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表白

大巴又開了兩個多小時,開進山裏,在一個小鎮上停下來。

韓菁打了個電話,就招呼大家下車。

葛葦輕輕一扯,在顧曉池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塞在耳朵裏的耳機,就掉了。

葛葦塞進包裏,走上前去,跟韓菁勾肩搭背的。

好像那半邊耳機,從來沒有塞進顧曉池耳朵裏一樣。

顧曉池跟着熙熙攘攘的隊伍,走進一家有些破敗的餐館,招牌上寫着“春花”,紅色的瓷磚上有膩膩的油漬。

一個低馬尾的女人,穿一身幹練的西裝加大衣,迎上來:“葦姐,菁姐。”

是這次的責導。

這一次進山支教,節目組花了大力氣,請的都是一線咖位的明星,還有一些德高望重的老藝術家。因為是做慈善,大家樂得參與。

怕老藝術家太辛苦,行程安排得不算密。在進村之前,還能組織大家先在小鎮上,吃一頓飯。

顧曉池剛在幫小平清點上課要用的道具,拖在最後,和小平一起走進來的時候,不大的餐館,基本上已經坐滿了。

唯有一個座位還空着。

顧曉池瞥了一眼,座位的左邊是葛葦。

按道理大家都會願意挨着葛葦坐,不應該呀。顧曉池又看了看右邊,明白了。

右邊是何苑晴。

連顧曉池都認識她。退出影壇的時候還上了新聞聯播,大街小巷滾動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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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有八十了。中國電影的奠基人之一,後來也演了很多電視劇,從秦朝到清朝的皇後太後演了個遍。

演到後來,所有人見了她都想跪在她面前,說“太後吉祥”。

據說脾氣不太好,在劇組經常把人罵哭。

小平機靈,快速溜到橙果娛樂後勤的那一桌:“加個椅子加個椅子。”

顧曉池抿了抿嘴,看看葛葦。

葛葦在低頭玩手機,不知又看到什麽傻雕視頻,笑得龇牙咧嘴,拿給身邊的韓菁看。

顧曉池向着那個空位置走過去。

路過小平身邊的時候,小平低聲說:“我敬你是條漢子!”

顧曉池坐到葛葦身邊,葛葦還在跟韓菁一起看視頻,好像顧曉池又化為了一團空氣。

何苑晴問她:“你也是演員?”

顧曉池搖頭:“不,我是葦姐的司機。”

何苑晴:“那挺好,沒進演藝圈。一旦進了,就是表面上人五人六,背地裏不三不四。”

桌上坐了好幾位演員和歌手,此時臉上一陣黑一陣紅的。

也沒人敢反駁。

顧曉池明白了,何苑晴是加強版的葛葦。

菜端上來,很家常。醬骨頭,白菜汆丸子,木須肉,炸花生米。

責導招呼大家:“開飯吧?”

葛葦面前的碗,還是90年代那種,用一層透明的塑料封着,昭示自己消過毒了。可不太潔白的碗上,分明還沾着點點黑漬。

葛葦拿起一次性筷子,戳那層塑封膜,戳不破。

顧曉池沒說話,很自然的拿過葛葦面前的碗碟。

用自己的一次性筷子戳破了,又拿起面前癟掉一塊的鋁制茶壺,往碗和杯子裏倒滿熱水,拿起來晃了晃,倒掉,放回葛葦面前。

葛葦拿起筷子晃了晃:“餓死姐姐了。”

顧曉池正在幫何苑晴燙碗碟,此時又拿起何苑晴的一次性筷子掰開,兩根筷子架成十字,來回摩擦:“這筷子上很多毛刺,您這樣刮一刮,不然容易紮着手。”

何苑晴問:“你怎麽知道?”

