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行人行至荔城,找了間客舍投宿。陸其琛和秋岳陪徐言錫用過晚膳,天色已經明顯暗了下來。

遠山薄暮冥冥,眼前暮色四合。

陸其琛站在客舍前看風景,身邊突然冒出來兩個小家夥并肩坐在門前的石階上玩兒魯班鎖。兩個小家夥似乎是随家裏人出來玩兒的,和他們一樣,這對姐弟也是來這家客舍投宿一夜的。

陸其琛站久了,身上有些酸便伸了伸懶腰,就這麽一眨眼的功夫,她身邊的兩姐弟一言不合吵了起來。

仿佛是因為兩人原本說好了一人玩一會子,但男娃子突然反悔不講道理,在本應該輪到女娃玩魯班鎖的時候,任性搶了魯班鎖。

那女娃和弟弟講不通道理,氣得哭起來。

陸其琛看不過去,走到女娃娃身邊蹲下來,柔聲問女娃娃:“怎麽了?哭什麽?”

女娃娃委委屈屈地指着弟弟:“弟弟搶我東西。”

她弟弟看見姐姐找大人告狀,目光閃閃爍爍的,加上他自個兒也知道這事是他做得不地道,心裏就有點虛,又是尴尬又是害怕的。

他倒是想趁大人開口訓他之前趕緊把魯班鎖還給姐姐,但又拉不下臉還回去,于是便這麽尴尴尬尬地站着,膽戰心驚地盯着陸其琛。

陸其琛不緊不慢從懷裏拿出帕子幫小姑娘擦眼淚:“不哭了,咱不哭了啊。弟弟不講道理搶你東西,你可以搶回來啊。”

弟弟聽見“搶”這個字,全身的神經都豎了起來,像抱什麽絕世大寶貝一樣抱着魯班鎖。

陸其琛眼角餘光瞟到弟弟的小動作,于是又勸女娃娃:“要是弟弟不聽話,你勸了他又不聽,你就打他。你是姐姐,弟弟不聽話就該打。”

女娃娃可憐兮兮道:“可是娘親說過我比弟弟大,是姐姐。我得讓着弟弟,不能打弟弟。”

“誰說的,錯了就該打,年紀小可不是免死金牌。你這樣,弟弟只會仗着自己年紀小繼續欺負你。你想以後總被弟弟欺負嗎?”

小姑娘委委屈屈地搖了搖頭:“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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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岳在邊上聽見陸其琛教女娃子打自己親弟弟這段便跳出來打斷陸其琛:“哎哎哎,怎麽教小孩呢?這小孩子吵吵鬧鬧多正常,哪有你這樣慫恿娃娃打架?你安的什麽心?”

陸其琛:“做錯了事就是該打,不打,欺負人的那個不長記性,被欺負的這個也不會曉得她應該保護自己。”

“你可得了吧。小的不懂事,大的就應該包容,好好教兩句就成了,動手動腳的有什麽好。何況還是個小姑娘的,你就不教好。”

“你這話我就愛聽了。姑娘怎麽了?姑娘就不能打人了?”陸其琛站起來問秋岳:“還有,你說小的不懂事,大的教育兩句就得了是吧?”

秋岳點頭。

陸其琛亦點點頭,跟着瞅準時機把秋岳腰間的佩劍搶下來直接丢到大街上。

秋岳奓起,正要發作,陸其琛忙堆出滿臉的愧疚:“我年歲比你小,你應該包容我,好好教我兩句就得了,動手動腳的不好。放心,你教我,我一定改。”

徐言錫原本是默默在後面飲茶的,猛地聽見陸其琛把秋岳怼的啞口無言,一不小心笑了出來,呢喃道:“功夫好,嘴皮子也利。”

秋岳氣結,他倒是想發火,但是他自個兒早前撂的話已經堵了他的路,他也不好反咬自己一口,這個啞巴虧他暫且只能吃了。但是經陸其琛這麽一鬧,他似乎也注意到他方才說的話太絕對,略有不妥。

秋岳撿回他的劍,低頭看了看那個男娃娃:“小孩子家家的怎麽能不講信用,說好了和姐姐一人玩一會兒,怎麽能出爾反爾?虧你還是個男孩子呢,言而有信曉不曉得?”

