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徐安柏不在這裏。
杜鹹熙想。
可是鳥撲翅飛動的聲音他亦能聽見。
離這不遠還有一座倉庫。
如果徐安柏不在這裏,那他們一定是将她藏在了那兒。
想出去找她,然而剛剛持槍的男人尾随而至,占據起大門一隅,月色下,拉長影子,尖長如鬼魅。
拖着細圓的頭,蔓延至杜鹹熙,被他踩至腳下。
杜鹹熙目光深邃如海,隐藏洶湧波濤,“你們騙我。”
男人哈哈而笑,“要對付你杜鹹熙,不多動動腦子可不行。錢,我們收下了,但徐安柏我們不能交給你。要給她一個教訓,讓她知道做人做事是決不能随心所欲的。”
“徐安柏不過是一個傀儡,就算是她現在死了,你們的損失也不會挽回,一切都不可能改變。”
“那又如何?”男人再次舉槍,往前走,每一步都邁得很重,“總要有人來背黑鍋,發洩仇恨的方式不只是針對真正的幕後黑手,這是我的邏輯。連同你,杜鹹熙,我們也不打算放過。”
男人說的很慢,思維的速度與言語一同滞緩。
因為惴惴不安,因而每說一個字,都要用盡力氣來思考。
杜鹹熙知道對方的猶豫,此刻大聲笑出來,勇氣是唯一的武器,沒有人來幫他,只有他自己。
他說:“如果我是你,我就拿着錢立刻和其他人一起遠走高飛。何必沖鋒陷陣,搶在所有人前頭?你只要敢做,就要有某一天秋後算賬的準備,你殺了我,你是英雄,可還是沒有人會為你頂罪。”
男人咬着牙關,因用力過猛而發抖,“你報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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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拿徐安柏的命開玩笑。但你也不要忘了,我是杜鹹熙,我可以在短時間內湊齊那麽多錢,也會有等在後頭注視我一舉一動的許多人,而我在這兒已經耽擱太長時間了。”
另一頭,被拖出來至野外的徐安柏仍舊掙紮不休。
負責最後看管他的男人攬着她的腰,将這個上下被捆的女人,拖拽着往前拉。
目的地是一片湖,碧綠的湖水此刻散發深沉墨色,粼粼波光是月的寫照。
揉碎成一片片,鋪疊在男人和她的身上。
枯黃的水草叢邊,徐安柏被抛落地面,男人邊吸氣搓手,邊念念有詞道:“找石頭,找石頭。
他要溺死她。
徐安柏大口地喘氣,緊緊盯着他的背影。
手已經能夠活動了,她握着那塊鐵片,用盡力氣掙開最後的束縛。
趁他不注意,偷偷去解腳踝處的繩子。
無奈死扣,指甲斷了一截,打不開。
男人卻已經轉身,帶着一塊大石頭,抱不動,腰都佝偻着。
徐安柏早讓兩手歸位,死死相握着,等機會。
男人屈腿蹲下來看她。
“我只負責把你丢這湖裏,至于是生是死,要看你的造化。那個杜鹹熙也是一樣,他有命來救你,想要回去,要看命有多大。”
徐安柏咬着唇,“他在哪兒?”
“誰,杜鹹熙?”男人笑出聲,“到陰曹地府再見面吧。”
徐安柏搖頭,苦苦哀求,“求求你告訴我他在哪?”
男人卻沒吱聲,然而兩眼一轉望向另一方,群山之間,徐安柏瞥到一處四四方方的陰影。
男人開始将石頭放進袋子,徐安柏卻停直腰,說:“對不起。”
男人一頭霧水,下一秒,被尖銳的東西刺進頸部。
他“啊”的大喊一聲,往地上倒去。
徐安柏不顧一切地用鋒利邊刃去割繩子,在男人的哀嚎之中瑟瑟發抖,終是成功,她站起來奔跑。
杜鹹熙走向持槍的男人。
“你再多走一步我就開槍了!”男人大喊。
杜鹹熙說:“你不會,因為你知道自己不甘心只做一個替罪羔羊。或許我們可以坐下來重新談一談條件,你想要錢,沒問題,我可以再單獨給你一份,只要你和那些烏合之衆徹底脫離開來。”
男人大喊,“你給我閉嘴,你不要拖延時間!”
