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真心 有的時候,命運真的很奇妙

有的時候, 命運真的很奇妙。

就比如說,唐輕歌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會來到一本書裏。

而書裏那個冷戾嗜血的大反派, 此刻會在這間小廚房裏, 給她做飯。

他立于案板前, 修長的手握着刀, 動作熟稔而利索,清脆的切割聲從他手下傳出來。

周圍的煙火氣驅散了他原本身上沾染的冷意, 連他素來冷峻的眉眼, 都因這煙火氣,而變得更加柔和。

唐輕歌視線一直沒離開他的手。

燕骥的手寬厚有力, 骨節分明, 雖白皙修長,指腹上卻布滿了厚繭, 是做過很多粗活的人,才會有的那樣一雙手。

唐輕歌仍然清晰地記得,佛堂那一晚上, 他的掌心墊在她的臉下, 傳來的溫度。

讓她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踏實和安心。

那些在書上看見的關于他的只言片語, 他年幼時受過的磨難和屈辱,只是通過他的手, 似乎就已經在她的眼前逐漸清晰起來。

還有他剛剛的那一句,卻之不恭。

只是回想着,唐輕歌都覺得心弦一顫。

她怎麽覺得,她的心,越來越不受她的控制了。

這時,竈臺上的水燒開了, 咕嚕咕嚕地冒着泡,将唐輕歌從思緒裏扯出來。

看着他熟練地将切好的菜放進鍋裏,像是已經做過上千上百遍一樣,唐輕歌終于忍不住心裏的好奇,開口問道:“你是從哪裏學的這些?看着好生熟練。”

他的唇角彎了彎,弧度卻莫名有些諷刺。

“看得多了,自然就會了。”

他這話說得有些奇怪,唐輕歌沒聽懂。

一直到了夜裏,她才明白了他這話的意思。

夜明星稀,院子裏靜悄悄的,唐輕歌從自己的屋子裏出來,輕手輕腳地推開另一個房間的門。

門發出“吱呀”一聲輕響,還是驚動了燕骥。

屋裏沒燃燭火,借着窗外透進來的微薄月光,燕骥辨認出她的身影,不禁皺起眉,冷聲開口:“大晚上不呆在自己房間裏睡覺,出來亂跑什麽?”

冷不丁被他斥了一句,唐輕歌縮了縮脖子,繼續朝他的床邊走去。

“傷口好疼,我睡不着。”

她小聲嘟囔着,只穿着一身單薄的寝衣,就這麽自然而然地爬上了他的床。

烏黑的發披散在被單上,将一張未施粉黛的面容襯得更加素白清麗,又透出一種病态的嬴弱。

白日一番車馬勞頓下來,其實她不是不累,不過強撐着罷了。

燕骥擡手揉了揉眉心,要趕她走的話終是沒說出口。

“睡吧。”

能與她相處的時日,左右也不過這幾天了。

唐輕歌并不知他心裏所想,聽見他答應了,便立刻乖乖地掖好自己的被角。

上次夜裏共處一室,她還只能在桌子上趴着睡呢。而今日,她敢這麽明目張膽地爬他的床,不僅知道他不會像以前那樣狠心将她趕出去,而且還敢肯定,燕骥不可能會對她做出什麽,他顧及着她身上的傷,整日待她都是小心翼翼的。

連那日她中了催/情香,他都沒有對她如何。她知道,并非是對他全無感覺,而是他骨子裏足夠的冷靜自持,不允許他跟随自己的心。

其實,這樣的轉變在燕骥身上來看,已經足夠大了。可唐輕歌就是覺得,還不夠。

人果然都是貪心的。

半晌後,唐輕歌悄悄睜開眼,側過頭看他,輕聲問:“你睡着了嗎?”

燕骥阖着眼,淡聲答:“沒有。”

他本身睡眠就是極淺,更不可能習慣睡覺時身邊多出來一個人,怎麽可能睡得着。

“那你給我講個故事好不好?”她又小心翼翼補充道,“什麽都行。”

黑暗中,他緩緩睜開眼,黑眸中的晦色幾乎已經與外面濃重的夜色融為一體。

“确定要聽?”他問。

唐輕歌被他這句話搞得有些渾身發毛,仍然堅定點頭:“嗯。”

燕骥的唇角勾起一抹奇怪的弧度,終于緩緩開口:“從前,有一個孩子,出生在一個有着很多人的家裏。他的母親,是裏面身份最為低微的妾室。那個家裏,有着很多的女人和孩子。以至于這對母子,很快就被那個家裏的男主人,忘在了腦後。”

