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抉擇 人是燕骥親手殺的
人是燕骥親手殺的。
那天和唐輕歌分開之後, 當天夜裏,他便動身去了京城。
原因很簡單,她不想見他, 而他也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她。人生中第二次, 燕骥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無能為力。
第一次是他親眼目睹母妃死去, 他的身體被人按在地上, 動彈不得。
第二次,就是他擁着她時, 明明他們的身體靠得那樣近, 可她的心卻好像離得那麽遠。他看得見,夠不着。
讓他們之間淪落到這般境地的人是他, 他活該受着, 哪怕是她氣他惱他,也好過如今在面對他時, 她平靜又釋然,連一絲怨恨也看不出,只希望他能離得遠一點。
甚至, 在他的理智近乎崩塌時, 也生出過将她綁回燕國的念頭。
若是無法得到她的心, 得到人也是好的。他會許她後位,給她她想要的一切, 只要她願意留在他身邊。
可她與旁的女子不同,她聰明,心狠,心志堅定,沒有人能左右她的想法,就譬如現在, 她不願回頭,甚至連多看他一眼都不願。若是他真的将她硬綁去了燕國,她只會怨他更深。
這不是燕骥要的,可他确實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她那般排斥他,他若一直窮追不舍,怕是只會惹她更加厭煩。
于是,燕骥動身去了京城。除掉那些早就該死的人,為她報仇。
魏玄是燕骥親手殺的。把人切成塊這種事燕骥不是第一次做,如何讓人在保持清醒的狀态下,生生看着自己的四肢與身體分離,備受折磨,他早已信手拈來。
親眼看着狼狗沖進來,将屍體啃得面目全非之後,燕骥才擡腳離開。
親手殺了人,燕骥心底積攢的郁氣總算散了些。一日一夜的時間做完這些,他又馬不停蹄地返回了宜州。
讓衛兆簡單打掃了一下,燕骥又住回了之前的小院裏。
是夜,月色皎白,燕骥負手站在院子裏,深邃立體的側臉看不出任何情緒,像是在望着某處出神。
衛兆站在他的身後,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麽好。
在他的眼裏,燕骥變得越來越不一樣了。衛兆最初跟在燕骥身邊時,親眼看着十幾歲的少年親手屠遍了一整座府邸的人,渾身像是從血海裏撈出來一樣,唯有一雙眼睛,烏黑陰沉,冰冷得不像一個活人。
也曾經見過羽箭射在他距離心髒僅兩寸的地方,他親手将羽箭生生拔出,鮮血如注噴湧,濺了滿臉的血,那樣鑽心的疼痛,他卻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可如今,衛兆也是親眼見到,他為了見一個女子,不遠千裏,卻被人家拒之門外,淋了整夜的雨,也沒等到人家出來看他一眼。
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物自有一物降。
衛兆一時不禁感慨萬千,這時,燕骥忽然出聲:“衛兆。”
衛兆趕忙收起思緒,上前道:“屬下在。”
燕骥轉過身,沉聲問:“女子都喜歡什麽?”
“.....?”
沒料到他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衛兆頓時一噎,他的年歲比燕骥長了兩歲,卻也未曾嘗過情愛滋味,也沒讨過女子歡心,哪知道這些。
不過他沒膽子說出來,腦中趕緊搜羅着宮裏侍衛常送宮女的那些東西,躊躇道:“女子應多是喜歡胭脂水粉,首飾珠寶,或者名貴衣裳。”
聞言,燕骥沉吟片刻,忽地想起之前在京城時,她從頭發絲精致到腳的模樣,每次見他時,就算是穿着男裝,她也會将衣裳的腰身改細些,露出盈盈一握的腰線來,招眼得很。自從來了宜州之後,她便不常穿那些華麗又繁瑣的衣裙了,換成了更像平常人家的打扮,是怕追兵追來,太吸人眼球。
上次見她穿得那般招人,還是那晚她主動來他的房間。如蟬翼般輕薄飄渺的外紗被她擡手脫下,緩緩掉落在地上,如天邊火紅豔麗的晚霞。
也是那晚,她說,若是他出了這個門,她便永不再回頭。
她說到做到了,他卻沒能做到。
思緒越飄越遠,燕骥輕咳一聲,壓下心頭湧起的複雜情緒,瞥了衛兆一眼,淡聲道:“問你果然是白問。”
“......”