顧曉池說:“我家那邊的小鎮上,也都用這種便宜筷子。”

葛葦學着顧曉池的樣子,掰開筷子互相刮,掌握不好要領,總是卡住。

顧曉池從她手裏接過筷子,刮好了,放在她面前。

至此兩人都沒有看過對方一眼。

責導舉起茶杯:“我以茶代酒,敬各位老師。感謝各位遠道而來,為山區的孩子打開一扇窗。”

大家舉起小小的茶杯,裏面的茶水深成琥珀色,杯底沉着茶渣。

杯子碰在一起,丁零當啷的。

衆人的手腕聚到一起。顧曉池低頭,看到葛葦的手腕從黑色皮衣裏伸出來,白得發光,青紫色的血管淡淡透出來。

葛葦跟大家一起喊着:“幹杯。”

她一向挺能活躍氣氛的,咋呼得起來。

還是沒理顧曉池。

握着杯子的手背,卻碰到了顧曉池的手。舉杯過去的時候一下,收回杯子的時候又一下。

手背涼涼的。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顧曉池抿了一口茶水,跟着衆人一起坐下。

手背上還殘留着葛葦皮膚的觸感,鼻子裏是葛葦身上的酒香和茶香。

卻沒有任何人知道。

在任何人眼裏,她們都是除了工作交集以外并不太熟的上下級。

顧曉池雖然挨着葛葦坐,卻縮向何苑晴那邊。

葛葦更是像只樹袋熊,恨不得貼在韓菁身上。

兩人之間的空隙之大,再坐一個人都沒問題的那種。

何苑晴舉着筷子看了一圈,抱怨:“我保暖內衣都穿XXL碼了,這桌上全是肉,我怎麽吃啊?”

責導馬上去安排炒青菜。

等菜的時候,何苑晴的目光落在了葛葦身上:“小葛,還沒找對象啊?”

葛葦和韓菁對視一眼,用嘴型說:“蒼天饒過誰。”

何老太太不僅嘴上不饒人,還特愛幫人介紹對象。

葛葦對前輩很尊敬,笑道:“我看上的看不上我,看上我的我看不上。”

經典推托之詞。

顧曉池卻聽得心裏一堵。剛吞下去的一顆丸子好沉,把整個胃都拽了下去。

是忘不掉……喬羽嗎?

何苑晴叮囑她:“別找演藝圈的,找個司機就蠻好。”

顧曉池正在喝水,被嗆得咳嗽一聲。

葛葦笑:“我的司機都是女的。”

何苑晴瞪她一眼:“女的怎麽了?心胸別那麽狹隘。你之前不是還跟那個模特,叫什麽來着?”

有人提醒:“喬羽。”

何苑晴:“對!跟喬羽黏黏糊糊的。我跟你說喬羽不行,兩個眼睛小燈泡似的,閃着賊光,一看就不踏實。”

葛葦輕聲說:“她以前不那樣。”

何苑晴:“演藝圈的人都那樣,想要的比到手的多,永遠欲求不滿。你算好的了。找個司機、快遞員、攤大餅的都挺好。”

葛葦哈哈大笑:“您說的我跟扶貧大使似的。”

“庸俗!”何苑晴氣得擡起拐杖,越過顧曉池去戳葛葦:“你缺錢呀?你窮得就只剩下錢了。”

顧曉池想起,何苑晴以前和葛葦,一起拍過一部宋朝戲。

看起來兩人還挺熟。

******

一頓飯吃完,葛葦都沒跟顧曉池說過一句話,也沒看顧曉池一眼。

吃完了往外走,葛葦陪着何苑晴走在前面,顧曉池拖在最後。

小平湊過來:“何老太太罵你沒?”

顧曉池搖頭:“沒有。吃完還給了我一顆薄荷糖。”

小平大驚:“那她挺喜歡你呀!你對她做什麽了?”

顧曉池想了想:“好像就幫她燙了碗筷?”

“這麽容易就被收買?不應該呀。”小平又看了看顧曉池:“可能還是因為你長得好,小狼狗似的,又野又奶。”

眉峰很淩厲。黑白分明的眸子卻很安靜,想事情的時候垂下來,顯得有點可憐有點喪,讓人很想摸摸頭,幫她打打氣。

小平總結:“也許你這種長相,對年上女性特別有殺傷力。”

