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在機場遇見郗兮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只是在同一天內遇見兩次,可就有些奇怪了。

徐安柏抱着熟睡的艾倫,看到郗兮掩着大衣領口窩在一角抹淚。

幾個年紀不大的女孩子過去找她合照,她拿手擋着臉,拼命地往後躲,眼淚水混着溶解的睫毛膏,自指縫間流下。

女孩子們還是不知退讓,使出剪刀手擺造型。

徐安柏正是心灰意冷的檔口,也看不下去,過去一手一手把這幾個拎開了,尖聲說,“有完沒完,到底還有沒有點素質,”

她素顏,又是很普通的職業裝,沒被認出來。

幾個女孩子悻悻然,嘴裏不幹不淨地說兩句,離開了。

徐安柏方才自郗兮身邊坐下來。

“你們倆又吵架了吧。”徐安柏手按在她的背上,輕輕地拍,“都是多大的人了,總是見面就吵,真的不懂什麽叫相敬如賓?”

郗兮帶着哭腔辯駁,“是他無理取鬧,我不過是接了胡淨閣的一個電話,他看見了,什麽重話都說給我聽。”

徐安柏真是哭笑不得,“明明知道是瓜田李下,你們之前又有過那樣一段,是個男人都會覺得心裏不舒服,你又何必要去為他添堵。”

“我也知道,但胡淨閣給我連續發了好幾天的短信,打了無數電話,今天他要我務必去見他,否則只怕是要出什麽意外。”

徐安柏有些糊塗,“或許他只是想見到你,男人總是謊言連篇,你怎麽知道他不是在騙你?”

“不可能,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不是那種會誇大其詞的人,更不會用這樣的話來騙我。”郗兮猛然間抓住她的手,驚駭地張大眼,“安柏,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胡淨閣雖然野心勃勃,可他遠沒有那麽大的財力來和隋木較勁,他的背後或許還站着別的什麽人。”

徐安柏只得安慰道:“不要胡思亂想,既然你準備回去了,就好好問一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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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兮連連點頭,“我要問問他,好好問問他。”突然掩住嘴,情緒激動地抽泣,含糊不清道:“可是,我,我跑出來,隋木很生氣,他,他,再也不讓我回去。”

她就像是一只受驚後的小鳥,躲在一片枯葉下瑟瑟發抖,因凜冽的寒風和漸漸暗淡的天光吓得張不開翅膀。

徐安柏還記得剛回國時的那個郗兮。

舉手投足中無不帶着翩然的氣質和強大的氣場,兩只眼睛裏俱是野心燃燒的熊熊火焰。

而現在的她徹底淪為愛情的奴仆,在愛情裏膽戰心驚地呼吸,始終不敢太大聲,怕吹散了這一份精心構築的紙房子。

反觀于她自己,又何嘗不是?

愛得太過卑微,因而生死存亡都牢牢把握在旁人手中。

飛機上,她睜着眼睛望向窗外黑茫茫的一片。

明明已經疲倦至極點,可一旦閉上眼睛,便整個世界都是他和木家大小姐最後的那十幾張照片。

畫面一頁頁,幻燈片似的循環播放。

目睹一個人從健康走向羸弱直至死亡,是一件多殘忍又難熬的事。

杜鹹熙陪她走過了人生最後的一段旅程,她做化療時痛苦的哭泣,她掉頭發時崩潰的心境,還有靈魂漸漸脫離,連話也只有只言片語的時刻……

杜鹹熙是有理由恨她的。

他是見證人,參與者,對死亡的畏懼,想必早已感同身受。

而讓徐安柏最耿耿于懷的是,杜鹹熙對她的愛居然是如此的深。

她清醒着直熬到目的地。

深夜的街頭,涼風吹得人頭疼,徐安柏為郗兮攔了一輛出租車,看着她離開方才往回趕。

而諷刺的是,城市之大,她沒有家。

思來想去,終是決定回杜鹹熙那邊,已經做好了要和他說清楚的準備。

出租車上,她編好對白,順道忍下一切的惡心,聯系了木楚山。

那頭是白天,他電話接得很快,只是談到上次的那些事,他便語氣低落下來。

“再等幾天吧,安柏,這一頭還沒有安排好。”

