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訪客
下山了以後,顧曉池還在糾結這個問題。
顧曉池擇菜、奶奶坐在一旁曬太陽的時候,她忍不住又提起這個話題。
問奶奶:“為什麽說我爸媽并不相愛?”
奶奶嘆了口氣。
“你媽對你爸是需要,你爸對你媽是感激。”
說起兒子,老太太的臉上還是浮現出一點笑意:“你爸年輕時候長得好,你知道吧?”
“知道。”顧曉池。
她看過無數次她爸的照片,為數不多的那幾張。也無數次聽村裏人說起,她長得好看,是因為像她爸。
“你爺爺去世的早,我們家窮得叮當響,哪家姑娘願意嫁過來?”奶奶很無奈:“偏偏你媽,是鎮上有錢人家的小姐。”
“不管不顧的嫁過來,以為娘家多少會幫襯,卻不曾想,爹媽真的不再管她。”
“她不得已,和你爸一起外出打工,很快又有了你,整個家的擔子更重。”
“兩個人開始吵架,每天吵。你媽開始煩你爸,你爸開始躲你媽。甚至你爸一個人,悄悄跑到那危險的磚窯去打工,你媽氣不過,又追過去,非說要一起下磚窯。”
“結果,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在世時互相躲、互相掐的兩人,偏偏同穴而亡。”
顧曉池沉默了好一陣。
她又問奶奶:“所以我媽,其實并不愛我,對嗎?”
她覺得腦子裏的那一幕,她媽把她一次次抛棄、嘴裏念叨着“小累贅”的場景,并不是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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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這一次承認了:“對。”
顧曉池笑了一下,把一截豇豆扔進筐裏:“現在告訴我這些,是因為我大了,能承受了麽?”
奶奶說:“還因為我老了,糊塗了,再不告訴你,很多事就連我都不記得了。”
顧曉池心念一動,又問奶奶:“小時候是不是有過一個巫醫,在我高燒不退的時候,救過我的命?”
奶奶搖頭:“這個真是你記錯了。”
顧曉池沒再說什麽。
真是她記錯了麽?還是奶奶的腦子,從很早以前就已經開始糊塗了呢?
******
吃過午飯,顧曉池一個人爬到山頭上。
她想抽煙,又怕奶奶罵她,還怕村裏人看到了,跟奶奶告狀。
薄荷味的煙,随着山頂的輕風,缭繞。
顧曉池站在山頭,遠遠能看到那一堆墳包。
其中就有她那并不真正相愛的父母。
顧曉池又吐出一陣煙。
想起剛才奶奶的話:“你爸感激你媽,他會想你媽、也盼着你媽好,但他無法跟你媽在一起相處,甚至害怕她、躲着她。”
“喜歡一個人,就不會害怕她麽?”顧曉池問:“不是說越喜歡一個人,在面對她的時候就越緊張麽?”
“緊張和害怕哪裏是一回事。”奶奶說:“喜歡一個人,哪裏會怕會躲,日子再難,也想天天見到那人。”
顧曉池問:“您怎麽知道?”
奶奶笑了:“因為我對你爺爺就是這樣。就算他變成鬼來找我,我也不怕。”
顧曉池跟着笑了。
她從未想過有一日,自己會和奶奶這樣平等的聊起感情。
看來,她是真長大了。在奶奶眼裏,她也是大人了。
只是不知道在另一個人眼裏,為什麽總還把她當成小朋友。
葛葦。
想起葛葦,顧曉池在心裏問自己:你也如奶奶所說的一樣,想見她麽?
答案是沒出息的很想見,如果此時葛葦出現在山腳之下,讓顧曉池遠遠望見她的身影,顧曉池一定會不顧一切的跑過去。
跑到頭發亂掉,呼吸亂掉,運動鞋都甩掉。
無論有多難,無論有多痛,顧曉池還是深深的,想要再見葛葦一面。
正想着,山下真的出現了一個人影。
顧曉池一愣:不會這麽巧吧?
世上真有心想事成這回事?
看清了,那影子是鄰居家的年輕姑娘,沖着山頂搖手:“顧曉池,是你嗎?”