年上麽……

顧曉池望着葛葦的背影。

******

下午進村,路挺難走。車開了一半,下起大雨來,一路泥濘。

葛葦沒再跟顧曉池坐一起,坐到了韓菁旁邊。

少了那半邊耳機,顧曉池連輪胎壓着泥漿、滋水的聲音都能聽到。

整個世界,寂靜得空曠。

進了村,顧曉池幫着小平,把道具搬進教室。

所謂教室,不過是低矮的泥坯房,牆裏面的稻草都能瞧見,用不起磚。

搖搖欲墜的,風大一點都能刮倒的那種。

屋頂漏雨,地上放了四五個生鏽的碗,接着。豆大的雨水打在裏面,丁零當啷的。

教室裏黑板都沒有,全靠老師自帶。還有CD機,鈴鼓,沙錘,三角鐵。

攝像機已經架好了,責導和幾個攝像,站在教室最後排待機。

小平被韓菁叫去安排晚上住宿的事了。

顧曉池一個人站在屋檐下。

葛葦在教室裏教孩子們唱歌:

“我有一個美麗的願望,

長大以後能播種太陽。

播種一個,一個就夠了,

會結出許多的許多的太陽。”

下面的孩子,臉有多髒,眼睛就有多亮。

望着葛葦,跟着她唱歌,全心的信賴。

葛葦的臉紅了,嘴裏叨叨咕咕:“cao這歌詞誰寫的,種那麽多太陽幹什麽,這不曬都曬死了……”

責導在後面叫她:“葦姐!”

“對不起對不起。”葛葦揮揮手:“那句髒話,播出的時候幫我消個音。”

顧曉池站在屋檐下,背靠着牆壁,聽得笑了起來。

瘦削的指間握着一支煙。

那天抽過葛葦的煙之後,就去便利店問:“有一種女士煙,薄荷味,很細,盒子是綠色的……”

買到了。

從那天開始,兜裏一直揣着這樣一包煙。

也不抽,就揣着。

想起那個清晨,葛葦沐浴在晨光中看着她。她身上的味道還殘留在自己身上,嘴裏卻在說:“不要告訴任何人。”

像這些暧昧又勾人的小動作。

不要告訴任何人。

顧曉池點了一根煙,抽了。人的适應能力其實挺快,沒有再咳嗽。

缭繞的煙霧,隔開了眼前的雨簾。

煙霧散開,雨滴又瞧得清楚了。從灰瓦的屋檐上落了下來,淋的人心濕漉漉的。

很沉。

也許心裏面裝了一個人之後,都會變得這麽沉。

顧曉池沉默的抽着煙、看着雨,聽到教室裏葛葦的聲音響起:“要不我換一首歌教你們唱?”

孩子們聲音天真:“好。”

一陣沉默。應該是葛葦在思索。

顧曉池點了第二支煙,靜靜等待着。

眼前的雨更大了。

一陣歌聲響起:

“我懷念有一年的夏天,

一場大雨把你留在我身邊。

我看着你那被淋濕的臉,

還有一片樹葉貼在頭發上面……”

葛葦勾人的聲音,好像被這陣大雨淋得軟了,化成了一塊綢子、一縷煙,在人心上繞啊繞的。

顧曉池抽一口煙,望着不遠處的樹。

正值寒冬,樹枝上光禿禿的。一陣風吹過,有些蕭瑟。

小平走過來:“葦姐還在上課?”

顧曉池笑了一下:“教小孩談戀愛呢。”

小平站到顧曉池旁邊:“你往裏站站,雨都濺你臉上了。”

顧曉池摸摸臉:“呃……是麽?”

果然教室裏,責導喊卡的聲音傳來:“葦姐,為什麽選這首歌啊?立意不行吧?”

葛葦笑嘻嘻:“我還沒唱完呢!我選這首歌是有正當理由的。”

葛葦繼續唱:

“那時我們被困在路邊,

世界不過是一個小小屋檐。

你說如果雨一直下到明天,

我們就厮守到永遠。

Rain,falling in my heart……”

葛葦問責導:“聽到沒!還有英文!寓教于樂,又契合今天的天氣,簡直太合适了!”

責導:……

顧曉池手裏的煙,不知道什麽時候燒完了。她望着雨幕發愣,手指被燙得一縮,煙蒂丢在地上,踩滅了,撿起來丢進垃圾桶。

坑坑窪窪的泥土地面,染了雨霧的濕氣。

顧曉池重新站回小平身邊的時候,雨還淅瀝瀝下着。

沒停。

顧曉池心想:這雨……會下到明天麽?

