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邢追

燕歸擡頭,望向門外的人。門外的人一身白衫,看起來頗有幾分讀書人的氣息,臉上挂着溫文儒雅的淺笑。

“燕歸,燕将軍,幸會。”來人施施然走了進來,對着燕歸一拱手。

燕歸站起身來,點了點頭,“幸會,想必閣下就是追風寨的寨主吧?”

“不錯。”來人走到桌旁微撩下擺,坐了下來。

燕歸望着對方的儀态和氣質,心裏着實驚訝。若不是聽着對方親口承認身分,說對方是個富家公子哥,他也是會信的。

“還未謝過寨主的救命之恩,燕歸感激不盡。”燕歸替兩人各斟了一盞茶,開口說道。

“舉手之勞,不足挂齒。”寨主擺擺手,一點也不在意。

“還未請教寨主,把在下留下有何用意?”燕歸話鋒一轉,提出被軟禁的事。

“外面天寒地凍的,燕将軍傷未好,貿然離寨可不妥。”寨主笑嘻嘻地說道,燕歸的眉心幾不可微的皺了一下。

寨主見燕歸的臉色微沉,眼珠子一轉,繼續說道:“燕将軍若是擔心戰事,在下這裏有一個好消息可以告訴你。”

“什麽好消息?”燕歸淡淡的問道。

“如今的衡水關可是堅不可摧,有冉君容和舒子棋坐鎮,縱然有舒國的援兵,雲殇也是讨不了好的。”寨主緩緩的說道。

燕歸眯了眯眼,舒子棋的事他聽祁煊稍微提過,如今聽說舒子棋坐鎮衡水關,想必是受了陛下的招攬。

只是這個追風寨的寨主又是何來歷?不只對衡水關的情況了如指掌,聽他的口吻,似乎對太尉和雲殇也有了解。

“多謝告知,還未請教寨主尊姓大名。”燕歸心下轉過許多念頭,面上卻絲毫不顯,淡淡的說道。

“刑追。”刑追坦然相告。

刑?燕歸心裏一動,眼神掠過刑追的臉龐,心裏有個猜想模糊成形。

“天色不早了,我不打擾将軍,将軍早些休息吧。”邢追望了望窗外,站起身來說道。燕歸也跟着站起身來,望着将軍走出房門。

看來邢追是打定主意要把自己留下來了,就不知道他留下自己有何用意?燕歸嘆了一口氣,雖然得知衡水關守住了,心裏卻仍然擔憂不已。

除了擔憂之外,便是思念。他困在這裏将近一個月,祁煊應該很着急,之前經常能收到祁煊的書信,以慰相思;現在在這裏,沒有了書信的陪伴,燕歸心裏很不習慣。

不只燕歸想念祁煊,身處在王城裏的祁煊,何嘗不想念燕歸?他不只想念得緊,還急得頭發都差點愁白了。

本想着知曉了燕歸的下落,便趕緊讓暗衛去将人接回來,卻沒想到,竟無人知曉追風寨在何處。祁煊派出許多人去打聽,只知道似乎在雲國鄰近一個小國的深山中。

他望着桌案上的羊皮地圖,指尖摩娑着雲離山。暗衛打聽到的消息指出,追風寨似乎位于雲離山上,是這些年才興起的一個山寨。

雲離山,位于雲國和離國的交界處,故名曰雲離。燕歸當時中箭後掉落的河,是衡水的一條小支流,小支流的下游便是離國。

祁煊推斷,燕歸應該是順着河水流到了雲國和離國的交界,然後被追風寨的人救了起來。只是這追風寨太神秘了,江湖上竟然沒有人知道,寨子的确切地點。

就連寨子裏的人都很神秘,偶爾才有幾個下山置辦生活用品的人,不過也都是來去匆匆,甚少與他人交往。

原本也沒有多少人知道,雲離山上有個追風寨,還是有一次,幾個殺人越貨的匪徒,被官兵追得無路可走,避進了雲離山。

本想着在山中躲避一段時間,卻在深山裏發現了一個寨子。匪徒心下大喜,想着混進去後,找個适當的時機,将寨子奪過來,以後在山裏當山大王,豈不快哉!

