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杜鹹熙将手機往臺面狠狠一砸。
旁邊隋木正押着威士忌,視線自手背上方飄過去,輕蔑地掃了他兩眼。
因而點了點對面正忙得花樣百出的調酒師,“給這位先生也來一杯威士忌敗敗火。”
杜鹹熙面色鐵青地坐下來,手肘抵着桌面,埋頭,手指擺弄着手機邊緣。
隋木酒杯貼着嘴唇,笑起來,“受不了就再打一個過去好了,你又不缺這點電話費。”
調酒師在桌上擱了張杯墊,随即将一杯澄淨液體放在杜鹹熙面前。
“慢用。”
話音剛落,杜鹹熙已經仰面将整杯酒灌了下去。
事不宜遲,又撥了一次徐安柏的號碼,誰知電話那頭已經關機,聒噪的機械女音一遍遍重複。
杜鹹熙又砸了一次手機。
隋木皺着眉,“你輕點行不行,這清吧裏又不止你一個喝酒。”邊搖頭邊咕哝着,“真是的,哪哪都能遇見你,連過來喝酒放松都要看你這張臭臉。”
杜鹹熙又要了一杯酒,剛端起來要喝,沒防備的被隋木按住手腕,他的杯子飛快端來在面前。
“碰一下?”隋木說。
杜鹹熙有些發愣,也僅是短短幾秒,便是搖着頭,手捏着杯壁和他輕輕一碰。
幼稚。
模樣像是無可奈何,又帶着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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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木淺抿一口,掐着手指計算,“是有多少年沒和你碰過杯了。”
杜鹹熙說:“我還記得,是在宛平生病之後,她和你說分手那天晚上,我們倆喝了最後一次酒,之後你在我臉上狠狠給了一拳。我還記得你那張臉呢,黑得不像話,兩只眼珠子恨不得瞪出來,我心裏想的是,這小子真是把我恨透了。”
“是啊,之後就滿腦子盡想着給你搗亂,不過幫人不容易,損人卻是很簡單。知道把杜昌攪得風雨飄搖的時候,我還挺驚訝,沒想到自己這麽能耐,輕輕松松就把你拉下馬了。”
何止是将他拉下馬,幾乎要将他打趴在地,不得翻身。
他父親甚至親自出面,當着一整個杜昌元老的面呵責他的失誤。
從小到大,有過失敗,卻不曾丢盔卸甲到如此地步。
以至于之後再有的幾次危機都放不進眼裏,因為曾經跌落到最低谷,因而無論如何都只有向上而已。
好像是曾經有過最深的愛慕,在至高處憑欄而望,因而之後無論再遇見誰,也都只有往下坡路走的凄涼。
杜鹹熙帶些苦澀地說:“你當初那麽愛宛平,怎麽又會愛上徐安柏。”
隋木扁扁嘴,“做不能去當和尚吧,對不對?”他低頭,手撓着後腦勺,視線直勾勾地盯住吧臺的棱邊,“我當初是很愛宛平,可她去世了,不在了,我再怎麽去記憶,她依舊會在這腦子裏變得模糊。而徐安柏,她是活生生的,盡管無時無刻不帶着戒備,無趣,冷漠,以及不可一世的傲慢,可要愛上她卻也是很簡單的一件事。無論一開始是不是因為和你搗亂才故意和她來往,或者是什麽別的雞毛蒜皮的小心思,但那之後卻都是真實的,對她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不過因為我愛着她……”
忽然閉嘴,因為想到郗兮,她是否也會像他一樣。
杜鹹熙則正用手指在杯外因冷結成的水汽上随意亂畫,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帶着怎樣的一重心理,只是聽見自己慢吞吞說:“其實宛平直到去世愛的都只是你,我不過是她擋在前面的一個迷霧彈,她不希望你因為她的病情太痛苦,要我配合她最後的任性。”
隋木卻說:“你真把我當做是傻瓜了,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們之間的約定。”
“你說真的?”那之後的仇恨該算是什麽?
