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下篇

權旻東的手術非常成功,斷了的幾根肋骨被一一歸位。

我在病房外頭看過他一次,隔着玻璃,他面色蒼白如紙。

恰好遇上父親。

他拍我的肩頭,形色寂寥,這一刻,終于能夠看到這個穩重如山的男人驀然頹然。

他兩鬓有些微白發,額頭皺紋更深。

站在我的身邊,不輕不重地說:“回來幫我吧,兒子。”

一瞬間的愕然,繼而我便緩緩笑起來。

“一個杜昌而已,我賠得起,杜氏這麽大,我一個人終究是力微。杜家的擔子到底還是要扛在你的肩頭。”

在他病床前頭,談論財産,若無其事。

權旻東是為了什麽才變成這幅模樣?

父親的疼愛,世人的贊許,為了要一步一步爬到衆人目光的最前頭,站在無數焦點彙集成的璀璨舞臺……

才一次次地不顧一切地往上爬。

他站在背後,有意無意地操縱着一切,所為的也不過就是父親一次注目的停留。

卻最終被命運所操縱,淪落到這個地步。

我怎麽能不笑?

我說:“你到底有沒有在意過這個兒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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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略一怔,繼而很長地嘆出一口氣,“自作孽,不可活。”

我重複着,“是啊,自作孽,不可活。”

窮盡天賦,最終是滿盤皆輸。

回杜家收拾東西的時候,母親站在門外輕輕敲響門。

我頭也不回,說:“房門沒關,您有什麽話就請直說吧。”

“我聽你爸爸說,你執意要走。”

“嗯,願賭服輸。”

“什麽賭,又輸給了誰?”她過來扯我的外套,壓抑着滿腔憤怒的聲音,道:“你知道這次的機會有多千載難逢?權旻東做了那種事情再難翻身,你不趁着這個機會徹底将杜氏收于麾下,難道要等他服刑期滿,再卷土重來和你明争暗鬥?”

我将行李箱合蓋,小田已經過來幫忙往屋外運送。

“我想看看只憑自己的力量走到哪一步。”我說,“很久前便這麽想過,只是因為一直告誡自己要聽您的話,所以始終按捺着沒有多少動作。可現在已經無需顧慮,父親也批準了我的離職,現在唯一差的只是如何邁出第一只腳,繼而踏進另一片天地。”

她很生氣,鼻翼開阖。

“母親對你的希望呢,家庭壓在你肩上的重量呢,你要走,為了某些幼稚的原因,就要抛下我不管了嗎?”

我将手重重按在她的肩上,“媽媽你是爸爸的女人,他不會棄你于不顧。”

“廢話,廢話!”她擋開我的手,食指正指我眉心,“你是為了她吧,徐安柏,不惜要和這個家決裂,你為了這個女人,這個女人!”

我苦笑笑。

我想,我從未為她做過多少事,如果這一次,是為她,那即便是身敗名裂,我也只能甘之若醴。

知道徐安柏去找隋木,還是因為小田無意間的一次偶遇。

彼時我剛和林凱蒂訂婚,終日流連在無數慶祝的晚宴和派對之中。

狐朋狗友為我補開單身派對,我摟着j□j的曼妙女郎在舞池中一圈圈跳舞。

隋木的重手下得不留情面,商場中尚屬青澀的那個杜鹹熙被撞得滿頭是包,唯有在燈紅酒綠裏尋覓解脫。

拼酒,豪飲,爛醉如泥。

以為會在酒醉之後忘卻現實中種種起伏變遷,卻在頭痛中意識清醒到無可複加。

回程的汽車上,小田有些慌張失措,搓着兩只手,欲言又止。

墨黑色的天,一層層的雲疊加而來,壓在頭頂,悶得喘不過氣。

無意之中看到徐安柏衣冠不整地從酒店側門而出。

紅色的唇膏散在她白皙的皮膚上,暈染開一圈,像是滑稽的小醜。

兩眼耷拉着,黑色,眼線融在眼淚裏,垂在臉上,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我降下車窗,一手死死扣着車門,一秒前,急不可耐地欲要打開車門狂奔向她,一秒後,我只是用另一只手掐住這只手的手腕,直到那股一洩而出的強烈**消散。

小田這時候怯聲說:“剛剛派對開始前,我就看到了徐小姐,還有,還有……隋先生。隋先生喝得很醉,他一路上動手動腳,我怕他……我怕他……”

他們一起結伴到這家賓館。

在晚風習習的夜晚,兩個人,結伴。

不久之前,隋木的一條短信,他驕傲的語氣化作文字也是一樣鮮活——“多謝你的禮物”。

當時或許還在雲裏霧裏,現如今,某種腐朽肮髒的事情,不言而明了。

我擡頭看,數十層的高樓直插雲霄,一盞盞橘黃色的燈,如眼睛。

頭痛欲裂。

兩手緊緊按着太陽穴,努力壓抑着突突跳動的神經,和眼底滾燙的熾熱火焰。

不知過了多久。

一秒鐘,綿長如一萬年,我站在這一端,溫暖的身體,誘人的香水,活動着的無數美麗的臉。

她在那一頭,滿臉青紫,抱着雙手,蜷縮在地面奄奄一息。

腦海中,無數的光與影,她站在藤蘿樹下,長發飄然,兩眼含笑,玩兒似的說,說不定有一天我也能有用處呢?

我揉着她的發尾,摩挲她光滑的下颔,什麽用處?

你知道的,她笑起來,眼尾有淡淡的紋,他那麽喜歡我,如果我肯以身相許,說不定他就不會再使壞了。

想不到僅僅是幾日之後,一句過耳即忘的玩笑居然一語成谶。

車子平穩行駛在這座繁華的城市。

市中心的一角,忽然閃過她潔白衣袂的一角,我推開門,欲要在疾馳的車流中下來。

小田吓得大喊:“快停車,快停車!”

刺耳的剎車聲,汽車滑向人行道一邊,等不及停穩,我邁下去,酸軟的膝蓋灌滿酒精,在風的吼叫聲中,我摔落在地上。

手掌擦在堅硬的地面,顧不得那點冰冷的疼痛,我爬起來,向着她踉跄奔跑。

不是很遠,可以望得到她紅潤的臉,溫柔的笑,如瀑的長發飄動着,随着白色裙擺的弧度一起,旋轉翩跹。

我說:“徐安柏,徐安柏,你別走,你別走……”

她是這樣高大,又是這樣單薄,我想去牽她的手,牽不住,想去感受她的體溫,很冰冷。

無數人圍觀過來。

小田揮着手,說:“走開,走開,沒什麽好看的!”他來拉我,大聲說:“杜總,這只是一副廣告,這不是她,徐小姐已經走了!”

我仍就是說:“徐安柏,你別走,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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