只是這些匪徒如意算盤打得啪啪響,卻沒有料到小小一個追風寨,裏面高手如雲。就連十歲不到的孩童,耍起刀來也是有模有樣。

這群匪徒自然是踢了鐵板,丢了性命不說,屍首還被挂到雲離山腳的大樹上。自此,追風寨的名號開始漸漸流出。

之後曾有些人,想要找出寨子的所在位置,卻都沒有成功。那些人不是迷失在雲離山上,再也沒有回來;再不便是胡裏胡塗便突然回到了山下。

許多次以後,人們都說,雲離山中有山神,追風寨是受到山神庇護的。因此再無人敢随意進山,遇見了追風寨出來的人,還會有些敬畏。

祁煊才不管這些傳訛,既然知道了追風寨在雲離山上,那麽哪怕把山給鏟平了,他也要找到追風寨、找到他的燕歸。

除了祁煊擔憂不已之外,祝錦繁也挂念着遠在衡水關的冉君容。一開始他與冉君容被陛下一同拔擢起來時,曾有段時間互看對方不順眼;祝錦繁覺得冉君容古板、固執,冉君容則看不慣祝錦繁的虛僞和裝模作樣。

可是随着時間過去,相處久了之後才發現,兩人不僅有相同的理念和抱負,就連愛好都極為相似。因此原本隐隐有些水火不容的二人,氣氛一下子變得融洽,感情也迅速的加溫。

若是沒有燕歸的出現,祝錦繁可能還不會認識到,自己對冉君容是什麽樣的感情。第一次發現陛下對燕歸的特別時,祝錦繁心裏其實是有些不以為然的。

當時他的想法和其他人沒有不同,認為燕歸和燕府是陛下提出來,對付樊府的一顆棋子。所以盡管當時燕歸看起來受寵,祝錦繁也沒有将對方放在眼裏。

直到樊季的突然入仕。

樊季的出現,讓祝錦繁心裏有些疑惑,他知道陛下打算對樊家下手,怎麽會在這時候拔擢樊二公子?過了一陣子之後,他才洞悉了陛下的用意,竟是為了替燕歸立個擋箭牌。

這時候,祝錦繁才開始對燕歸刮目相看。之後更是在一次無意間,窺得了陛下和燕歸相處的情形。那一日的畫面,給了他極大的震撼,也點醒了他內心深處的感情。

他從來不知道,陛下也會有如此溫柔的眼神;也從來沒想過,兩個男人之間除了友情還會有其他的感情。

那日晚上,他便做了一個夢,夢醒後,呆滞了很久。往後每每面對冉君容時,總是有一絲尴尬,和不知所措。

所幸他平日裝腔作勢慣了,沒有被對方知道他的動搖。日複一日,祝錦繁終于想通了,開始有意無意的親近冉君容,從登堂入室,到秉燭夜談,好不容易進展到同床共枕,冉君容便奉命出征。

雖然同床共枕只是單純的睡覺,但是能和心上人躺在一塊兒,那可比孤枕難眠好多了。如今冉君容都離開個把個月了,他發現他和陛下一樣,臉色越來越憔悴了。

祁煊雖然對于自身的感情很遲鈍,但是看別人的眼神可準了。他老早就發現左相和太尉之間的氣氛暧昧,不過見兩人都不自知,便也沒有過問。

只是漸漸的,左相眼中越來越藏不住情緒,反觀太尉仍然一副毫無所知、淡然的模樣,倒讓祁煊都忍不住替左相哀嘆了一聲。

近來見左相臉上笑容越來越少,祁煊知道,對方也嘗到了思念的滋味了。真是如古人所雲: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在千裏之外的冉君容則心無旁鹜,盡忠職守的守着衡水關。舒子棋的到來着實幫了他許多忙,雖然一開始衆将領頗不服氣,但随着舒子棋幾次的用兵如神,衆人漸漸息了聲音。