葛葦在教室裏面喊:“小平,曉池。”

小平伸進一顆頭去。

葛葦一臉無奈:“還是得繼續種太陽,來幫忙呗。”

原來是叫小平和顧曉池進來,幫孩子們示範各種樂器怎麽用。

葛葦自己拿着鈴鼓。小平拿着三角鐵,顧曉池拿着兩個沙錘。

葛葦坐在講臺上,搖晃着鈴鼓:“啦啦啦,種太陽!啦啦啦,種太陽!”

小平配合着她的節奏,每次唱到“太陽”的時候,就敲一下。

顧曉池搖晃着沙錘。沙沙,沙沙。

葛葦掃視着教室裏的孩子,目光無意間掃到最後一排,顧曉池臉上的表情特冷峻,手裏拿着沙錘搖得卻特認真,漏了一個節拍,臉都紅了。

又趕緊搖快了一個節拍追上。左右看看,好像在看有沒有人發現自己。

沒有,只有葛葦發現了,差點笑出聲。

這麽一個微小的表情,被顧曉池捕捉到了。

她想起在大巴上,葛葦閉眼假寐,與她一人一半耳機,用嘴型輕輕的說:“傻。”

是挺傻的。

沙沙,沙沙。

沙錘一下,一下,像敲擊在人的心上。

顧曉池望向窗外,雨還在下着。

******

錄完了教唱歌,責導和攝像撤了。

還沒下課,葛葦想了想,問孩子們:“要不咱們玩游戲?”

小孩子最開心了。

玩“你比劃我猜”,規則很簡單,比劃的人不能說話,讓猜的人能明白自己在比劃什麽。

小平在一旁幫着寫題卡,孩子們的題是各種農作物。

也許是對農作物太熟,彼此終日厮混在一起,又默契,一分鐘內猜對了七個。

輪到顧曉池和葛葦,葛葦覺得農作物肯定沒戲,提議:“猜水果吧?”

顧曉池點點頭。

葛葦摩拳擦掌:“不能輸給小學生呀!”

顧曉池想起,葛葦發自拍的時候,還跟自己比胸的大小來着,也不知這人的好勝心怎麽這麽強,小孩兒似的。

小平寫好了題卡,顧曉池比劃,葛葦猜。

蘋果和柚子都猜對了。到還剩十秒的時候,猜對了六個,最後一題是“草莓。”

顧曉池比劃一個三角形。

葛葦:“西瓜!”

顧曉池又在三角形上點點點。

葛葦:“就是西瓜啊!這不是西瓜籽麽?”

時間快到了,葛葦的眉頭皺了起來。

這是快輸了不開心了?

顧曉池想了想,給自己系上一條無形的圍裙,伸手擰開水龍頭,假裝在清水下搓洗。

葛葦靈光一閃:“草莓!”

“叮”一聲,時間到。

葛葦高舉雙手:“Victory!”

小孩們一臉不服:“最後一個怎麽猜到的嘛?”

小平也覺得奇怪,問顧曉池:“最後一個,你比劃得什麽意思啊?”

顧曉池笑了一下:“就……洗草莓呗。”

沒有說更多。

有秘密的感覺真好。

葛葦指着挂在教室牆上的一幅畫:“這誰畫的?你們輸了,送我一副畫吧。”

一個小男孩站出來,給葛葦畫像,臉畫成柚子,頭發像海帶,葛葦卻開心得不行,把畫遞給小平:“幫我裱了,挂家裏。”

又拿出包裏的巧克力分給孩子們。

“這是什麽?”顧曉池沒座位,蹲在教室最後面,她身邊的一個小女孩,拉拉她的袖子問她。

顧曉池告訴她:“這叫巧克力,有點甜有點苦,很好吃的,你試試。”

難得願意說這麽多話。

她小時候也沒吃過巧克力,第一次吃巧克力是在高三,別人恐怕很難想象。

那是她寫信告訴資助人,自己考上了美院,資助人回信鼓勵她,并寄上了一盒巧克力作為獎勵。

顧曉池把巧克力喂進嘴裏。

那是一塊黑巧。有點甜有點苦,後味還能嘗出很多的酸和很多的澀。

味道層次之豐富,好似一個即将展開的新世界。

現在想想,那盒黑巧,是韓菁挑的,還是葛葦挑的?