胭脂水粉,衣服珠寶,若是只用這些就能換來真心,世上哪裏還會有那麽多失意的人。
衛兆一時語塞,又有點不服氣,心裏暗诽: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他皺起眉又仔細想了想,斟酌着道:“陛下,俗話說,千裏送鵝毛,禮輕情意重。屬下覺得,女子應當更看重送禮之人的心意。親手做的物件總是比街上買來的更珍貴。女子心腸軟,最容易被感動了。”
心腸軟?呵。
不過前半句話說得,聽起來似乎有幾分道理。
燕骥沉吟片刻,忽然想到了什麽,挑了挑眉,對衛兆說:“去給朕尋些最好的玉料來,琉璃,夜明珠,要最好的,越快越好。”
衛兆不明所以,還是應道:“是,陛下。”
燕骥的心情總算是明朗了些,正要轉身朝屋裏走去,又停下腳步,轉過身看他一眼,慢悠悠道:“回去之後自己領賞。”
衛兆面色頓時一喜,“多謝陛下。”
這兩日,唐輕歌帶着孔明槐在宜州有名的地方轉了幾圈,第三日時,孔明槐家裏人就捎來信,一次次催促她回去。尚未出閣的女子獨身一人在外面,一旦傳出去也會讓名聲受損,唐輕歌也沒再久留孔明槐下去,第三日正午便送孔明槐到了城門口,讓她下次想來時再過來。
雖然,唐輕歌也沒辦法保證,下次會是什麽時候,那時候她有沒有逃離宣钰的掌心,又是否還能在宜州安穩度日。
孔明槐離開後的第二天便迎來了洛神節。
洛神節是宜州城十分熱鬧的節日之一,女子若是有心儀的男子,可在這日送其香囊或別的定情信物,男子若是有心儀的女子,則會送些簪子或首飾,無需言明,便能知曉彼此心意。
而湖邊會有宜州城內最漂亮的花魁在游船上起舞,供來往的人觀賞,甚至晚些時候還會燃放煙火,美不勝收。
唐輕歌本就不是個愛湊熱鬧的人,更不願獨自一人往人多的地方湊。楚郦與孔明槐都走了,憐生年紀又小,平日裏在鋪子已經累得夠嗆,唐輕歌也沒打算繼續壓榨童工陪她逛街去。人多的地方,孤獨感就會被無限放大,她還沒興趣給自己主動找不痛快,索性就留在鋪子裏算賬了。
果然,陳子昂不在,算賬就變得比登天還難。唐輕歌一邊撥弄着算盤,眼前的數字都好像連成了一片,看得她頭暈目眩。
看來還是花錢要找個賬房先生來了。
唐輕歌心底正盤算着,便聽見門口響起一陣風鈴聲,門被推開,一道清隽的身影走進來,身上深藍的官袍尚未來得及換下,還沾染着些風塵仆仆的氣息。
“子昂?你怎麽回來了?”看清來人的面容,唐輕歌驚訝道。
陳子昂走進來,看她抱着算盤出神的樣子,不禁失笑,“朝中清閑了些,索性無事,我回來陪你一起過節。”
這話是假的。皇帝突然暗地裏安排人去西南,又從國庫裏支了大批銀子,他身為太傅,又是皇帝最看重的臣子,連忙了幾日幾夜,總算得了半天休沐,連眼都未合上,他又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只為與她一同度過今日。
見她獨自在鋪子裏算賬,身邊空無一人,陳子昂莫名愉悅起來,仿佛前幾日的疲憊在看見她這一刻盡數煙消雲散。
他口吻輕松地問:“今日是洛神節,外面熱鬧得很,要不要出去看看?宜州的洛神節可不輸京城的花燈節。”
他這話一出,唐輕歌又不禁想起之前京城的十裏長街,燈火輝煌的場景,忽然被他說得有些心動起來。
低頭看了看手中沒算完的賬,唐輕歌有些猶豫,又聽見陳子昂語氣含笑道:“等回來時我幫你算。”
這下後顧之憂全被解決了,唐輕歌徹底沒了心裏的負罪感,放下手裏的賬本,回去換了身衣裳。
這幾日她的情緒也一直低落不起,前兩日孔明槐在時稍稍好轉了些,今日便又有些回去了。與其自己獨處時常常失神,倒不如出去走走,轉移注意力。
事實證明,逛街的确有助于改善心情。
宜州果然不輸京城繁華,街上商販絡繹不絕,賣花的更是不在少數,整條長街上都彌漫着沁人心脾的花香,唐輕歌只是聞着,便覺着心情都舒暢了不少。
陳子昂望着她微微翹起的唇角,語氣愈發柔和,“湖邊等會兒還會有煙火,要不要乘游船看一看?”