隋木猛然間擡頭,側過臉看他,繼而一字一頓地說:“我知道宛平是什麽樣的人,既然她想要讓我走,那我一定會頭也不回地離開。可是這裏,”他捶着自己的心髒的位置,“這裏始終會痛,因為怪她無法信任一個男人有着陪她走到最後的勇氣。”
隋木抓過臺上的車鑰匙便離開。
杜鹹熙在背後說:“你喝了酒,別開車了。”
隋木卻是笑起來,腳步未停,“我們之間,或許還是保持針鋒相對更好一些。”
坐在車上的時候,廣播裏正好說到隋氏。
建樂已經購入大致22.6%的股份,即将成為隋氏的最大股東,隋氏家族将自該公司創立以來,首次失去對其的控制權。
小小螞蟻,終要絆倒大象了。
司機将之切至舒緩的音樂,問杜鹹熙要去哪。
他想了想,報出一個陌生的地名。
徐安柏見到門外是他的時候,頗為驚訝。
艾倫藏在她身後,露出半個腦袋,偷偷看門外的人。
發現是杜鹹熙,很是快活地自門裏擠出來,張着兩手投入他懷裏。
杜鹹熙微微一蹲,就将這枚快速移動的小炮彈納入懷裏,深嗅一口,鼻腔內俱是他發中甜甜的奶香。
艾倫興高采烈,大聲喊:“爸爸,我想你了!”
杜鹹熙将他抱起來,回答着,“爸爸也很想你。”手卻探入去觸摸徐安柏的臉,然而剛一掃過她的發梢,她便猛然一退,側身躲開的一瞬,權旻東自房內出現。
按道理,杜鹹熙比權旻東高,比他年長,比他身份地位更高,身為庶出弟弟的他應該退縮的。
只是初生牛犢也有不怕虎的時候,因而擺出一臉拒人千裏的笑,明知故問,“你怎麽會來。”
杜鹹熙過來不是和他說話的,直接忽視,邁進門裏抓住徐安柏的胳膊,“你跟我走。”
徐安柏吓了一跳,但很快便鎮定下來,一手死死扒着門框,欲從他的桎梏中掙脫。
權旻東也來湊熱鬧,緊緊扣着徐安柏的手腕不放。
三方角力,最興奮的是局外人艾倫,兩只胖乎乎的小手鼓着掌,尖叫着,“爸爸加油!”
但杜鹹熙卻是最先放手的那一個。
他将孩子放地上,一手死死拽住權旻東的領帶,将他連拉帶拽拖出公寓。
壓在牆面,橫眉冷對。
“不要以為我沒察覺出你的小動作。”杜鹹熙繃緊身子,目光深邃,恨不得看進人靈魂,“不要妄想得到那些你得不到的東西,你姓權,我姓杜,很多東西從你一出生就已經決定。”
權旻東哧聲而笑,“你指的是什麽,徐安柏?”
這才是真正的明知故問了,杜鹹熙想,什麽時候才能揪下這張虛假到極致的笑臉?
“徐安柏恰恰是你最得不到的。”杜鹹熙松手,拍拍他胸前的那片襯衫。
踱步走去徐安柏面前。
她正緊緊摟着艾倫,背抵着冰冷的牆壁。
杜鹹熙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對她說:“如果你覺得舒服的話,呆在這裏或是哪裏都可以。但你別忘了拿這些,”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只飾品盒,交到艾倫的手中,“你是男子漢了,能不能幫我照顧好媽媽?”
艾倫重重地點了點頭。
待他走後,徐安柏方才打開那個盒子,好像之前已經嗅出了其中的東西,但看到時還是愣了一愣。
他将那些她典當的東西一一找了回來。
杜鹹熙變得和以往不一樣了。
說不上是在哪,盡管仍舊一如當初的深不可測,卻再不像是腦海中那個故有的他。
權旻東來拍她的肩,問:“是不是被吓到了?”