拖延時間?
杜鹹熙卻覺得這是在燃燒生命。
危險,卻又無法退縮,好像知道生存的機會不會太多,因而堵上了一切,死裏逃生。
他不是不覺得害怕。
手心有汗,背脊已經一片濕。
然而地上突然冒出新的影子。
杜鹹熙心跳一滞。
徐安柏的腦袋伸出來。
蹑手蹑腳地往前,手中,一片鋒利的鐵片。
杜鹹熙将頭微微擺了擺,确定她看到自己,心裏幾乎是嘶吼着要她先跑。
她卻執拗地往前。
鮮血自她指尖滑落,順着毛刺的邊際低落。
啪嗒。
地面聚起一窩小眼。
男人察覺異樣,欲要回頭,杜鹹熙忽然說:“怎麽樣,合不合作?”
男人不理,往後轉。
徐安柏已經不顧一切跑上來,抱住他的腰,大聲喊:“杜鹹熙你快走啊!”
慌亂中,杜鹹熙箭步向前,一手死死扼住他的手腕。
力量較量裏,男人先行輸下一成,杜鹹熙奪過那把槍,用槍把狠狠砸向男人後頸。
男人晃了兩晃,踉跄跌上地面,暈過去。
杜鹹熙取了槍裏的子彈,用力扔去外面的灌木叢。
一邊拉着徐安柏的胳膊,飛也似的往外跑。
崎岖的山路,有無數繁茂的枝葉灌木阻擋。
杜鹹熙将徐安柏擋在身後,徒手撥開這些長滿鋒利尖刺的植物。
奔跑,直到徐安柏被石頭絆倒,重重跌倒在地上。
杜鹹熙兩手伸在她的手肘下,欲要把她抱起來。
徐安柏撥開臉上的頭發,問:“鹹熙,他們什麽時候會趕來接我們?”
杜鹹熙問:“誰?”
“你沒有找其他人嗎,沒有報警嗎?”
暮色遮蔽杜鹹熙的面龐,他低頭看她,慘白月色下她更為寂寥的臉。
她看不見他。
只有深沉的口吻。
“沒有人來,至少現在沒有。”
“你一個人……過來救我?”
他輕聲“嗯”。
後方,突然有人聲傳來。
點點手電白燈亂閃。
徐安柏說:“你快走吧,杜鹹熙,我沒力氣了,跑不動。”
簡直是在說笑話,他千辛萬苦來救她,好容易才能抓到她的手,她卻要他走?
杜鹹熙說:“我背你。”
“不行,走不快的,他們要來了,快走!”
路窄而長,一邊是山,一邊是湖,沒有藏身之處。
杜鹹熙看了看那平靜的水面,問:“你會游泳嗎?”