顧曉池喊了一聲:“是我。”
她站在山頂的邊緣,忽然一陣大風刮過,長長的黑發被風揚起,像在風中展開的翅膀。
高瘦的少女,在獵獵的風中,看上去振翅欲飛。
鄰居姑娘說:“有人找你,你奶奶讓我來告訴你一聲。”
顧曉池扔掉煙頭,開始拼命的往山下跑。
跑到頭發亂掉,呼吸亂掉,運動鞋的鞋帶都散掉。
呼,呼,呼。
推開家中老舊木門的時候,氣還沒喘勻。
“怎麽跑這麽快?”一個溫和的聲音傳來,帶着笑意。
顧曉池怔住了:“周老師?”
“很意外吧?”周骊筠說:“我在宜城寫生,忽然想起離你家很近,過來看看你。”
顧曉池蹲下身把鞋帶系了,才走進去。
宜城說近不近,說遠不遠。至少,絕不順路。
周骊筠是特意過來的。
奶奶很感激:“曉池,有這麽好的老師,你這孩子,運氣好。”
顧曉池點點頭:“是,周老師,你吃飯了麽?”
周骊筠笑了:“有什麽菜?”
沒什麽菜。素炒豇豆,黃瓜肉片。
奶奶上了年紀,吃得素,又節省。顧曉池說放假回來給她改善生活,也不讓,只讓炒一個肉。
周骊筠捧着一個土瓷碗,吃得卻很開心。
不像是裝的。
顧曉池想起上次辦個展時,她們一起吃過的那家素食餐廳,心想也許這山野小菜,倒真契合周骊筠的胃口。
周骊筠吃完飯,奶奶去午睡,顧曉池陪周骊筠随便走走。
也沒什麽地方可去,只好帶着周骊筠上山。山上還有一部分樹枝,全是光禿禿的,扔垃圾的竹筐邊掉着塑料袋,甚至還有用過的by套。
實在談不上什麽好風景,顧曉池有點窘迫。
周骊筠卻還是像往日一樣,親切的攬過她的肩:“我去寫生的時候,見過很多這樣的小村,很粗犷很質樸。”
有心安慰顧曉池。
顧曉池感激。
下午周骊筠又喝了一杯茶,吃了點炒米,就要走。
走之前遞給顧曉池一疊紙:“我來給你這個。”
顧曉池翻開看了看,竟是一檔綜藝節目的策劃案,模特選秀的。
周骊筠又說:“我還是決定辭去美院的教師職位了,先告訴你一聲。”
顧曉池特別驚訝:“周老師,您要進演藝圈麽?”
“那當然不是。”周骊筠失笑:“我是要專心畫畫。這檔節目,是我替你選的。”
“模特?”顧曉池不解。
周骊筠點點頭:“是模特選秀,但還有很多服裝設計的內容,現在不都流行那叫什麽,全能藝人?”
“這個節目請來了國際上很有名的服裝設計師,要真能跟他學習一陣,以你的天資,一定進步飛速。”
“可我不會模特的那一套……”顧曉池想起喬羽,有點煩躁。
“美院你都考上了,在臺上走兩步你還學不會啊?”周骊筠打趣她:“白長這麽一雙大長腿了。”
周骊筠背起包:“好了,我真要走了,朋友還在宜城等我。”
周骊筠租了車,自己開過來的。
顧曉池有點奇怪,為什麽周骊筠能拿到電視臺還未外傳的內企方案,周骊筠看着她古怪的神情,溫和一笑,主動解釋:“魅影娛樂聽過嗎?”
顧曉池點點頭。
算得上排名二三的娛樂公司,僅僅略輸橙果一頭,近兩年發展勢頭很猛。
周骊筠說:“總裁是我媽。”
顧曉池目瞪口呆。
雖然母女倆的領域,反差太大。但家境如此優渥,難怪周骊筠可以随便辭職,當個閑雲野鶴的藝術家。
但顧曉池不一樣。周骊筠也很清楚這一點,早早替自己的得意門生做打算。
畫要繼續畫。但也還要學一門謀生的手段,保底。
周骊筠交待:“不急,還有時間,慢慢考慮。”
走之前又拍了拍顧曉池的頭。
顧曉池覺得周骊筠看她的神情,稍微有點奇怪。
******
奶奶睡醒,問顧曉池:“老師走了?”
