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記憶 “牽牽,好不好?”她嬌聲問……
“牽牽, 好不好?”她嬌聲問。
燕骥沒回頭,也沒說話。
唐輕歌眨眨眼,正想說些什麽, 下一瞬, 他就掙開她的手指, 一下握住她的手。
寬厚的大掌牢牢包裹住她的手, 帶着些幹燥的暖意,五指輕輕收攏, 緩慢而堅定。
是他主動的回應。
唐輕歌一怔, 擡眸望向他。
忽然,她又眉眼彎彎地笑開, 向前快走兩步, 用只有兩人才能聽見的音量,低聲喚他:“阿骥。”
“怎麽了?”他淡聲問。
她目光盈盈, 聲線溫柔缱绻道:“我喜歡你。”
的錢。
雖然,人好像也有那麽一點點喜歡。
五分的喜歡和情意,生生被她演出了十分。
白皙柔嫩的觸感從掌心傳來, 肌膚一寸寸緊緊相貼, 屬于她的溫度驅散他身上沾染的冷意, 讓人不禁心弦微顫。
一雙顧盼生輝的杏眸裏,流淌出熾熱而動人的愛意, 真假難辨,卻依舊看得燕骥心底微悸。
他的嘴角淺淺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沒由來地說了句:“還算值得。”
唐輕歌一下沒反應過來,“什麽?”
他低着頭,把玩着她纖細漂亮的指尖,神情閑散, 狹長的鳳眸揚了揚。
唐輕歌順着他的視線垂睫看去,是兩人緊緊相扣的手。
“五百兩,還算值。”他不急不緩道。
唐輕歌這下算是聽明白他的意思了,頓時被氣笑了。
她故意接着他的話,開始掰手指頭算起來,雪頰都氣得鼓鼓的,嘴裏念叨着:“是啊,牽一次手五百兩,之前客棧裏,還有今天.....”
話題突然繞到這兒,唐輕歌頓時噎了下,腦子裏冒出那個禁忌的畫面,神色忽然有些不自然。
“零零總總加起來,給你一個折扣價五千兩吧。”她像是大發慈悲道。
看着她絮絮叨叨的模樣,他的黑眸中染上星星點點的笑意,低低嗯了一聲,又挑了挑眉,問:“有沒有更貴的?”
“?”唐輕歌倏地睜大眼。
更貴的....服務??看着他正經肅穆的神情,唐輕歌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她自己想歪了。
見她雙頰瞬間緋紅一片,燕骥舔了舔唇角,笑了。
“若作聘禮,你想要什麽。”他放緩了聲音,換了種方式問她。
如此直接的問題,聽得唐輕歌愣了愣。
這是...要娶她的意思嗎?
她垂下睫,藏住眼底的慌亂和失态。
離京之前,為了心軟,陪她一起走,她親口對着他說,想要嫁給他。
其實,唐輕歌從未想過。
來到這裏這麽久,唐輕歌無比清楚的一件事實是,這裏不是現代社會,不是一夫一妻,而是三妻四妾,子孫滿堂。她從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無法允許她接受這樣的感情。
她也曾想過,若是她一直都被困在這裏,回不到本來的世界裏,她的餘生,要怎麽辦。想要活下去,總有法子的,哪怕孤身一人在這裏終老,她骨子裏的傲氣也不會允許她做了別人的妾室。
她若嫁給普通人家,或許尚有夫妻琴瑟和鳴,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可能。
可他是燕骥。
別人或許不知道,可她知道。他是不久後會成為帝王的人,甚至,若是他想,問鼎天下也不無可能。
這也是唐輕歌為何要一直逃避的原因。
帝王薄涼,後宮三千佳麗,即便是眼下他當真對她動了情意,可誰又能保證,時過境遷,光陰荏苒,她不會落得一個蘭因絮果的下場。
真的到了那時,深宮內院裏,她一個孤女,一旦失去了他的情愛和庇護,又要如何生存。
談情說愛的前提是,她得在這裏好好地活下去。從來到這裏的第一天開始到現在,唐輕歌從未忘記過這個目的。
所以,她必須将自己的心困在一個牢籠裏,哪怕她的真心永遠不見天日,也不能讓人輕易踐踏了去。
思及此,她眼底的光慢慢暗淡下來,一顆因為他而悸動不已的心也逐漸平息下來。
她是做戲之人,不能放任自己也入了戲。
唐輕歌垂着眼,燕骥看不見她眼中的情緒,卻敏銳地捕捉到她一閃而過的變化。
下一瞬,她又仰起臉,目光灼灼地望向他,剛剛的落寞黯然仿佛只是他的錯覺。
“想要什麽都行麽?”唐輕歌笑着問。
她這個人,貪心的很。想要的東西太多。
譬如,安定的生活,宣钰的命,還有他永不會改變的真心。前兩樣東西,他都能給得起,可唯獨最後一個,才是最奢侈的。
看出她的笑意不達眼底,燕骥心底一沉,還是應道:“嗯,什麽都行。”
他能給的,他都給。至于不能給的,他會想盡一切辦法得到,捧到她面前。
可從始至終,她的身上都像是籠罩着迷霧一般,讓他根本無法看透她的心意,和真正的目的。
那晚她喝醉時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恐懼和迷茫,還有那句,“他要殺我,”一直清晰地回蕩在他的腦海中。
是誰,讓她連在夢裏都無法逃離那種恐懼。
唐輕歌本就有些魂不守舍,此刻更是沒有發覺他眼底藏着的探詢。
她揚起一抹明豔的笑,重新挽上他的手臂,語氣嬌俏道:“我還沒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
燕骥目光一暗,隐藏極深的情緒更是晦暗莫辨。
哪怕他已經對她吐露了一切不堪的過往,她仍不願向他敞開心門。
無妨,只要她願意留在他的身邊,他總有一天會等到,只希望到那時,他尚未離開這人世。
他為複仇而活,本不該畏懼死亡。可現在,他竟有些開始害怕。
他滿身孽障,等真正墜入阿鼻地獄之時,是不是就再也無法見到她。
既如此,尚存的日子裏,她所懼怕的一切,他皆會為她鏟除。
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是夜,明月皎潔如水,卻被籠罩于濃濃黑雲之間,只能依稀窺出瑩白色彩。
已是子時,床榻上的二人相擁而眠。
身邊的人傳來均勻清淺的呼吸聲,燕骥緩緩睜開眼,眼底是一片清明。
他掀開被子,将橫在腰間的柔荑輕輕移開,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這幾日她總能找到各種借口爬上他的床,礙着她的傷,他說也說不得,動也動不得。
夜裏鼻間萦繞的都是她身上的淺香,常常攪得他心神難寧。
她的睡顏恬靜而放松,檀口微張着,流露出宛若新生兒一般的純粹,又帶着某種蠱惑人心的誘惑力,讓人無法抗拒。
夜深人靜,仿佛世界只剩下他們二人。她也只為他所有。
只為他所有...
