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深夜才回賓館。

徐安柏揉一揉酸脹的太陽穴,靜靜劃着手機屏幕上黃珊剛剛傳來的幾張照片。

Nene端着一杯牛奶自後而來,看她,修長的身姿,有雪白的弧線優美的後頸。

一時間怔怔的邁不動步子,她卻似乎背後有眼,從前轉過身子,望向他的時候嫣然一笑。

Nene被抓現行,孩子氣地抓了抓頭發,将手中的水晶杯遞到她面前,讨好似地用生澀的中文對她說:“牛奶。”

徐安柏笑着接過來,将手機随手擱在一邊的臺面,心中計劃着,慢悠悠地說:“最近的行程安排的很滿,有好幾個地方要做見面會,明天一早我安排好司機過來接你。”

Nene嘆出一口氣,皺着眉說:“真想一個人鎖在錄音棚裏靜靜地做音樂。”轉而看到徐安柏一臉的膈應,立刻就要老生常談地再次提醒“你這個藝術家的壞脾氣”,他立刻過去一手攬住她的肩膀,笑嘻嘻道:“好了好了,一切都聽經紀人女士的安排。”

徐安柏的身子卻突然僵了一僵,手中的杯子顫了一顫,乳白的液體濺上她的手背。

Nene眼底滑過一絲淡而又淡的質疑,随即抽出口袋裏的手帕給她仔細擦拭,卻被她悄無聲息地躲開了,手中還拽着那深藍色手帕一角。

徐安柏刻意擠上一兩抹笑,說:“你松手。”将手帕往自己這一方拉,他偏偏卻又不松,兩根手指死死捏着,像是要将她整個人扯進懷裏一樣。

氣氛凝滞,時間糾纏着一團團的亂麻,緩慢地往前挪動。

徐安柏先一步洩氣,覺得沒意思,擡腳要從這氛圍裏跑出來,也顧不得這一手的液體,放下杯子往一邊走去,卻也只是堪堪邁出幾步,忽然被身後面的男人拉着手臂,下一刻,暖暖的風吹拂在耳後敏感的一點。

Nene說:“晚上別走了,Amber。”

早就不是多少年前負氣離家的女孩,她怎會不懂這話裏隐隐的邀請。

徐安柏将手擋開了他,背身過去,輕聲說:“Nene,我早就說過我們是不可能的了吧。”

隔着一道無法逾越的距離,她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僅僅是在耐心一點一點告竭的時候,聽到他堅定的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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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一直都沒忘記你。”

無端的想起他們分開前走過的岔路口,細雨霏霏裏他蒼白的臉色,那時候他說要離開是因為厭舊。

可現在想要回來,卻又偏偏是因為念舊。

只是時光荏苒,等不到他回心轉意,她便已經在泛黃的記憶裏将他一點點剔除。

你想走便走,想來卻沒那麽容易。

Nene也懂,不消別人點破,也謝謝她給予的最後一點餘地。

手在那杯口上滑了滑,這才發現她無意中落下的手機。

只是抓着走到門口,鈴聲忽作,一個男聲響在另一頭,說的是中文。

Nene用不太靈光的英文對那頭道:“不好意思,這不是Amber在接電話。”

對方怔了怔,半晌沒有說話,直到Nene這邊問了好幾聲,他方才說:“可以讓她聽電話嗎?”

Nene只是略略一思索,便知道對方是鼎鼎有名的杜鹹熙,因而作惡的因子活躍,很是驕傲地大放厥詞道:“Amber已經睡着了,需要我叫醒她嗎?”

那方聲音低沉,很慢地說:“不必。”

挂了電話。

Nene尚且回味在這一來一去間的趣味,房門被人敲響,徐安柏來尋她的手機了。

問他剛剛在房間裏和誰說話,Nene随口答道是有人撥錯了電話。

徐安柏去翻看手機上那個陌生的號碼,兩片嘴唇動了一動,到底沒有再往下問。

腳下踩着軟綿的格紋地毯,還沒走到自己房間就有電話過來,黃珊在那一頭興奮地說:“艾倫和你講話。”

母子倆膩歪了好一會兒,黃珊連忙打住又将電話搶了過來,第一句就是,“杜鹹熙問我要你電話。”

“然後……”徐安柏拖着尾音。

“然後,”黃珊嘿嘿一笑,“你猜。”

“然後你就給他了。”

“他神通廣大,就算是在我這頭碰壁了,也自然能找到新的方法。”

“所以你就做了順水人情,把我賣給了他。”

“也不能這麽說,歸根到底,你們之間是脫不了聯系的,你是小艾倫的媽媽,他是小艾倫的爸爸,你說不見就不見了?”黃珊在那頭一本正經,“何況你現在又……哎,你說你再逃避還有什麽用?”

