妃一把推開敬貴妃,撲到慶德帝身上大聲嚎哭,“皇上!”
太監總管噗通一聲跪下,大呼道:“皇上,駕崩了!”
屋子裏的人就跟下餃子似的跪了下來,田晉珂跪行道賀珩面前,高舉聖旨道:“國不可一日無君,請皇上安排先帝喪葬之事,跪請皇上節哀。”
“跪請皇上節哀!”衆人高聲呼道。
殿外的人紛紛哭着跪下,不管是真難過還是假難過,此時皆哭得喘不過氣來。
賀珩慢慢伸出雙手接過田晉珂手裏的聖旨,跪行到慶德帝面前,重重磕了三個頭:“兒臣資質平庸,今受父皇愛重,定鞠躬盡瘁,心系天下百姓。”磕完,才踉跄着站起身,痛哭出聲。
原本守在殿外的幾個侍衛太監聽聞端王繼位後,皆趁着此時不動聲色的退了下去,仿佛他們本就沒有出現過一般。
突然,一陣驚雷響起,初夏的第一場雨終于降了下來。
端王府中,曲輕裾臨窗站着,看着陷入水霧中的王府,有一下沒一下的搖着扇子。
前些日子她察覺賀珩與賀明在密謀一些事情,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算到慶德帝有突然駕崩的可能?
想到這,曲輕裾皺了皺眉,她怎麽莫名其妙去想慶德帝駕崩,這腦補是不是有些過了?
☆、85·進宮
狂風暴雨雖然厲害,但是到了傍晚時分便停了,甚至連太陽都鑽出雲層,給整個京城撒上一片金色。曲輕裾站在王府唯一的三樓高樓上,眯眼看着漂亮得驚人的夕陽,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突然,從皇宮方向傳出沉悶的鐘聲,因為端王府離皇宮很近,這個鐘聲她聽得很清楚。
站在曲輕裾身後的木槿等人面色大變,紛紛噗通一聲跪了下來,然後捂着眼睛,盡力讓自己哭泣的樣子悲傷一些,黃楊甚至還十分難過的痛呼一聲皇上,然後便用袖子擦起眼淚來。
曲輕裾腦子嗡的一下,有瞬間的空白,她不敢置信的看着皇宮的方向,夕陽下的皇宮像是鍍了一層神秘的金光,這種景象若是吹噓得厲害些,那就是吉兆,怎麽會是皇帝駕崩了?
她愣了愣,才轉身吩咐道:“速速去把府上該換的東西都換了,不可出現豔麗之物。”眼見黃楊紅着眼睛下了樓,她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物,“回正院伺候我更衣。”
雖然現在宮中的情況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