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杜鹹熙帶着行李回到別墅。
徐安柏亦在,紅底細跟高跟鞋擱在玄關一邊。
家政阿姨在杜鹹熙耳邊小聲說:“太太好像在收拾東西,行李箱都拿出來了。”
杜鹹熙點頭,一路往裏走,卻在廚房外頭聽見聲音。
隔着一道玻璃門往裏看,徐安柏正蹲在地上開櫥櫃門。
她穿一件白色連衣裙,赤着腳,趾甲上塗着淺藍色的甲油,腳踝纖細,透着淡淡的粉色。
他拉開門,身子倚靠在門框上,自後看她。
徐安柏聽見聲音,扭過頭來看向他,輕聲說:“你回來了。”
顯而易見。
杜鹹熙說:“在找什麽?”
“榨汁機。”她扭回頭,将腦袋往櫃門裏伸,“不知道擱哪兒了。”
阿姨在門外小聲提醒,“在最上頭的一個櫃子呢。”
徐安柏站起來,看看那櫃子,又比了比自己的身高,無能為力,幸好杜鹹熙已經過來幫忙。
高個子,手也長,輕而易舉地打開櫃門。
可以看得到他刀刻般完美的側顏,睫毛密長,鼻梁挺直,黝黑的眼眸裏點綴無數星子,光彩熠熠。
他始終是這樣奪目,如極晝般永臻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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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東西擱到徐安柏手上,沖她淡淡而笑,“用來做什麽?”
徐安柏這才回神,語氣很輕地說:“艾倫愛喝果汁。”繼而将東西又遞給阿姨,輕描淡寫地說:“放進我行李箱裏吧。”
也跟着一同往外走,卻在門與杜鹹熙之間被他攔住,他皺着眉頭,削薄的唇向下抿壓,語調裏一點點的不耐煩,“要走?”
她按住他手腕,用了點力氣往下推,平靜地說:“艾倫快醒了,我要去醫院陪他。”
“之後呢?”
“帶他去阿伯爾多倫療養。”
“徐、安、柏!”杜鹹熙反握住她的手,一手緊緊捧住她的臉,目光灼熱。
徐安柏長長嘆出一口氣,語氣咄咄,“一切都結束了,杜鹹熙,難道在發生了這麽多事之後還要再假裝若無其事地湊合過,直到彼此之間越來越厭惡?你是艾倫的父親,這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事實,我不會阻止你們見面,但起碼給我們倆之間一點點安全的距離。”
杜鹹熙吃吃地笑,眼中卻是沮喪,“你不是答應會嫁給我嗎?”
“別鬧了,杜鹹熙,”她也笑,疲憊不堪,“我不過是逗你玩。”
好像從一開始心中就隐隐響起這樣的一重聲音,可直到聽到她說,擲地有聲的锵锵字眼,方才相信她是真的心灰意冷。
“這次換我離開了你了,杜鹹熙。”
他身體一個短暫的僵硬,她便從這冰冷的懷裏鑽了出來。
半長的頭發黑色如瀑,光亮地傾瀉而下,擋住她面向他的半邊臉。
淡香的氣味自她發尾四溢,吸入他的鼻腔,好像回到無數個她存在過的悠然夏天。
他們,只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徐安柏帶着艾倫走于一個月後。
那日下過一場雷雨,杜鹹熙在冰冷的雨滴裏打濕大半個身子。
他在一家制造業外企應聘,放□段,只在營銷部裏謀一個副總監的位子。
工作找得一點也不順利,退出杜昌後一展宏圖的心願很快就被現實打擊得千瘡百孔,他發現自己完全找不到一份合适的工作。
面試的HR大多會很認真地聽他講述自己閃光的簡歷,然後及其禮貌地以廟小裝不下大佛為由拒絕。
也有些更為誠實的,在他自報名字的時候便不住搖頭。
杜鹹熙很快就知道他父親在背後做的手腳,他在以這種方式給他下馬威,要他知道不乖乖回來的下場便是一無是處。
他只好在與杜氏無生意來往的企業尋找機會,也實在不易。
直到在這一家公司,分管人事的經理和他在辦公室裏聊了許久。
“杜先生應該明白,因為種種原因我們是不能錄取您的,”他說,“不過,我這個人很不愛聽話,沒辦法眼睜睜看着像您這樣的人才白白流失,如果被下一個公司錄取,我只怕會非常後悔。如果您沒有問題的話,明天就可以過來上班。”
杜鹹熙和他再三握手,兩人約好了中午一起吃頓飯,只是走到公司門口,杜鹹熙手機震動,剛一接完便變了臉色。
經理大概能猜出他有急事,于是大大方方說明下次再聚,不耽誤他的功夫。
杜鹹熙道謝,直接沖進雨裏,好不容易幹了的衣服又一次濕的徹底。