言罷,秋岳朝男孩伸出手:“拿來。”

男娃眼眶裏有淚花打轉,他既是被秋岳和陸其琛吓的,也是自覺對不起姐姐而有所內疚。

男娃越過秋岳,直接把魯班鎖還給姐姐,然後便拉着姐姐飛快地逃了。

秋岳見那孩子吓得扭頭就跑,眼中不覺浮上一抹笑意。他目光微微偏了偏,對上陸其琛的似笑非笑的那張臉,登時收起笑,板着一張臉。

陸其琛從兜裏掏出一袋油紙抛給秋岳:“才我逛街的時候順手買的。他家雖然沒法兒和都城香比,不過味兒也不錯。”

方才她抽空出去逛了一圈,遠遠聞到一家糕點鋪子有誘人的香氣傳出來便進去買了一袋糕點。她原想着夜裏若是餓了,拿來墊肚子的。現在看秋岳表現不錯,暫且便賞給秋岳嘗嘗。

今夜輪到陸其琛給徐言錫守夜。

徐言錫住的是雅間,進深兩間,最裏面是徐言錫休息的地方,裏頭放了一張紫檀木雕花床,徐言錫便歇在那兒。屋子中間有一個半開放式的小隔間,直通羅漢床和房門,裏頭放了一張白蠟木小床,這是陸其琛的床。

夜闌人靜,屋子裏安靜得像是連一根頭發絲兒斷裂的聲音都能被清清楚楚地聽見。

寂靜中,徐言錫忽然開口問她:“你當真認為不論年紀大小,不論身份地位,錯了便是錯?”

“殿下?您怎麽還沒睡?”

屋子裏靜了這麽久,她還以為徐言錫早睡了。

徐言錫:“先別管這個。”

陸其琛不假思索:“自然。錯了就是錯了,別人肯原諒那是他的涵養,不肯原諒也是情有可原。不能因為年紀,因為地位仗‘勢’欺人。”

她原想以她表弟這個現成的樣本為例,但轉念一想她這又不是在現實世界。在這裏她是沒有表弟的,要是這麽說,她的身份怕是要出漏洞。

陸其琛換了一種說法:“小時候師弟眼紅,搶我的東西,父親從不會因為師弟年紀小便一味偏袒師弟。每回弟弟妹妹們看中我的東西,不和我說便要拿時,父親都會攔下他們告訴他們要先問過我同不同意,否則不能拿。”

故事還是那個故事,不過故事裏的爹和師弟就不是原先那兩人了。

在她的字典裏從沒有你小你就有理的準則,更不存在毫無原則讓步的準則。

徐言錫聽完她的話,好半晌都沒說話。

陸其琛以為他睡着了,輕聲問了一句:“殿下?您睡了嗎?”

徐言錫幽幽開口:“沒有。”

“殿下怎麽突然問這個?”

“沒什麽。”

只是一般而言,碰上這樣的事,普通人第一反應都應該是秋岳那套說辭,可她無論想法還是做法都與衆不同。

徐言錫忽又問她:“怎麽不問問我們此行所為何事?”

陸其琛沒多想,反問徐言錫:“我應該問嗎?”

徐言錫一笑,他怎麽也想不到陸其琛會這麽回答他。

徐言錫:“你可以問。”

陸其琛心念一動,旋即又搖搖頭遏制她的好奇心:“算了,小人不想問。”

“為什麽?”

陸其琛心下納悶,徐言錫今兒是怎麽了?她不好奇徐言錫便罷了,他怎麽反過來對她有這麽多的好奇?