衆将領中不乏有人上一次參與過萬河關之役,雖然心裏佩服舒子棋,面上卻還是冷淡不已,畢竟當初他們可是吃了舒子棋許多的虧。

可以說上一次若不是舒國有舒子棋,大祁王朝的鐵騎兵不會打得這樣辛苦。就連燕将軍受的傷,也拜舒子棋所賜。

所以盡管大部分人都不再排斥舒子棋,但是燕家軍可還是沒給舒子棋好臉色看。舒子棋也不在意,畢竟說穿了,他只是敵國降将,蒙陛下賞識,才能再度回到戰場上。

舒王到現在還不曉得,舒子棋已經投靠了大祁王朝,就連和他交戰的雲殇都尚未知曉。因為舒子棋來到衡水關之後,便未出現在戰場上,只是在大軍的後方,運籌帷幄。

隐七奉命陪在他的身邊,雖不到寸步不離的地步,卻也親眼見識到了,他是如何調兵遣将、為太尉出謀劃策。

他望着臉上洋溢着自信風采的舒子棋,反觀自己一身武功盡廢,兩人之間的身分和差距,永遠橫亘在那裏。隐七臉色黯了黯,繼續默不作聲陪伴在舒子棋身邊。

近日來,舒子棋忙着和雲殇過招,直到大雪來臨,兩國聯軍消停了之後,他才有時間關心隐七,和隐七敘舊。

可是隐七卻一反常态,之前對他的憤恨和怨恨都消失了,現在每天都端着一副平淡無波的臉孔對着他,任他說了千百句,也換不回對方一個子兒。

舒子棋急了,在這日大雪紛飛,兩軍修整的日子,一大早便來到隐七的房間。隐七對于他的到訪,沒有任何反應。

“湛清,我想和你談談。”舒子棋開門見山的說道。

“舒大人想談什麽?”隐七淡淡的開口,替舒子棋斟了一盞熱茶。

“湛清……以前……是我對不住你。”舒子棋遲疑的開口,低嘆了一聲。

隐七眼神一閃,抿了抿唇,“舒大人這話是何意,屬下不明白。”他垂下眼簾,不欲看舒子棋的面容。對不住,呵,簡單的三個字,就想抹去過去了?

“湛清,你一定要這樣與我說話嗎?”舒子棋皺了皺眉,無奈的說道。

“舒大人是陛下欽點的軍師,隐七小小一個侍衛,如何敢踰矩。”隐七冷淡說道,無形中将他自己和舒子棋分隔開來。

“湛清,我知道你氣我,氣我當初的軟弱和猶豫不決……”舒子棋低聲說道,只是還未說完,便被隐七出聲打斷,“停,舒大人,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屬下已經忘了,大人也不用再惦記了。”

舒子棋張口欲言,看見隐七毫無表情的臉孔,卻突然不知該說些什麽。記憶中那個會對他笑得溫暖的人,已經被他親手弄丢了。

“大人若無事,屬下先告退了。”隐七站起身來,丢下一句話便離開了。

舒子棋望着對方的背影,久久沒有回神,直到他站起身,打算離開時,才突然低笑出聲,“……真是,差一點就被你騙過了。”

他望着屬于湛清的房間,眼神溫柔,這裏明明是對方的房間啊,該離開的,是自己才是。看來自己對湛清還是有影響力,對方的內心,恐怕不若表現出來的那樣平靜和鎮定。

他伸出手,望着自己攤開的手掌,慢慢收攏五指,緊握成拳。他曾經放手過一次,這一次,他一定要牢牢的捉住,再也不放手。

******

邢追回來之後,燕歸便被允許出房門。只是他能走動的範圍也不大,頂多是自己居住的小屋附近而已。

這日,趁着好不容易雪停了,他走出房門想曬曬太陽,就見到那日的黑衣男子走了過來。其實這是燕歸第二次見到他,對方臉上還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

“燕将軍,寨主有令,命我領你到前廳去。”男子淡淡的開口,燕歸挑了挑眉,點點頭跟在男子的身後。

走在寨子中,燕歸暗中觀察着四周的環境,也留心着房子的分布,和崗哨設立的地點。他用眼尾餘光快速掃視着四周圍,在心裏慢慢畫出山寨的地圖。

到了前廳之後,燕歸才發現,裏面已經坐滿了人。邢追坐在高高的主位上,左右下邊各自坐了一排的人。

看着這陣仗,燕歸心下了然,看來今日就能得知,邢追留下自己的目的為何。他不動聲色的觀察着衆人的表情,在黑衣人的帶領下,坐到了特地留給他的位置上。

“燕将軍,這幾日委屈你住在我們寨子裏,實屬不得已,還望将軍見諒。”邢追一上來就先說了好聽話,俗話說的好,伸手不打笑臉人,對方已經放低了姿态,燕歸自是不好太計較。

“邢寨主言重了,寨主救了在下,還提供了如此清幽的養傷環境,在下感激尚且來不及,又怎會怪罪?”場面漂亮話誰不會說,燕歸平時直率憨厚了些,卻不代表不會這些。

“既如此,那麽在下就鬥膽向将軍讨要這個恩情了。”邢追點點頭,話鋒一轉,抛去了剛才那些個虛情假意的委婉。

“邢寨主好說,有何用得到在下的地方,還請直說。”燕歸挑了挑眉,這般開門見山倒也不錯,至少不用拐彎抹角,互猜心思。

“燕将軍可曾聽過追風寨?”邢追問道。

“未被寨主救回之前,從未聽說。”燕歸搖搖頭。

“那麽,不知燕将軍可曾聽過邢家軍?”邢追又問。

燕歸一怔,邢追果然和邢家軍有關。他點了點頭,開口說道:“邢家軍的威名,在下自是聽過的,不知寨主提起邢家軍有何用意?”

“燕将軍可知,邢家軍當年為何突然銷聲匿跡?”邢追沒有回答燕歸的問題,反而沉聲問道。

“在下當年尚且年幼,對此事确實不知。”燕歸搖搖頭,當年的邢家軍就如同現在的燕家軍,以骁勇善戰聞名;不同的是,邢家軍是雲國的軍隊。

若不是雲國失去了邢家軍,戰力就此大打折扣,使得雲國的武力再也無法和大祁王朝、舒國比肩,雲國也不會退居三國之末。

也是雲國沉寂了,只剩下大祁王朝和舒國對峙,才會使得舒王野心越發膨脹,就想着拿下大祁王朝之後,放眼天下,還有誰人能阻止他一統江山?