徐安柏沒多回答,挂了電話讓自己陷在沙發裏。

也不知道心裏到底是如何想得,只是看着屏幕上那一串號碼,多少次點了撥打,又驚得立刻挂了,折騰到肚子都痛了,這才不敢亂動,仰頭倚靠在沙發上靜靜望向天花板。

半醒半睡間,耳邊總有他依稀可辨的聲音,用一種狡黠的,調皮的,若無其事的語調,說“哎,你聽着,再也不能離開我啦”。

也還是離開了,分隔在不同的兩個世界。

徐安柏倒沒想到會在離開這天又遇見杜鹹熙。

Nene幾乎是在碰面的同一瞬間就緊緊挽上了徐安柏的細腰,她有本能的反抗,他澈然的雙眼輕輕一眨,說:“Amber,你還是乖一點的好。”

便看到杜鹹熙陰郁着一張臉往他們這頭走過來。

沒有很生分的走過,連一句招呼也不打,但也只是限于匆匆的一笑,徐安柏心裏是有千萬只小兔在撓,面子上依舊裝作是淡淡的,像她媽媽教她的,一貫冷漠的擺出張假臉。

Nene開玩笑地說,這麽巧。

可彼此都知道并非如此,杜鹹熙蒼白的面色,眼底隐隐的青色,還有下巴上冒出的胡茬。

與英俊非凡,收拾得幹幹淨淨的Nene一比,幾乎低下去一個頭,可他看向徐安柏的眼神灼熱,有種難以言說的銳利的精光。

徐安柏穿了一件稍薄的長裙,盡管是寬松的設計,卻依舊不難看出微突的腹部,杜鹹熙額角神經直跳,緊張地去握她的手。

Nene只是伸手一攬,徐安柏便在他懷裏變作依人小鳥,他很驕傲地說:“Amber并不想和杜先生有多瓜葛。”

他用眼神示意一邊的保镖,要衆人先帶徐安柏去車裏。

她不多言,低頭,垂目,兩手握拳握得緊緊,在人高馬大的保镖中疾行。

杜鹹熙在後面喊她,她裝作聽不見,心卻揪得緊緊的松不開,呼吸不暢,自覺快要窒息。

Nene攬住情緒激動的杜鹹熙,也順利化解他掄來的一拳,笑着說:“我是在一堆混混中間活過來的,你這點花拳繡腿還傷不了我。”

杜鹹熙瞪着雙眼,怒目向Nene。

他仍舊不惱,湊近他耳邊,一字一頓地說:“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我和Amber是不得不準備結婚的人了。”

面目可憎,言語又極近挑釁之能事,杜鹹熙幾乎發狂,Nene還是不冷不熱地奚落,在他拳頭再次砸來的時候,有保镖替他接住。

車上,Nene緊緊握住徐安柏的手。

車外,無數的歌迷聚集而來,不知道杜鹹熙用了什麽法子沖到最前面,拳頭狠狠砸着車窗。

徐安柏能聽到他在喊:“徐安柏,你下來,我有話對你說!”

有人在拉他,拳頭抵在他的太陽穴上,Nene催促司機立刻開走,徐安柏急得額角冒汗,想說“不要傷害他”,可是Nene用雙眼緊緊盯着她,問:“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難道你現在反悔了,想要回到他身邊了?”

當然不是。

她心裏還有氣,以為只要不見,便不會有所反應,可是時間一長,他的音訊一失,她便更加窩火。

多少次,恨不得抛下一切回去質詢,打點好行李,訂下了行程,可偏偏在出發的最後一秒又改變初衷。

不停告訴自己,他都不在乎你了,又為什麽還這樣在乎他呢?

那時候氣惱為什麽不攔下她,為什麽不去找她,為什麽一次次讓她等待。

可他現在找來了,她卻更加氣憤,一個人幡然醒悟的時間到底為什麽要如此之久?

