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報仇 唐輕歌從未見過他如此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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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輕歌從未見過他如此模樣。
語氣裏強撐出來的冷硬和戾氣, 滿眼的猩紅卻暴露出此刻不應在他眼中的脆弱,他就像是穿着一層堅硬冰冷的盔甲,打開來看, 內裏卻是不堪一擊的。
他握着她的肩, 卻不敢用力, 小心翼翼地, 目光執拗地望着她。
唐輕歌嗓子一澀,心底竟生出一絲不忍來。
她垂下睫, 待徹底将那絲不忍和心軟壓下去, 才緩緩擡眸看向他。
“燕骥,我不喜歡你, 你知道的, 不是嗎?”
她的聲音輕而緩,卻如刀子般狠狠插進他心裏最深最柔軟的那處, 狠狠攪動,鮮血淋漓。
“我對你好,是因為那時在客棧裏, 我便猜到了你不是什麽普通人。你的身上到處是疤痕, 九死一生也能活下來, 說明你的身手定然好,我早就計劃着逃離丞相府, 若是路上遇到了匪徒或者追兵,只要你在我身邊,便能護我周全。”
半真半假,省略掉她真的對他動了心的那一部分,剩下的,應該都與他曾經在心裏猜測的原因沒什麽出入。
如今她親口告訴他, 她從未有過真心,從頭至尾皆是利用,一開始他如此排斥她,就是因為不想被她利用,他那樣憎惡欺瞞,大概會氣得恨不得一刀殺了她吧。
可唐輕歌卻也不怕了,她更怕的是,他繼續這樣,用一種卑微又固執的模樣,動搖她的心。
她頓了下,忽然覺得身心俱疲,“燕骥,這些你早就猜到了,我對你從未有過真心,往日那些情話,都是假的。你如今已做了帝王,何必要在我這樣一個虛情假意的人身上花費精力。”
燕骥沉默半晌,聽完這些話,忽地低笑出聲。
那笑內,有諷刺,有無奈,卻沒有一點怒火。
唐輕歌沒想到他會是這個反應,猛地怔了下,又聽見他啞聲說:“騙子。”
她咬緊下唇,直到唇瓣微微泛白,才又眉眼彎彎地笑起來,順着他的話應道:“是啊,我就是騙子,所以趁早離我遠一些吧。”
她笑得妩媚動人,嘴裏信口胡說道:“或者你想沒想過,其實我是宣钰的人,接近你是為了獲取情報,日後攻打燕國,到時燕國真的舉國傾覆,怎麽辦?”
燕骥漆黑如墨的眸直直凝視着她,語氣辨不出情緒,“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聞言,唐輕歌嘴角的弧度徹底落下,只淡聲說了句:“我對燕國沒什麽興趣,你大可放心。”
他聲線喑啞,又問:“那你的目的呢?還有沒有還未達到的。”
唐輕歌愣了愣,他的反應已經徹底跟她想象的大相徑庭。他不是應該直接憤怒地拂袖離開,像上次他離開時一樣。
下一瞬,他将她重重摟入懷中,以一種恨不得将她揉碎,融入進他的骨血之中的姿勢,緊緊擁着她。
清洌熟悉的氣息将唐輕歌包裹起來,她難得沒有掙紮。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上,附在她的耳畔,嗓音低沉沙啞,壓抑着他心頭燃燒的執念和瘋狂。
“說啊,想要什麽。”
她的語氣冷漠得令人心驚,“想要,你離開我的生活。”
那天之後,整整三日過去,唐輕歌再也沒有見到燕骥。
她說完了那句話之後,他便松開了她,面色陰沉得可怖,就在唐輕歌以為他下一秒就會伸手掐死他時,他只是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那五百兩的銀票,他也自然沒拿。
唐輕歌不知道,他會不會真的如她所說的那樣,徹底消失在她的生活裏。
但至少這幾天,他确實沒有再出現過。
唐輕歌偶爾會出神,卻也只是出神而已。
每到夜裏,她躺在床上時,總是睡不着。眼前劃過的畫面,都是他離開時的背影。可她卻再沒有流過一滴眼淚。
這就是她想要的,平靜的生活,她還有什麽不開心的。她應該比以前更開心才對。
宣钰也沒再來過,想必已經回京了,而陳子昂也在前日啓程了。他如今貴為太傅,也不可能常常留在宜州。
鋪子大部分訂單都做完了,這幾日也沒有以往那樣忙碌了,好不容易得了閑,楚郦也向她告了假,說是要回老家去看望父母。楚郦自小離家,自覺沒有做到子女應盡的義務,可她早已習慣了漂泊不定的生活,只是偶爾回家去看看,侍奉父母一陣日子,待父母催婚催的急了,她再找借口離開。