顧曉池說“是”。
奶奶感嘆:“真是位好老師啊,曉池你要好好感謝人家。”
顧曉池沉默。
三天的假期結束得很快,顧曉池又七七八八轉了很多趟車,回到邶城。
一直抱着她的書包。
其實書包裏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兩件衣服,兩條褲子,奶奶裝的一罐鹹菜。
要說比平時多出什麽,就是一罐小小的藥膏。
村裏每家人都會熬。因為山上有一種野草,汁液專治燙傷,有奇效。
顧曉池從小就看村裏人用這個,都說燙傷以後用了,連疤都不留。
回了學校一趟,之後,等顧曉池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站在醫院門口。
口袋裏揣着那罐藥膏。
她以為自己會怕見葛葦。
見到葛葦,就會想到小半年後的死亡。她不想讓葛葦死。但根本理不清頭緒該怎麽做,對葛葦說出真相的辦法也太激進,她沒把握下一次葛葦或她,還會這麽幸運。
見到葛葦,死亡的陰影就像一個沉重的包袱,壓在顧曉池的肩頭,令她喘不過氣。
還有就是,穿越之後顧曉池意想不到的發展,她竟會喜歡上葛葦,這麽深。
一見到葛葦對喬羽的特別,就心痛的想逃。
但她發現人的心,真的很奇妙。她還是如奶奶所說的一般,想見葛葦,很想見。
今晚喬羽有一個時尚活動,顧曉池在新聞上看見了。
所以今晚,應該可以見到葛葦吧?顧曉池有點緊張,捏着藥膏罐子的手微微出汗。
拖着步子走到病房門口,遠遠的,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在跟病房門口的兩個黑衣人糾纏:“我都不讓進?瘋了吧?”
黑衣人的聲音,禮貌又冷漠:“喬羽小姐的吩咐,不好意思。”
看起來像是專業保镖。
韓菁氣憤憤的争了兩句,還是退開了。
踩着煩躁的腳步離去。
顧曉池覺得奇怪,這麽輕易退讓,真挺不像韓菁的。況且裏面躺的還是葛葦。
葛葦也沒出來追韓菁,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顧曉池想了想,乘電梯下樓。
出了住院樓,顧曉池繞了個半圈,站在樓下,往上張望。
葛葦的病房樓層不高,就在三樓,站在這裏就能望到。
窗戶開着,白紗的窗簾被風輕輕拂動。
顧曉池思考着什麽。
******
三樓病房的窗戶,一陣極其輕微的響動。
顧曉池從外面小心翼翼的拉開,注意着,不要發出任何太大的動靜。
好在病房門關着,這輕微的“吱呀”聲,并沒有驚擾門口守着的保安。
顧曉池翻過窗戶,輕輕的跳到地板上。
運動鞋拎在手裏,直接腳掌着地。看着地板上自己起了球的舊襪子,果然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像一只貓。
顧曉池松了一口氣。
爬樹對她這個山裏長大的孩子來說,并不困難。
但好久沒爬過了,加上太緊張,動作難免僵硬,
還好順利。
夜風拂動窗簾,顧曉池轉身,又把窗戶重新關小了一點。
她怕吹到病床上的葛葦。
她輕輕走到病床邊上,俯視。
葛葦在那裏躺着,被子掖得好好的,睡得昏昏沉沉。
不知是不是喬羽離開之前,幫她掖好的。
顧曉池發出的輕微響動,沒有吵到門口的保镖,床上的葛葦在睡夢中,卻好像聽到了一些。
半夢半醒、迷迷糊糊的開口:“小……”
顧曉池的心裏一沉。
小羽。小羽。小羽。
葛葦無論做夢或醒着,又或半夢半醒,唯一心心念念的只有喬羽。
她站在病床邊俯視着葛葦,沒開燈,很晚,只有窗外的月光,在窗前灑出一個半圓。
病床上的葛葦,卻躺在一片陰影裏,發出輕輕的夢呓:“曉池。”
顧曉池的心,猛然一動。
她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曉池。”
夢中的葛葦又叫了一聲。
不知是被顧曉池發出的聲音吵醒了,還是在做夢。