“殿下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徐言錫嘴角揚起:“真話是什麽?假話是什麽?都說來聽聽。”

也許是夜太深,也許是今夜的徐言錫拿出他一部分的赤誠,她渾身的神經也不知不覺都松懈了下來。對徐言錫,她似乎不像往常那樣有那麽重的戒備心。

“真話是小人怕死,俗話說好奇害死貓。小人還沒活夠,所以小人寧願什麽都不知道;假話是小人身份卑微,不配問殿下這些。”

這一次徐言錫真正笑起來:“那日在林子裏你和三弟發生了什麽?我要聽真話。”

徐言錫不提這一茬還好,他一提,她就想起徐言錫轉手把她“賣”給徐成宇那事。

瞧他這話說的!把自己摘得多漂亮!仿佛那次把她“賣”出去的那個人不是他似的。

“小人猜那日三皇子應該是發現小人聽見他說的那些話了。所以三皇子故意把小人帶到林子裏,似乎是……想殺人滅口。”

徐言錫不意外:“那你是怎麽逃出來的?”

“小人掉下斷壁,栽入荊棘叢,楊力以為小人死了,三皇子便讓回去了。”

掉下斷壁在荊棘裏滾了一圈,最後還打死了一只金錢豹?這姑娘到底是哪路神仙保的?福大命大如斯?

“你一個人逃出來的?”徐言錫恍惚想起南池。

陸其琛毫不猶豫:“是。”

“所以你說好奇害死貓是因為前車之鑒?”

陸其琛不置可否。

徐言錫話鋒一轉又問起別的事:“我聽說你還有一個妹妹,你那個妹妹呢?”

陸其琛轉頭,憑感覺在黑魆魆的夜色裏盯着徐言錫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今兒到底怎麽了?為什麽有這麽多的問題?

“小人有一個一胎所出的胞妹。八歲那年燈會,父親母親帶我倆上街逛燈會。那日街上人多,我與妹妹被人群沖散,跟丢了父母。後來一個四十上下的婆子見我們兄妹二人孤身,騙我們說幫我和妹妹找回家的路,讓我們跟着她。誰知道跟上去轉手就被關進一個小黑屋,餓了我們一天一夜。到第三天院子裏來了幾個人買我們倆兄妹,我哥……我和妹妹趁那些人打開門之時往他們臉上灑了石灰粉就要往外逃。可惜那時候我們個頭小,扔東西沒準頭,沒徹底迷住他們的眼睛。我僥幸逃了出來,妹妹卻被他們抓了回去。後來我逃回家之後便立馬告訴父親那個地方,但那人看我逃了,早帶着我妹妹跑了。從那之後妹妹便不見了,我家找了這麽些年,一直沒能找到她。”

徐言錫想象着那個驚魂未定的陸陶然一路跌跌撞撞跑回家向爹爹求救的樣子,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來日若能找到他,你們打算如何?”

陸其琛眉頭一擰,徐言錫這話問得可真奇怪。用腳指頭想也知道,好不容易找到失散多年的親人,當然是抱在一起痛哭流涕,好好敘一敘這些丢失的親子時光。

“自然是一家人好好聚在一起過日子。”

“那你呢?你有什麽打算?”

陸其琛滿腹狐疑,不對,徐言錫真的不對勁。

反常之下,必有古怪。徐言錫又背着她打什麽算盤?

陸其琛:“繼承父親的武館,好好經營武館,争取把武館做大做強,最好是可以做到武林第一。”

她想她這個話應該說的挺漂亮,挺胸有大志的。

徐言錫應該不會瞧不起她。

“就沒想過成家生子之事?”

這怎麽還管起她生孩子的事了?

“這……小人還真沒想過。”她這身份,在找到真正的陸其琛之前,恐怕是沒辦法想那檔子事的吧?而那真正的陸其琛如今在哪個旮旯裏窩着,她也不知道。

陸其琛反問他:“殿下怎麽突然問這個?”

“沒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下午六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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