“孩子的母親很高興,她天真地以為,這樣就能保全她和她孩子的性命。事實是,這只會讓他們的活得更加艱難。果然,終于有一天,終于有人坐不住了,帶着無數的人,踏進那座小院裏。在那個孩子的面前,母親被奸/污至死。”

聽到這裏,唐輕歌呼吸一滞,已經明白了他在說什麽。

他的語氣平靜得詭異,像是在談及一件與他全然無關的事。在她的面前,他正在一點點地親手揭開那塊早已發了膿的傷疤。

“夠了,燕骥,我不想聽了。”

唐輕歌艱難地說出口,卻又聽見他輕笑一聲,漫不經心道:“既然開始了,哪有結束的道理?”

唐輕歌一時無言,又聽見他繼續道:“後來,那個孩子與母親的屍首,共處了三天三夜。最後,還是他親手将已經腐爛的屍首,埋進了院裏的那顆樹下,才讓她得以安息。那個孩子,不久後就被過繼到了那位正室身旁。”

“她會先讓他餓上個幾天幾夜,然後站在廚房的角落裏,一遍一遍地看着廚師做菜。實在快要餓死的時候,他們就讓他去後院,後院裏拴着一只同樣挨了幾天餓的狼狗。只有一碗剩飯,與狗搶食,就是他的常态。”

“有一次,他真的快要餓死的時候,有一個婢女,悄悄塞給他一個饅頭,卻被人發現了。婢女的手被活生生砍斷,在他的面前,血盡而亡。”

“那天夜裏,他就快要餓死時,偷跑去廚房偷吃的,卻被一個打雜的廚子發現了。廚子要去喊人來,轉身的時候,孩子拿起了案板上的刀。”

“那是他第一次殺人,因為不熟練,被濺了滿臉滿身的血。那天夜裏,他用廚房裏的那把鈍刀,将廚子的屍體剁成了塊,扔進了後院的枯井裏,直至腐爛成了泥,也沒人發現。

“他不後悔,因為如果死的不是別人,就會是他。”

唐輕歌嗓子一緊,只覺得吐出的每個字的萬分艱難。

原本,書上的文字距離她分外遙遠。可現在,随着他的一字一句,一副生動又凄厲的畫面已經在她眼前展開。

原來,是這樣的。原來,這就是他經歷過的一切。

那些沒有經歷過的人,又有什麽資格指責他,說他是性情陰鹜殘忍的暴君。

他尚是孩童之時,他們又可曾善待過他?

“後來呢?”她輕聲問,尾音有些發顫。

他的嘴角淺淺地揚起一抹滿意的弧度,語調雲淡風輕:“後來?記不清了。有的或許沒死幹淨,不過也快了。”

他只記起了這些,卻已經足夠她步入他的世界了。

鮮血,殺戮,仇恨,全部刻在了他的骨髓深處,永不會停歇。他得讓她知道,如今在她身邊的燕骥,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索命的。

她果然不出聲了,像是被吓着了。

良久的沉默間,他的眸光更加晦暗陰翳,眼底零星的光就要熄滅。

他這樣的人,只會叫人遠遠躲開。今日是他第一次将過往一切宣之于口,也會是最後一次。

他親手将傷口撕開,只想知道她的反應。

想知道,她會遠離這片深淵,還是與他一起沉淪。

窗外,夜涼如水,月光瑩白,一輪殘月被籠罩于層層薄霧之間,飄渺而孤寂地立于雲間。

屋內,則是一片寂靜。

遲遲等不來她的回應,他的薄唇動了動,正要開口時,她突然湊過來,手緊緊環住他,将臉埋在他的胸口。

一滴冰涼的淚滴落下來,浸濕他胸前的那片衣襟,卻莫名的燙人。

燕骥怔住了,漆黑的眸中,是濃得化不開的墨色,裏面似是藏匿着什麽蟄伏已久的情緒。

她什麽也沒說,只是緊緊抱住他,力道有些大,似乎是要将她身上的溫度,傳遞到他的身上。

無需多言,她已經給了他答案。

燕骥緩緩垂睫,盯着她烏黑的發頂,忽地笑了。

“你贏了。”他說。

這場理智與情感的博弈,是你贏了。

哪怕我明知,你的接近,示好,都是別有所圖。

在這一刻,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

從今以後,你想從我的身上得到什麽,我便給你什麽。哪怕身處地獄,我也不會再放手。

唐輕歌,恭喜你。

走進了我的世界,成了我在這無法消解的血海深仇中,唯一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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