趕到醫院的時候早已不見徐安柏和艾倫的身影,主治醫生夾着病歷匆匆過來,見到他,說:“杜先生才來麽,徐小姐已經帶着艾倫去機場了。”
杜鹹熙心跳迅速,一股尖銳的疼痛帶着冰冷的寒意由內往外滲出。
他一路狂奔。
趕去機場的中途,雷雨終于停止。
陽光自窗外直刺入眼,他雙手握緊方向盤,恨不得将之嵌入皮肉。
他一個人,濕漉漉,帶着莫大的惶恐在機場內尋覓。
屏幕上,一行行的航班信息迅速更疊。
他木然地看着,雙手握拳,竟不知道她是搭乘了哪一架航班,依次開始怎樣的路線,最終到達那個遙遠的城市。
水自他的衣襟褲邊一滴滴滴落在地。
滴答,滴答,聲聲打在他的茫然無措裏。
曾經贏得了全世界,也贏不回她。
如今輸掉了全世界,也挽回不了她。
如果知道這一天便是訣別,應該在電話裏告訴她那藏在心底最深的三個字。
我愛你。
可她早已經是,不需要了吧。
徐安柏偶爾會打電話過來。
只是從沒有和他說過話,僅僅是遞給艾倫,他在這一頭只能聽到她很輕地說:“寶貝,是爸爸。”
艾倫依舊會喊他爸爸,只是越來越生疏,他說話的時間很多,艾倫說話的時間很少,有時候聽不到他的回答,往往喂喂了老半天,也只是聽到徐安柏低聲勸道:“多和爸爸聊一會兒吧。”
許多時候,杜鹹熙都在懷疑,會不會有一天,艾倫也會将他遺忘,就好像遺忘隋木和權旻東一樣的簡單。
然而他并不準備去尋找,既然徐安柏執意帶着艾倫離開他的世界,那就讓她去慢慢享受這些沒有他的日子吧。
至少,這段日子不去尋找。
杜鹹熙試圖去看過林凱蒂。
只是彼此拿起話機對話的時候她突然怪異大笑,緊接着,摔下話機,抓起自己的凳子往隔斷的玻璃上扔。
鋼化玻璃,連一條裂紋都不曾出現。
杜鹹熙還是一驚,眼睜睜看着裏頭張牙舞爪的女人被獄警抓走。
再多的冷漠依舊堆不起心裏頭那道阻斷情緒的牆。
原本青春活力,永遠無憂無慮的林凱蒂,徹徹底底成為一個曾經美好的過去時。
還有死裏逃生等待正義裁決的權旻東。
還有瘦成紙片,不舍晝夜呆在郗兮身邊的隋木。
這些曾經鮮活明媚的個體,如今一一背上生活的枷鎖,在無盡的黑夜裏匍匐。
杜鹹熙置身事外,卻又深陷其中,該笑,該苦,該慶幸,該清醒?
幸好工作繁忙,他在連軸轉的生活裏麻痹自己。
手下帶着一個小團隊,分工協作,人員培訓,每件事情他都要過問,如今又有新的營銷案子要完成。
公司計劃進一步推廣旗下産品,已經打算将工廠開到歐洲。
招他進來的經理要他陪同一道過去做些調研,“也順便給你散一散心,”經理笑着,“小杜你來公司這麽久一直拼得很,我都看在眼裏。”
可他不知道,杜鹹熙最怕的便是空閑的時間太多,時間一多,他便胡思亂想。
然而在詢問工廠所設地時,經理漫不經心的一個“荷蘭”,卻讓杜鹹熙驀地緊張。
一刻前的猶豫此刻化作堅定,他微笑着對經理說:“謝謝。”
到達阿姆斯特丹的那一晚尤為熱鬧,街上聚滿了滿臉興奮的人群,巨幅的海報鮮亮,挂在最最顯眼的位置。
照片上的人居然會是剃了胡子,重做發型,打扮得一絲不茍的Nene。
Nene居然會來荷蘭開演唱會。
杜鹹熙看得認真,連經理也覺得異樣,“怎麽,小杜你也追星?”
杜鹹熙揮手說“不”,想說認識,但Nene怎麽會知道他是誰,想說不熟,但他對Nene比一般人都了解得更多。
一時沉默,直到道路被堵,司機用生澀的英文向他們解釋,因為瘋狂的Nene歌迷,這條路暫時癱瘓。
無數的閃光燈對着不遠處狂轟濫炸,高大建築裏忽然走下一小隊人,人群的騷動更甚,尖叫聲四起。
杜鹹熙鬼使神差地下了車,往人群中擠,先是看到一小隊衣冠整整的保全,随即的,那個被萬人熱捧的歌星Nene戴着墨鏡匆匆往階梯下走。
杜鹹熙覺得自己有夠無聊,搖着頭欲往回走,卻忽然因Nene身後緊随的一個人停下。
她一頭長發束成幹練馬尾,戴一和Nene相同款式的墨鏡。
她穿着寬松的白色A字裙,肩上披着一條姜黃色的圍巾。
往下走的時候因為被騷亂中的人群推了一把而險些摔倒,Nene卻如有心電感應,一個轉身向上,接住她柔軟的身體。
彼此相視一笑,臉幾乎貼上彼此,親昵流蜜的身影很快被定格在同一張畫面。
杜鹹熙亦被定在原地,膝蓋如同灌着千斤重的鉛,無論如何移不開腳步。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都在家了吧,我也是剛剛風塵仆仆到家,好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