黑巧的包裝紙,顧曉池直到現在還留着。

小女孩聽了顧曉池的解釋,把手裏的巧克力喂進嘴裏,好吃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這一次葛葦分的是牛奶巧克力,更讨小孩子喜歡。

顧曉池笑了起來。

把自己手裏分到的一塊巧克力,也遞給小女孩:“這個也給你。”

小女孩眼睛亮亮的,生了凍瘡的臉有一些紅:“謝謝姐姐。”

顧曉池有些不好意思:“那個……包巧克力的糖紙能給我麽?”

小女孩很大方的給她了。

顧曉池小心翼翼的揣進口袋。

******

下課以後,節目組還安排了一個環節,給孩子們準備晚飯。

給一所小學的百來個孩子做飯,幾個明星顯然人手不夠。

幕後人員也一起來幫忙,大家也不分什麽了,一起坐在鏡頭下忙活。

葛葦和韓菁一起坐在院子裏擇菜。

沒有同期收音,不礙着她們聊天。

韓菁看葛葦擇菜,看得直皺眉,踹了葛葦的小凳子一腳:“豆角得把筋撕了呀,不然吃到嘴裏老死了。”

葛葦笑嘻嘻:“老得跟你似的麽?”

韓菁晃着一根豆角,輕輕打了葛葦一下:“你不跟我一樣老啊?老臘肉一塊。”

葛葦嘆了口氣:“所以得跟聶小倩似的,吸吸年輕人的精氣啊。”

她問韓菁:“我找個小鮮肉談戀愛怎麽樣?”

韓菁反問:“談戀愛?”

葛葦說:“喬羽不是訂婚了麽?”

韓菁又問:“喬羽訂婚了,這事兒就完了?”

葛葦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缥缈:“或許吧。”

顧曉池站在牆根後。

她是炒菜那一組的,幾個人合力把竈裏的柴火生好了,派她過來,問問菜擇好了沒。

卻聽到了葛葦和韓菁聊天。

葛葦想……談戀愛?

為了治愈喬羽訂婚帶來的情傷麽?

顧曉池問自己:那你願意麽?

答案像從泥土裏開出的花,顫巍巍的細弱枝芽,開出一朵名為“願意”的花。

那樣卑微,又那樣歡喜。

顧曉池望着前往,屋檐下還如斷線的珠子一把,挂着淅瀝瀝的雨珠。

顧曉池想起葛葦的歌聲:“如果雨一直下到明天,我們就厮守到永遠。”

如果雨一直下到明天。

試試表白好不好?

雨會下到明天麽?顧曉池手伸進兜裏,摸着硬硬的煙盒,掌心裏沁出一層薄汗。

******

收工的時候夜裏十點了。

所有安排的環節圓滿完成,明天上午還有一場運動會,錄完就可以回邶城了。

和校長一起聚餐,節目組率先捐了五十萬,感動得一個四十多歲大男人,眼圈都紅了。

舉起酒杯,非要挨個挨個敬。

連顧曉池都不放過。

顧曉池覺得受之有愧,推辭:“我只是司機。”

校長堅持:“那也感謝你們一起來這一趟!你是不知道,孩子們真的太苦了……”

校長有點忍不住,低頭,拇指和食指揩過眼角的淚。

每天早上兩個小時翻山上學,晚上兩個小時翻山回家。教室不擋風不遮雨,冬天的時候伸手出來寫字,僵得連鉛筆都握不住。

圖書角就那麽十本書。十多年了還是那十本書,書頁早都爛了,被粗粗的白棉線縫在一起。

孩子們卻視若珍寶,看着看着,生滿凍瘡的臉上就綻開笑容。

責導也有有些動情,眼眶喝了酒顯得更紅:“節目播出以後,會有更多人注意到孩子們的困境,會解決改善的。”

顧曉池看到葛葦,一個人悄悄溜了出去。

大家都被校長說得眼紅紅,沒有人注意到她。

顧曉池兜裏的手機,卻震了一下。

顧曉池摸出來一看,是葛葦發的信息,簡單兩個字:“出來。”

顧曉池走出去。

葛葦在角落等她。山裏的夜,路燈都沒有,伸手不見五指。

葛葦的身影,隐匿在夜色中。只有一個忽明忽滅的煙頭,一個小小紅色的點,昭示着她的所在。

顧曉池走過去,葛葦叼着煙問她:“去鎮上麽?我好像看見有個電影院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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