徐安柏滿肚子的郁結,直接将電話掐了。

房子裏的阿姨聽到聲音,從保姆房內匆忙跑出來迎接,徐安柏将艾倫交過去,自己熱了一杯牛奶,躺在沙發上看天花板。

對面的電視畫面閃爍,晚間新聞也播的不鹹不淡,誰誰誰又參觀了哪兒,市內哪一處又吸引了新的投資,直到氣喘籲籲的記者說:“剛剛南北貫通主幹道上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

她方才扭過頭,盯着那屏幕。

深夜,街上的人并不多,三兩警察維持秩序,救護車閃着刺眼的燈橫在鏡頭前面。

一個身穿西裝的男人被擡上擔架,鏡頭晃動,看不清人臉,徐安柏卻猛然坐起來,乳白的牛奶自杯中晃出,濺在她的褲子上,顧不得理會。

這個人是……她眯眼,将電視聲音調高,鏡頭已經切到受損的車輛上頭,依舊眼熟。

徐安柏給權旻東打電話。

心裏祈禱着千萬不要有事。

電話接通的那一秒,卻聽見那頭響亮的救護車鳴笛聲。

徐安柏說:“你現在在哪,要不要緊?”

權旻東聲音疲憊,卻還是壓抑着,甚至僞裝出一副惺忪睡醒的迷離,“在家呢,怎麽了?”

徐安柏抓過自己的皮包,往門外一陣快走,“你當我聾子麽?何況我剛剛在電視新聞裏看見你了。不要逞強,告訴我。”

“你趕不過來的,安柏。”

“我現在人就在霈陵。”

那頭忽然沉默了幾秒,“你也回來了?”

“嗯。”

徐安柏取了一輛杜鹹熙的車,一路開得極快。

風自窗外獵獵而過,她的頭痛更甚,手指勾着方向盤,麻木地像是捏着一團木屑。

神經卻緊緊繃着,負載着千萬斤的重量。

手按了按僵硬的太陽穴,始終覺得一顆心惴惴的,然而思來想去,又完全弄不清到底是為了什麽。

直到看見病床上包着一頭紗布的權旻東,繳費、領東西、聯系醫生,忙得不可開交,方才把那股不安抛在腦後。

權旻東過意不去,說:“你不必為我做這麽多的。”

徐安柏坐在他床邊,手順着額前的劉海,“那該怎麽辦,聯系你母親?”

“別,她身體不是很好,我不想讓她擔心。”話剛一出口便覺得有些訝異,“你知道她回來了。”

徐安柏點點頭,“哪怕是杜鹹熙不說,光聽旁人的流言蜚語,我也能得知這個消息了。”

權旻東無奈地笑,然而神經抽動面部的傷口,又痛得他皺起眉頭,奇怪的表情。

“那流言蜚語裏是不是還将我描繪成一個和兄長争奪家産的小人形象?”

徐安柏聳聳肩,“沒聽到啊,想他們怎麽敢得罪未來的頂頭上司,肯定是能不開口就不開口了。”

她也笑起來。

“其實這種事情,歸根結底是你們的父親主導,他一時器重這個兒子便委以重任,一時器重那個兒子便扶正上位,多少血淋淋的例子都曾上演,你們不過是循着歷史的足跡前進罷了。”

權旻東卻搖頭,說:“我父親那個人……他到底如何看我,我不清楚,但他對鹹熙的期望卻是有目共睹。在他心裏我永遠都是那個排在第二位的小兒子,鹹熙才是他心目中标準意義上的繼承人——冷靜,沉穩,果斷,有魄力——我即便是再努力,他也不會因此多看我一眼。”

他嘴角盡管輕微上揚,然而語氣完全是低落。

他始終是樂天,即便她對他如此涼薄,他也始終是孩子氣地問她,“為什麽你要這樣愛他,為什麽要這樣對待我”。

父親的差別待遇或許是他心中永恒的隐痛,徐安柏居然生出某種同病相憐。

安慰着,“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父親吧杜昌交給你,便是對你的肯定,而不是像你說的,只是為了杜鹹熙。我是個母親,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父母對孩子的愛永遠是無限的。”

權旻東不置可否,意味不明地說:“或許吧。”

點滴瓶裏的液體将近,徐安柏借此想出去透一透氣,說道:“我去幫你找護士過來,順便看看有沒有什麽夜宵好買。”

只是剛剛站起來眼前便是灰蒙蒙的一片落雪,走幾步,腿都軟了,好容易磨蹭到門口,終是無力地撐着門框。

權旻東見她不對勁,慢慢坐起來,問:“安柏,怎麽了?”