她被自己此起彼伏的心思鬧得哭笑不得,口中讷讷說着“走吧、走吧”,耳邊他的聲音也越來越小,直到車子駛過一個街角,她轉過頭,早看不到淹沒在人群中的他。

Nene說:“不要再想他,你現在只管吃好睡好養胖。”

黃珊也說:“你太瘦了,看起來比實足的月份少了很多。”

艾倫喜歡趴在她的肚子上和裏面的那一個說話。

有一次,他睜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問她肚子裏頭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徐安柏捏着他的小下巴說:“你呢,你是喜歡小弟弟還是小妹妹?”

艾倫将臉貼在徐安柏的手心,很認真地想了片刻,說:“我喜歡小哥哥。”

徐安柏噗嗤一聲就笑出來。

杜鹹熙沒有再來找過她。

黃珊閑下來的時候會帶些好吃的給徐安柏,也是直到很晚方才得知那一天發生的事。

黃珊說:“Nene真是壞的不得了,哪有男人聽見那種話還不死心的。倒是你,對杜鹹熙到底是什麽意思,想要他回來還是把他遠遠推開?或許你該聽一聽他想對你說些什麽。”

徐安柏将她手袋裏露出的一根棉花糖取出來,黃珊看見了,說:“在街口新開的甜品店買的,據說味道還不錯,每天都有人過去排隊。”

味道是真的很好,徐安柏總是選在一早,推着艾倫過去。

點一杯咖啡,幾小份甜點,和這裏的一兩陌生人閑話幾句。

店裏的侍應生是個有着一頭黑發的藍眼睛小夥,愛在蔚藍色的圍裙裏頭穿一件面料很軟的白色襯衫。

認識的那一天,她拆了一桌子的糖紙,小夥很清朗的笑,說真看不出來你能吃這麽多。

清早的陽光顏色微黃,自裝飾着白色絹花的窗戶直射而來,落在他身子一邊,他白色的襯衫一隅透亮,白皙的手臂上有光影浮動。

徐安柏一怔,思緒無端地自這一點緩慢飄至久遠的過往。

彼時還是她離家出走,徘徊在街頭巷尾無處安生。

某天混進一家,為派對做洗碗打掃的小工,那時候餓極了,在衆人散盡的時候偷偷溜到會場吃東西。

小小的個子,穿一條髒的能出油的裙子,蓬頭垢面,從這條長桌跑到那條長桌。

一直吃到肚子滾圓,心滿意足後,抱着兩手靠在桌腿邊休息,這才發現半掩的門後有一雙很亮的眼睛,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看。

她吓得面色蒼白,顫着聲音問:“是誰?”

穿着白襯衫,留着板寸頭的男孩子笑着從門後跑出來。

個子已經很高,皮膚很白,逆着光,依舊看得出精致的眉眼。

他拿下巴對着她,樣子多麽驕傲,說話的時候帶着一點少年特有的清脆嗓音,說:“吶,一個女孩子怎麽能吃這麽多啊。”

窗外的燈火斑斓,光束自落地窗射在他稍顯單薄的身體上,皮膚邊緣幾乎透明。

他仍舊在笑,說:“我剛剛在旁邊看了你好久,今天是我的生日,怎麽樣,要不要一起出去放煙花?”

藍眼睛的侍應生揮了揮手,徐安柏驀然回神。

他說:“今天是我們老板的生日,晚上要不要過來看煙花?”

徐安柏點點頭,忽然想到什麽一般,又搖搖頭,問:“你們老板是誰?”

侍應生說:“不知道他到底叫什麽,但他和你一樣是中國人。”

“還有呢?”

“還有……”

門上的銀鈴忽然響了一響,有人推開了這裏的大門。

侍應生笑着說:“你自己問他吧,他過來了。”

徐安柏已經扭頭看到了門口的男人。

個子很高。

皮膚很白。

逆着光。

卻依舊看得出精致的眉眼。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我拖結尾的壞毛病真是一點都沒變,明明一章就可以完結,每天寫一點要拖這麽久。

真的對不起大家,這段日子經歷了一場路程很遠歷時很久的出差,生活上也出現了一個很大的轉折點,我想以後還是要振作,一味的逃避總是很難解決……都不知道在說什麽了。

非常開放式的結局,話說,如果有番外,我會另開免費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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