顧曉池顫抖着靠近。
葛葦的眼睛還閉着。
此時,遮住月亮的一片陰雲飄走了,月亮的光芒突然盛大起來,原來小小的半圓,變成了大大的圓,把葛葦和她的病床都包裹了進去。
甚至顧曉池,也被一同包裹進了那片光輝之中。
她能清醒的瞧見葛葦,睫毛好長,垂在下眼睑上,微微發抖。
眉頭微微蹙起,好像在做什麽令她害怕的夢。
顧曉池想幫她撫平,又怕吵醒她。
于是只輕輕的,握住了葛葦垂在被子外的手。
小心翼翼的,只握住了食指和中指這兩根,輕輕捏着指尖,不敢再多。
葛葦的手指動了動。
微微蜷起,勾着顧曉池的指腹。
好似在回握。
不知是有意識的,還是睡夢中的無意識。
顧曉池只知道,一瞬間,自己的眼淚都快下來了。
哭什麽呢?也許今晚的月色太美罷。
她就那樣靜靜站着,輕握着葛葦的指尖,一動也不敢動。
高個子少女微微俯身的身影,在葛葦的臉上,投射出一片小小的陰影。
遮去今夜亮得過分的月光,讓葛葦繼續安睡。
葛葦冰涼的指尖,漸漸有了一點溫度。
顧曉池摸出口袋裏的手機看了看。
時間快到了。按她對一個時尚活動時間的計算,喬羽快回來了。
顧曉池輕輕從葛葦的指間,抽回自己的手指。
睡夢中的葛葦翻了個身,有點煩躁。
顧曉池又掏出口袋裏的那罐藥膏,借着月光看了看。
陳舊的玻璃管,裝着半凝固的藥膏,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灰綠色。
顧曉池有點猶豫。
如果一個人莫名把這樣一罐藥膏給她,她都不一定敢用。
顧曉池把藥膏放回口袋裏,悄悄走回窗戶邊,把縫隙推開得更大。
準備走了。
想了想,突然快走兩步,走回葛葦的病床邊。
看了一圈,極其小心的拉開床頭櫃抽屜。
把那一罐藥膏,藏在了一疊劇本之下。
藏完又怕自己再反悔似的,連走帶跑,回到窗戶邊,拎起自己的鞋,翻了出去。
不忘從外面幫葛葦把窗戶關小。
躍到樹枝上,顧曉池的心還在猛烈的跳。撲通,撲通,撲通。
喬羽的聲音從病房外傳來:“有人來過麽?”
兩位保镖在告訴她,韓菁來過,其他沒了。
顧曉池順着樹幹,輕輕往下滑。
快要落地的時候,猛然一跳,穿上鞋,連鞋帶都系得亂七八糟。
又開始在夜風中狂跑。
這一次,不是跑向葛葦,但也是為了葛葦。
韓菁辦公室的門被推開的時候,吓了一跳。
她沒想到到了這個點,公司除了她這位“滅絕師太”,竟還有別的人在。
韓菁擡頭,更驚訝了。
門口竟然站着顧曉池,一頭長長的黑發淩亂的披在肩頭,像打了結,她也沒管。
嘴裏呼哧呼哧喘着氣,冷白皮膚的臉頰上,泛起一陣身處高原一般的紅。
像是一路跑過來的。
“菁姐,不好意思,打擾你。”顧曉池喘着氣說:“我就猜你應該還在辦公室。”
“進來吧。”韓菁說。
顧曉池走進去,關上門。
“我想問您一個問題。”她說。
韓菁點了點頭:“你問。”
“你為什麽怕喬羽?”顧曉池開口。
韓菁猛然一愣。
******
第二天葛葦醒來的時候,覺得神清氣爽。
這幾天,她在醫院裏面睡得特別好。
本來一開始是睡不好的。近十年,她本來就有很嚴重的睡眠問題,要麽睡不着,要麽睡着了,總是做着同一個噩夢。
所以喜歡灌自己酒,叫一堆男男女女小鮮肉去酒店陪聊。
放縱自己,鬧出一堆荒唐的新聞。
進了醫院,當喬羽發現她還是睡不好以後,去找醫生說了些什麽。
從第二天開始,葛葦開始擁有了很久未曾有過的深度睡眠。
她發現自己總是困得很早,半開玩笑的問喬羽:“你不會給我下藥了吧?”
喬羽看着她的眼睛說:“我不會害你。”
葛葦一愣。
“當然。”她說。真心實意的。
早餐是喬羽命人送來的。
有機牛奶,鮮榨橙汁,司康,青提。比醫院好得多。
葛葦掰着司康,把奶油塗在上面,一邊不經意的問道:“昨晚有人來過麽?”
喬羽說:“韓菁來過,但她太忙,我告訴她你沒事,勸她回去休息了。”
葛葦點點頭。
喬羽笑了:“我們好久沒這麽好好相處過了,就我和你。”
葛葦跟着笑:“是啊,從你去好萊塢發展開始?”