唐輕歌被她逗笑的同時,卻也有些羨慕。楚郦是有家不願回,而她,是無家可歸,就如池水中一葉浮萍,怎麽也找不到歸處。
楚郦離開之後,鋪子裏就只剩下唐輕歌和憐生二人了。
也幸好有憐生在,她才不至于又淪落到孤身一人。
日子剛清閑下來,唐輕歌就又收到了孔明槐寄來的書信。孔明槐之前一直說要來看望她,可唐輕歌一直擔心宣钰追過來,就推拒了她。
如今宣钰來過又被她趕走了,赈災怎麽也要費上他些時日,一時半會也應當不會再盯着她不放了。
唐輕歌想了想,給孔明槐回了信,告訴她,這幾日若是有空便可直接過來。
信送出後的第二天,孔明槐就馬不停蹄地過來了。不像普通女兒家那樣乘馬車,孔明槐是自個騎馬來的,身後跟着幾個護衛,風風火火地進了城,直奔唐輕歌的鋪子來了。
一進鋪子,孔明槐真愣了愣。
原本她以為,奇妙閣已是世上少有的新奇布置了,可唐輕歌這個鋪子顯然比奇妙閣更勝一籌。
展示娃娃的櫃子是用琉璃做的,晶瑩剔透,一塵不染,裏面擺放着鋪子裏最為精致的娃娃,個個模樣都不同,可愛又生動。梨木櫃臺上還畫着她從未見過的一些圖案,畫的像是鮮花,可又不完全像。
甚至上面還畫了湛藍的天,碧綠的山野,豔色的色彩相互交織在一起,像是把漫山遍野都繪在了這裏,散發着勃勃生機,一如唐輕歌這個人一樣。
張揚,豔麗,又生機勃勃。
孔明槐來時已是将近黃昏時分了,憐生出去送貨去了,沒人做飯,唐輕歌不打算下廚糟蹋東西,就直接做東,帶着孔明槐去了附近最好的一家酒樓。
進到包間裏,孔明槐就見唐輕歌眼也不眨地點了不少招牌菜,還點了一壺好酒。
價格比起京城來也不便宜,孔明槐皺緊眉,在桌子底下扯了扯她的衣袖,小聲勸道:“別點太多了,多貴呢。”
孔明槐雖然不谙世事,神經也有些大條,可也知道女子經商絕非易事,唐輕歌獨自一人來到這,雖說開了家店,可想必也沒賺到多少錢,哪能經得起這麽揮霍。
唐輕歌自然知曉她心中所想,心中一暖,又不免失笑,“放心吧,我沒想的那麽窮。你就算敞開肚皮整日都在這吃,沒個兩三個月,也吃不窮我。”
孔明槐倏地睜大眼,詫異道:“真的假的?”
在她的認知裏,唐輕歌經營的這些根本賺不了什麽錢。
唐輕歌揚起一抹笑,豎起三根手指,告訴她:“這個數。”
“三百兩?”孔明槐問。
唐輕歌高深莫測地搖搖頭。
孔明槐猛地拔高音量,“三千兩??”
見她嘴裏都快吞下去個雞蛋了,唐輕歌笑了,“差不多。”
等孔明槐從震驚裏緩過神來,菜已經上齊了。
兩人大快朵頤之後,孔明槐倒了杯酒,嘗了嘗,又啧啧兩聲,感嘆道:“這酒的味道可确實不怎樣,不如我上次拿給你的那壇桃花釀,喝完那叫一個回味無窮,唇齒留香。”
話一說到這兒,孔明槐想起來了,好奇問她:“上次我給你拿的那壇,你嘗過了沒?是不是跟我說得一樣,天上人間僅此一絕,就是後勁有點大。”
唐輕歌拿着酒盞的動作頓了頓,募地想起了那晚,她拿着桃花釀去燕骥房間時的場景。
強迫自己別再去想那些,唐輕歌将酒盞放下,若無其事地笑道:“後勁确實挺大的。”
孔明槐沒看出她的異樣,又端起酒壺續杯。幾杯酒下肚,孔明槐的臉都紅了起來。
她忽然一拍腦袋,口齒不清道:“我差點忘了,有事兒還沒跟你說呢。”
唐輕歌移開她手邊的酒壺,放到距離遠一點的地方,确保她夠不着了,才問:“什麽事?”
“安平郡主,死了。”
唐輕歌頓時愣住,“死了?”
孔明槐用力點頭,迷迷糊糊地繼續說:“還有那個國舅爺,魏,魏玄,那個混蛋,也死了。”
忽然想到什麽,唐輕歌的目光暗了暗,“怎麽死的?”
“魏玄死的可慘了,聽下人說,屍體被人切成了幾塊,手段極為殘忍恐怖,滿屋地上都是血,院子裏還有一只狼狗,等人發現時,狗早就将屍體咬的不成人樣了,連臉都看不清了。第一個看見的下人都被吓瘋了。”
孔明槐打了個酒嗝,搖搖晃晃地起身要去拿酒壺,嘴裏含糊不清地繼續說:“還有安平郡主,雖說死得沒魏玄那麽慘吧,可也沒好到哪裏去。屍體是在城牆上被發現的,發現的時候渾身光溜溜的,一件衣服也沒穿,讓半個京城的人都瞧見了,皇室顏面可算是被丢盡了。”
“皇上第一時間就讓人封鎖了消息,聽我爹說,皇上還派了不少暗衛去查,也沒找到究竟是何人所為。”
孔明槐拿起酒壺,見唐輕歌出了神,沒來阻攔她,立刻又滿上一杯,悠悠感嘆道:“老天爺果然有眼,惡有惡報,他們做過那麽壞的事,總算遭報應了。”
聞言,唐輕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笑來,心裏卻止不住地下沉。
哪有什麽老天爺啊。
從始至終,都只有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