只是想着,他便覺得心尖狠狠一顫,骨子裏深埋的偏執和欲念盡在此刻被深深勾起,鋪天蓋地洶湧而來。
他忽然想起她的那個婚約,還有那日給她送書的男人,她還親昵地喚人家子昂。
她是否也曾用那張漂亮的臉,對着別的男人淺笑嫣然。
望着她的眸光漸暗,摻雜上幾分難以自抑的瘋狂。
日後,是不是她做了皇後,才能斷了那些人的心思。
斷不了也無妨,肖想她的人,他殺幹淨便好。
黑暗中,他的嘴角揚起一抹奇異的弧度,又落下。
他彎下腰,慢條斯理地給她掖好被角,才慢步走出房間。
院內,一道黑影立在那裏,見他出來,便立刻恭敬地跪下行禮。
“屬下衛兆參見殿下。屬下來遲,求殿下恕罪。”
衛兆是燕骥身邊的親信之一,自燕骥遭人追殺墜崖後,他便派人一直在附近尋找,直到最近才收到了孫決的來信,知道了燕骥目前身在何處,從燕國快馬加鞭,今日才匆匆趕到。
“孫決讓你來的。”燕骥淡聲道。
是肯定句,并非疑問句。他先前随唐輕歌一同離開時,就被孫決再三勸阻,孫決自知無法挽留,便給燕國傳了信,讓衛兆盡快前來保護他的安全。
看似為他考慮,實則是擔心燕骥一心複仇的心志被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動搖,想讓衛兆盡快護他回燕,繼續複仇大計。
燕骥又何嘗不知。
頃刻的沉默間,衛兆表面上神色平靜地等在一旁,心裏已是驚濤駭浪。
他知曉殿下失了記憶,可為何,殿下的眉宇間,竟隐有殘餘的,名為溫柔的神色。
這時,一支羽箭破風而來,徑直朝燕骥的方向飛去。
幾乎沒有任何反應的速度,燕骥眉目一凜,敏捷地轉身,堪堪躲過那只來勢洶洶的羽箭。
下一刻,無數黑影從暗夜中現身,二話不說地沖上來将他們二人包圍。
整座小院剎那間亮起一片刀光劍影,殺意彌漫。
鮮血四濺在空氣中,染上濃郁的鐵鏽味,蔓延進了屋子裏。
門悄悄開了一條縫。
唐輕歌赤足立于門內,屏息看着這場激烈的厮殺,大氣也不敢出。
随着無數黑影倒地,燕骥終于得以喘息。
數十個武功高強的殺手,此刻已盡數被他們斬殺。
燕骥抹了把臉上的血,冷峻的眉眼森寒無比,渾身散發着可怖的戾氣。
他深吸口氣,就要轉身去屋裏看看她的情況,這時,身後一具屍體忽然睜開眼,握着手邊的長劍拔地而起。
燕骥閃躲不及,忽然,一個身影重重撞進他懷裏。
刀劍刺破皮肉的聲音赫然響起,燕骥的瞳孔猛地緊縮。
她軟軟地倒在他懷裏,鮮血緩緩流淌而出。
鮮紅一片,刺得他眼眶發疼,突然,腦中無數記憶席卷而來,伴随着劇烈的疼痛,幾乎快要将他撕裂開來,讓他根本無法思考,抱着她的手開始發顫。
終于,一切歸于平靜。
他的目光開始渙散,終于沉重地合上雙眼。
唐輕歌醒來時,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劫後餘生四個字。
她摸了摸身上纏着的布條,聞見了濃郁的藥香,終于長舒一口氣。
看見那人在燕骥身後舉起刀時,她根本顧不得反應,想也沒想地就沖了上去。
也不知是不是已經成了本能,她見不得他有一絲危險。
他呢?
看着空無一人的床邊,唐輕歌怔然片刻,一種沒有來的慌亂感瞬間吞噬了她的心髒。
她連忙翻身下床,連鞋也顧不得穿,跑到了燕骥的房間裏。
她才剛一進門,一把銀光閃閃的利刃便抵住了脖頸。
待看清持着匕首的人,唐輕歌渾身一僵。
他冷眼看着她,分明是熟悉的眉眼,可神情裏的冷漠卻讓她陌生起來。
曾經眼底藏着的溫柔,全部消失不見,找不到一絲蹤跡。
望着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四目相對,唐輕歌只覺得渾身的溫度都在慢慢冰涼下來,頸上不曾移開的匕首昭示着死亡的威脅。
下一刻,唐輕歌聽見他問。
“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