“好啊。”
兩人漫步走到湖邊,湖邊停放着幾艘飛檐翹角,船身輪廓雕刻得美輪美奂的畫舫,船夫立于船頭,正熱情地招攬着生意。
上了其中一艘畫舫,船夫徐徐轉動雙槳,船便離得越來越遠,在碧綠的湖水上激起圈圈波紋。
唐輕歌站在船頭,好奇地左右張望着,便瞧見了不遠處岸上的高臺上,真的有一個身姿柔軟而曼妙的女郎蒙着面紗,此刻正在臺上翩翩起舞,羽衣蹁跹。
直至臺上的花魁一舞落畢,劇烈的聲響劃破天際,朵朵煙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綻放,絢爛奪目的光亮映照在人們的眼底,如同空中織出的絕美綢緞,讓地面上的衆人移不開眼,皆為這昙花一現的美麗駐足。
唐輕歌也看得目不轉睛,渾然未覺,身旁的人也在垂眸凝視着她,目光溫柔得幾乎能讓人溺斃其中。
終于,夜空中再度恢複寧靜。
煙花燃盡了,唐輕歌有些遺憾地收回目光。
“輕歌。”陳子昂忽然輕聲喚她,從袖口出拿出一樣東西。
唐輕歌垂睫看去,是一枚精致的玉簪,雕刻還是海棠的圖案,打眼看去,便知道是極貴重的材質。
她不禁怔了下,又想起聽憐生說的,洛神節的習俗來。
陳子昂緊緊盯着她,看出她的茫然無措,可他不想等了。
之前她和宣钰的對話他全都聽見了,同為男人,他如何看不出宣钰眼底的含義。是男人對女人的興趣。
還有燕帝,望着她的目光裏,盡是藏匿起來的溫柔和情意。
原本陳子昂以為,他還有機會,慢慢與她在這裏相處下去,細水長流,總有一日,她會有可能接受他的。可眼下的情況已經不容許他再等待下去了。
思及此,他溫柔而鄭重地對她說道:“輕歌,我想娶你為妻。”
唐輕歌難得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她一直和陳子昂的距離都保持在朋友的範圍內,他溫和有禮,也從不唐突,唐輕歌哪怕心底猜測他真的有別的想法,卻也沒辦法真的确認。
可現在,他竟然就這樣直白地說出來了,不是表白,而是求婚,如此鄭重又認真的口吻,讓唐輕歌一時真的不知該如何應對。她根本從沒想過要在這裏嫁人。
“子昂...其實我....”拒絕的話還未說出口,卻被他打斷。
“輕歌,我知曉你現在對我無意。你應當能看出,陛下他,恐怕不會善罷甘休。我早已看出,你并不屬意陛下,以你的性子,也定不願入宮為妃。若你願意嫁我為妻,我身為太傅,陛下是明君,應當不會做出奪臣子之妻之事。”
陳子昂頓了下,聲線溫柔動聽,神情極為真摯,“早在郡主生辰宴那時,我便心悅你,今日也在此立誓,若你願意嫁我,日後我會拼勁全力,給你安穩的生活,絕不納妾,一生一世,一雙人。”
聽完他的話,唐輕歌徹底愣住了,她沒想到陳子昂竟真的會做出這樣的承諾來。他如此清正重情之人,今日立此重諾,足以見其心意,他是認真的。
陳子昂的确懂她,知道她究竟渴望的是什麽。他說得也确實字字戳進了唐輕歌的心底。
嫁給他,她或許就能真正徹底地逃離宣钰,甚至得到她夢寐以求的平靜生活。
這不正是她一直費勁心思,竭力尋求的嗎?
可,她究竟還在猶豫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