“邢家軍與雲國有不共戴天之仇。”邢追咬牙切齒說道。燕歸不免有些好奇,聽起來,邢家軍當年的消失,似乎有着不為人知的故事。

“所以寨主的意思是?”燕歸心裏有了譜,現在大祁王朝正和雲國交戰,想來寨主的要求,肯定與戰事有關。

“在下懇請燕将軍助追風寨一臂之力。”邢追說罷,竟站起身來,對着燕歸腿一彎便跪了下去。其餘屬下立刻跟進,紛紛跪下說道:“懇請燕将軍助我們一臂之力。”

燕歸連忙說道:“你們這是做什麽,快起來!”

“燕将軍,追風寨上下,都是當年邢家軍的遺孀或家族,邢家軍為何銷聲匿跡,因為雲王下旨,邢家軍一夜之間慘遭殲滅。只剩下幾個僥幸逃過一劫,倉皇走避來到雲離山,建了這個追風寨。”

燕歸震驚,沒有想到邢家軍的覆滅,是雲國的國君所為。他不用問,也知道八成是邢家軍功高震主,引起雲國國君的猜忌了。

就像當初的燕家軍,父親不斷要求衆弟兄行事低調,切不可張揚。就是為了避免招了陛下的眼,惹來殺身之禍。

如今聽聞邢追簡單提起邢家軍的下場,燕歸頗有幾分心有戚戚焉。在他還未與祁煊心意相通之前,也是時時戰戰兢兢,就怕一步行差踏錯,等待燕家軍的便是覆滅之禍。

他嘆了一口氣,“邢寨主快請起,寨主的救命之恩,在下必會報答,只是寨主所求實屬大事,非在下能定奪的。”

邢追也知道燕歸的意思,可是如今大祁王朝和雲國正在交戰,是最好的時機。如果燕歸能夠答應和他們互相配合,肯定可以給雲國一次重創。

他也不會傻到以為就憑這一戰,便可以讓滅掉雲國。他只是想要替死去的那些弟兄叔父們,讨回一個公道、出一口氣罷了。

燕歸沒想到,追風寨和邢家軍會有淵源,看來邢追當初救他時,就是沖着自己是大祁王朝将軍的身分而來。又或者,邢追根本一直在暗中注意着戰事,所以才有辦法這麽巧的,正好救了負傷昏迷的自己。

正如燕歸所料的,邢追确實一直關注着衡水關的戰況。就連燕歸能夠甩掉雲殇的追捕,他也暗中出了不少力,否則就憑燕歸勢單力薄,如何躲過雲殇的精兵。

另一方面,他也是導致暗衛來不及救燕歸的元兇。他埋伏在暗處許久,自然發現了燕歸身邊有暗衛保護,驚訝之餘,更确定自己的打算是正确的。

就如琵琶所說的,邢追非常推崇燕歸,打從知道帶兵前往衡水關的将軍是燕歸之後,他就開始打算這一切了。

現在發現燕歸身邊有暗衛,便肯定了他極受祁王的寵愛,就算不是親信,也代表祁王很重視燕歸。邢追想,燕歸在祁王面前,許是說得上話的。

原本,他打算潛進衡水關,求見燕歸。只是這一條路子難走,先不說要闖過雲殇大軍的部隊,就說要潛進關裏也不是那麽容易。

況且進去了之後,能不能順利見到燕歸,那又另當別論了。正當他一籌莫展時,看見燕歸中了雲殇一箭,電光石火間,心裏頓時生成了一個計劃。他暗中阻攔了暗衛的出手相助,看着燕歸落入河裏,然後趕緊跟上去。

把其他追兵都引開之後,返回河邊就發現,燕歸昏了過去。真是天助他也,他正愁不知該怎麽把燕歸“綁”回寨裏。

順利的将人帶回寨裏後,邢追又趕下山,将河邊追捕燕歸的追兵引走,引到雲離山的反方向去,然後回到衡水關,時不時的偷襲雲國軍隊。

等到确認雲殇分身乏術,無法再多派追兵搜索燕歸,再加之大雪來了,邢追才啓程返回雲離山,回到追風寨。

他想,将燕歸帶到寨子裏,軟硬兼施,總有法子讓他答應與自己合作。再說在追風寨裏,總歸是自己的地盤,比在衡水關安全多了。

只是該如何說服燕歸,卻成了他最大的難題。他也不想拿着恩情壓人,只是他和手下讨論了幾次,衆人都無法提出好法子,不得已之下,才有今日的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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