徐安柏搖頭,“我只是有些累了。”
權旻東并不住在這間公寓,給足徐安柏和艾倫足夠的空間。
只是這更加讓徐安柏過意不去。
他趕在每天上班之前為這對母子送早餐,弄得徐安柏受寵若驚,一句謝謝就在舌尖,反反複複說了無數次。
權旻東說:“你不要和我這麽客氣,為你和艾倫做這些事,我反而覺得很高興。”
徐安柏只有笑做回應,低頭舀起一勺子的粥。
“過幾天就是我的生日,肯不肯賞臉參加?”他突然說。
徐安柏點頭,“當然好,就是不知道該送你點什麽。”
“把你送給我吧。”權旻東笑起來,見她臉騰地紅起來,忍不住去掐她的臉,“你都是孩子的媽媽了,怎麽臉皮還是這麽薄?”
徐安柏白他,“這和我做不做媽媽沒關系,倒是你,總是要說這些出格的話。”
“我是一片真心。”他目光炯炯。
“越說還越來勁了。”
徐安柏尴尬得很,幸虧有一通電話來救場,只是來電人顯示為黃珊,她便遲疑了幾秒。
權旻東問:“又是他來搗亂?”
徐安柏沖他匆忙一笑,抄起電話往旁邊走,“不是他,我去那邊接一下。”
黃珊在電話裏支吾。
徐安柏說:“如果是什麽道歉的話,你大可以不用去講,反正你這個人我由皮看到骨,總還是知道你不是什麽壞東西。”
黃珊反而在那頭笑起來,“你這是誇我呢還是罵我,你才是東西呢。”
“郗兮找你做說客的?”
“嗯。”
“是不是要找我喝茶,順道說一說她和隋木間的事?”
“還是你最聰明。”
徐安柏嘆口氣,“我也不想理會這些事,可總有人要找上門來。”她進到房間裏找出筆,“給我那地方的地址,說慢點,我還是不太會寫中國字。”
剛挂了電話,便看見權旻東抱着艾倫站在門口看她。
徐安柏将紙條遞到他面前,“麻煩你送我到這個地方。”
權旻東接過來,意味深長地說:“就說你不能沒了我吧。”
他穿白襯衫,理板寸,笑容清澈,兩只眼睛亮得像是雪夜下茫茫的一片荒原。
無數晶瑩剔透的晶體凝結在一起,折射着絢爛的光。
他真像她十六歲那年遇見的杜鹹熙。
驚訝于自己沒有早點察覺他們間如此相似的徐安柏,此刻怔了一怔。
在那門店之外,權旻東将車穩穩停入車位。
“你進去吧,我和艾倫在車上等。”
徐安柏深知不可能說服這個同樣執拗的男人,于是在艾倫的臉上親了親,幫他松了松兒童座椅上的安全帶,小聲說:“媽咪回來給你帶蛋糕?”
艾倫摟着徐安柏的脖子,和她親熱地貼鼻子。
“要一個最大的!”
徐安柏記在心裏,已經是一路笑着走進這家會館。
她向侍應生說起郗兮的名字,這個一臉稚氣的女孩殷勤地一路引導着帶她走進最為幽靜的一間。
然而門開的一瞬,女孩突然間捂嘴尖叫。
門內一片刺目的血。
血泊之中躺着奄奄一息的胡淨閣。
郗兮手拿着刀,向她們走來,白色連衣裙上血跡斑斑。
“安柏,安柏,”她伸出血手死死拽住徐安柏的手腕,“是他該死,是他該死!”
女孩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徐安柏想要去拉已然來不及,她大聲喊着,“殺人了!殺人了!郗兮殺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覺這文是我寫得最有情節的一篇了,偏偏成績太差了,無語凝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