“只能靠打電話。”喬羽撇撇嘴:“電話費都不知花了多少。”
“還回好萊塢麽?”葛葦問她。
喬羽歪了歪頭:“再說吧。”也拿起一個司康開始吃。
一陣短暫的沉默。一時之間,只聽得到輕輕咀嚼的聲音。
喬羽想起了什麽:“我上午還有個活動,等會讓要先走,中午再來接你出院。”
葛葦點頭:“好啊。”
喬羽又摸出手機,在微博上搜索自己的名字,很快,關于昨晚時尚夜的新聞跳了出來。
她把手機遞給葛葦:“好看麽?”
葛葦接過仔細看了看:“口紅很襯你的禮服。”
“薔薇玫瑰粉,你發現了。”喬羽眨眨眼睛:“我回國後我們第一次正式見面時,你用的那只。”
“倒謝謝你給我提供靈感。”收回手機時喬羽笑得開心。
葛葦跟着笑。
在喬羽面前,她難得溫柔,難得沉默。
喬羽看着她,嘆了口氣。
伸手握住葛葦的手。在掌心裏攥了攥。
“小葦。”喬羽說:“小葦,看着我。”
葛葦擡頭。
“不好的事情都過去了。”喬羽說:“不會再發生了。我會好好在這裏,陪着你,好嗎?”
“好。”葛葦點點頭。
她回握住了喬羽的手。
只是相較于喬羽過分明朗的笑,葛葦的笑容即便在陽光下,也顯得有點蒼白。
像蒙了一層灰,清晨的陽光都照不透。
“我中午再過來。”
喬羽走了。
葛葦掀開被子,看了看自己的小腿。
好得差不多了,燒傷的痕跡已經開始變淡。
她稍微伸展,活動了一下,翻身下床,走到窗邊。
春天來得又猛又急,才住院幾天,窗外的樹枝上,已經發了密密麻麻的綠芽。
葛葦望着窗外的樹發呆。
她昨晚做夢了。夢見有人爬着窗外的樹,翻進她的病房。
簡直像莎士比亞筆下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有點言情,有點好笑。
是顧曉池。
葛葦抿了抿嘴。
這個夢境,她當然不能對喬羽提起。
呆看了一會兒窗外的樹,覺得乏了,葛葦回到病床上躺下,拉開床頭櫃,去取裏面的劇本。
韓菁送來了一大堆。讓她趁着住院無事的時候,看看挑挑,有沒有想挑戰的角色。
這個女人,連自己受傷了都不放過,葛葦扯起嘴角笑了笑。
伸進床頭櫃摸劇本的手,觸到一陣冰涼。
葛葦一愣。
她看了看病房門口,一片安靜,不會有人來的樣子。
葛葦把床頭櫃裏的東西取了出來。
一罐小小的藥膏。藥罐很舊,不知哪裏尋來的,玻璃都是渾濁,藥膏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灰綠色。
湊到鼻子邊聞了聞,總覺得有一股土腥味。
葛葦笑了。
中午喬羽回病房的時候,葛葦已經換好衣服了。
喬羽幫她收行李,一邊問:“沒忘什麽吧?”
“沒有。”葛葦搖頭,披上風衣:“可以走了。”
喬羽拖着行李箱,走出病房,交給門口的保镖。
兩人走特殊通道下樓。
喬羽問:“先送你回家休息?”
葛葦點點頭。
保镖開車,另一個保镖在副駕護航。
喬羽和葛葦坐在後座,葛葦靠着靠背休息,望着窗外的景色。
柳樹發了新綠,一條條,影影綽綽的,垂下來,晃出一片陽光的影子,像在捉迷藏。
春天,真的來了。
喬羽的手默默伸過來,握住了葛葦的手。
葛葦沒有回握,閉眼假寐。
她回憶着昨晚,有一個人,輕輕握住了她食指和中指的指尖。
就握了那麽一點點,像在握着一片羽毛,稍一用力,羽毛就會折斷。
輕柔的觸感,還殘留在指尖,帶着月光的溫度。
原來,不是夢。
一個陳舊的髒兮兮的玻璃小藥罐,此時揣在葛葦的口袋裏。明明那麽小,卻覺得沉甸甸的。
葛葦一顆飄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來。像是無航向的船只,忽然有了錨。
春天,真的來了。
陽光灑在眼皮上,暖暖的。
在一切的不好之中,至少春天,真的來了。
這一點,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