徐安柏不明就裏,“我不會。”
杜鹹熙說:“沒事,我會。”
他要帶她下水。
四月天,夜晚冰冷刺骨。
沒有風,但寒冷從每個毛孔滲入。
水自身體下方逐漸侵入心髒的時候,徐安柏只剩下發抖的力氣和呼吸的慣性。
杜鹹熙摟着她的腰,自淤泥裏往前走。
呵氣,有微不可見的白色的霧。
徐安柏聲音顫抖,說:“鹹熙,我害怕。”
杜鹹熙抽回抓住湖邊水草的手,帶着夜晚潮濕的露水去觸摸她的頭發和臉。
“你聽我說,徐安柏,我保證不會有事的,只要你緊緊抓住我,不要松開手。”
緊緊抓住他,不要松開手。
他将額頭貼過來,溫暖,自他的皮膚傳遞,他因為寒冷,亦在顫抖。
聲音裏卻藏着巨大的能量,說:“答應我,安柏。”
“我答應你。”
他們在來人經過之前進入水裏。
杜鹹熙說:“吸一口氣,安柏。”
繼而,按着她的頭向下。
兩個漩渦平複,湖面複又平靜。
水中,能聽見岸上的聲音。
有人說:“人去哪了,快點往前再找一找。”
腳步淩亂,匆匆而過。
害怕被發現,因而遲遲不敢露出水面。
徐安柏已經快忍受不了,缺氧的大腦讓她苦不堪言,四周的黑暗讓她驚恐萬分。
唯有攀附起杜鹹熙,雙手死死摟住他的脖子,不肯松,但有呼吸的強烈渴望。
頭皮如針紮,密密覆蓋下來,她緊緊閉起眼睛,一時理智渙散,幾乎要浮上去。
杜鹹熙突然按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緊緊捂住她的嘴。
那句“你緊緊抓住我”的話語又響起在耳邊。
再忍一秒,她心裏發聲,就再忍一秒,徐安柏。
直到他終于将她拖出水底,見到那盞亮晃晃的月亮。
黑夜裏,兩個無助的人迫不及待地大口呼吸,卻仍舊不敢發出太大聲響。
杜鹹熙觀察四周,最終鎖定飄在湖面上的一條小舟。
他指過去,說:“安柏,你看見那個了嗎,我們不能原路回去,也不能再向前走,我現在要游過去,你必須緊緊抓住我的肩。”
她被凍僵了身體,連同大腦也一起變慢,看了看那方向,眼中有很濃的遲疑。
杜鹹熙去揉搓她的手,這才發現她的手腕、手指全都是傷口。
被湖水泡的發白,仍有血沿着邊際滲出。
他呵口熱氣在那手上,捂在自己的心口。
要游得盡可能快,又不能發出太大的聲響。
杜鹹熙一路往前一路在質疑自己的判斷,或許大膽折返回去,趁着月色,不會被留下的那些人發現他們。
又或者是去往最危險的地方,跟在他們後面亦步亦趨。
他往往只顧一路向前,按現有條件分析判斷,只跟随心底裏的第一反應,卻不曾想過一旦誤判之後的下場。
他太驕傲了,驕傲到永遠不會看一看來路。
好像對待隋木,對待很多事,甚至是對待徐安柏。
而此刻的徐安柏,正望着他的背影。
刺骨的冷和怕,都漸漸淡了下去。
她兩只手緊緊扶住他的肩膀,把頭靠在他的背上。
這樣凄慘的一種境地,她想到的居然會是如果時間停止就好了。
可時間不會順從她的思想。
她最終是和杜鹹熙一同躺上這艘窄小的船,
它可能是被人丢棄不要的,或是沒有扣好纜繩,自己走丢的。
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時此刻,她和這個男人擠在裏頭。
徐安柏問:“我們會漂到哪兒?”
“不知道。”杜鹹熙用手撐着頭,在月色下看她那張歐化的立體的臉,忽然笑了笑,“只要不是岸上就好。”
徐安柏也笑出來,多奇怪啊,這種時候卻依舊想要笑。
“到岸上的話,或許是會死的吧。”徐安柏望向他,看那密長睫毛下深邃的眼,“你這樣來救我,就不怕死嗎?”
“那你呢,你不怕死?”
徐安柏許久都沒說話。
直到寒冷到似乎血液都開始凝固,她不自覺地向身邊這個男人靠了一靠,他敏銳地感知,即刻擁她入懷,身體幾乎完全覆上她的,将下巴緊緊貼上她的臉。
船顫了兩顫。
“我怕死,”她說,“我怕我死了,艾倫會孤零零一個人。”
杜鹹熙想,他也是怕死的。
心底裏有一種沖動,很想告訴這個女人,他也會放不下艾倫,放不下……她。
可冰冷凝結在血液裏,他所能做的,只是低頭去吻一吻她的前額,輕聲說:“別怕,天就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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