徐安柏慢悠悠轉身,艱難擠出一個笑臉,想張嘴道沒事,只是身體不受控制,整個人往地上一栽。

醒過來,已是陽光明媚。

金色的觸角踏在她的眼內,她用手擋着臉,緩了緩方才适應。

旁邊有人聲傳來,“醒了?”

徐安柏自床上爬起來,腦子裏仍舊是渾渾噩噩的,望了望臨床的權旻東,說:“我怎麽睡着了?”

權旻東收起手中的報紙,面向她坐着,“你根本就是暈過去的,醫生說你太過勞累,要多多休息。”

徐安柏掀開被子,在床下找自己的鞋,“現在都幾點了?”

“下午四點多了,看你睡得很熟,就一直沒舍得喊你起來。”

睡了好久,她捏捏酸脹的頸部,“我去給你買點東西來吃。”

權旻東說:“不用,叫份外賣就行。”

“那怎麽放心,我出去轉轉,很快回來。”

拗不過她,也就只好放她出去。

徐安柏卻在這醫院外頭看到不同尋常的一幕,無數長槍短炮對準大門,記者、新聞車,還有舉着手機的路人和維護治安的警察,将醫院堵得嚴嚴實實。

她不明就裏,拉了一個護士過來問。

護士緊張兮兮地說:“這麽大的事你都不知道?郗兮殺了人了,自己也中了一槍,現在還在醫院裏頭搶救。”

徐安柏吓得冷汗直冒,剛把手機拿出來,後頭突然沖來一隊人,她被推得撞上牆面,手一滑,手機落到地面。

“哎——”她蹲下來,想撿,卻被潮水似的人群推倒在地。

快門聲此起彼伏,無數記者提問:“隋木先生,請問郗兮小姐有沒有脫離危險!”

“她的作案動機是什麽?”

“能不能透露一下案件的具體過程?”

徐安柏困在其中無法脫身,擁擠中,人踩上她的腿,她又痛又怕吓得大喊,忽然就有人撥開人群,一道光,自空隙間射向她頭頂。

他将她自地上抱起來。

徐安柏頭抵着來人的前胸喘息,下意識地緊緊摟住他的脖頸。

直到被安全帶至一邊,來人緊張地喊:“醫生,醫生!”

她猛然擡頭,發現救自己的居然會是……杜鹹熙。

徐安柏拍着他的肩,強調“我沒事”,他一臉鐵青,兩眼死死盯着她看。

“我真的沒事。”

杜鹹熙不信,放她在一旁的等候席坐下,手推上她的褲腿。

徐安柏往後一縮,他已經抓住了她的小腿,“別動。”

紅了一塊,并不十分嚴重,他卻如臨大敵地皺起眉頭,手心按在這之上,輕緩地揉動。

“疼的話你就說,這兒就診很方便。”

徐安柏拿手推他,說:“哎,郗兮那邊怎麽回事?”

杜鹹熙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直到她又問了一次,他方才說:“還不清楚,警察也在調查取證。”

如此官方的口吻,幾乎讓人懷疑他是否心系于此。

“你和我說實話!”她惱。

杜鹹熙望了望那頭被記者團團圍住的隋木,聲音低沉,“不是很樂觀,案發前有人聽到郗兮和胡淨閣爆發過激烈的争吵,郗兮還很大聲地說她要殺了胡淨閣。隋木花錢幫郗兮擋下的那些事也被重新挖了出來,輿論呈現出一邊倒的趨勢,她又中槍尚在搶救,現在的情況下,沒有一件事是對她有利的。”

徐安柏欲要站立起身,“我去看看她!”

卻被杜鹹熙拉回座位,“你聽我說,你就是現在進去也見不了她,何況,現在幾乎所有警察都在找你。”

“嗯?”

“你是出事前見過郗兮的最後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哈哈哈,大家能看出來什麽端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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