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陸其琛不在武館,南下找拳譜這事便落在方皓身上。他平日裏雖總與陸其琛鬧別扭,不對付,但坦白說,若南下這一路有陸其琛在,他委實能安心不少。
陸其琛遭人煩是一回事,功夫好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陸開明的意思是既然陸其琛去不了,那就另安排一個武館裏的師兄弟陪着方皓南下。不過方皓私心以為南下這一路除陸其琛能照拂他一二,旁的人去了也沒什麽用,反而耽誤事情。所以他便沒說要哪個陪他南下,加上武館裏其他師兄弟們怕今次南下又撲了空,因而都興致缺缺。
那日南池來武館找方皓,碰巧得知方皓要南下之事,遂自告奮勇。
不日,二人收拾行囊結伴南下。
要去福城,按理說走原水城那條線路程最短,費時也最短,可方皓卻選了荔城這條線。兩條路線總用時差距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南池不明白方皓為什麽選了這條線,他好奇問了方皓一嘴,方皓給他的答案不可不謂敷衍。
方皓告訴南池他好不容易有機會離開武館出來逛逛,不想早去早回,只想趁這個機會好好逛逛,到處看看,等他玩夠了再回去。
這一日二人在飯館歇腳吃飯,忽聞隔壁桌兩個中年男人興致勃勃地說萬芳院新來了個姑娘,模樣好,又水靈,說起話來那聲音嬌滴滴的,唱起曲兒來更是酥酥軟軟的,撓得人心癢癢,堪稱一絕。
那二人說着說着便盤算好一會兒一道去萬芳院逛逛。
方皓在邊上聽見也動了心思,他瞅了瞅南池:“如何?”
南池頭一歪,不明白他說的什麽。
方皓“啧”了一聲:“咱們兩個也去看看?”
南池鄙夷不屑道:“我說你一……你怎麽一天天不幹正事,竟想這些有的沒的?你就不能好好幹點正事?”
“看你這話說的。看漂亮姑娘那是賞心悅目,松松眼睛,叫勞逸結合,怎麽不是正事了?你也別假正經了,你敢說你不愛看漂亮姑娘?”
南池不屑一顧,斬釘截鐵地否認:“不愛看。”
方皓不信他:“你可拉倒吧,都是男的,誰還不知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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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池悶頭喝了一杯酒:“嗬,男人。”
方皓聽出他話裏話外的鄙夷,他道:“男人怎麽了?你這麽數落自己就高興了?”方皓摸着下巴上上下下打量南池一眼:“有時候我都懷疑你是不是男的,怎麽一說起男子就這麽多的不滿意。”
南池自顧自嘟囔:“要看漂亮姑娘,你自個兒買個鏡子天天照着不就得了。”
方皓懷疑自己聽岔了,于是追問他:“你說什麽?我看自己幹啥,我要看漂亮姑娘。”
“你長得可比那些姑娘好看多了。”
方皓渾身一哆嗦,這話他怎麽聽怎麽別扭。
“你這還沒喝幾杯就先醉了?就是你老說這些不着邊際的話,陸其琛才常常拿我們兩個開玩笑。”方皓勸他:“雖然我是沒什麽所謂,可咱現在出門在外,讓別人誤會了不好。你得有點分寸。”
南池看都不看他一眼,徑自起身:“不是說要看姑娘?走吧。”
這一日陸其琛一行人原本應啓程繼續南下,但早些時候不知秋岳和徐言錫說了什麽,徐言錫忽然改主意延遲一天出發。
徐言錫愛什麽時候出發就什麽時候出發,她無所謂。
入夜,他們一行人去了萬芳園。
到了那兒,放眼看去,烏壓壓一片全是人,除了院子裏的姑娘和護院的人之外,餘下的全是男人,老的少的,擠擠挨挨站了一院子。
酒足飯飽思□□,這話可真沒說錯。
不多會兒,一模樣倍兒水靈的姑娘抱着琵琶走上高臺。那姑娘瘦高個兒,水蛇腰,眼若秋水,波光點點。
姑娘坐定撥弄琴弦,歌聲宛轉悠揚,若黃鹂若流水。
一旁的看客唧唧喳喳:“聽說了嗎?這姑娘的父親原是縣官來着。”
聽者不無吃驚:“縣官?既是縣官怎會流落至此?”
“聽說是她父親犯了事,家被朝廷抄了,她就被賣到園子裏來了。”
“喲,沒想到咱們還能有這福氣聽官家小姐親自給咱撫琴唱曲兒的。這姑娘一夜幾金?這官家小姐是個什麽滋味,咱也得嘗嘗才行。”
那些人說着說着,臉上的表情越漸猥瑣。
陸其琛看不慣他們那副猥瑣的樣子,不動聲色湊到秋岳身邊輕聲道:“你的劍借我使使。”
秋岳睥睨一眼:“你想幹啥?”
“你放心,我保證不弄壞你的劍。”
秋岳不情不願地解下腰間佩劍反手遞與陸其琛,看看那兩個人勸她:“這兒人多,你小心些。”
陸其琛挑挑眉,自信滿滿:“放心,我有分寸。”
陸其琛繞到那二人身側,舉起劍柄悄悄摸摸頂了頂站在二人身前兩個青壯男人的後臀,而後迅速走開。
果不其然,她一走開,那兩個青壯男人便轉過身揪住後面兩個猥瑣男人的領子,兇神惡煞地問他們是不是找死,接着就是雙方來來回回複盤方才發生的一切,争得面紅耳赤,而周圍人,包括陸其琛這個始作俑者都樂呵呵地看好戲。
一時之間,臺上絕妙的曲子都顯得黯然失色。
圍觀者時不時啧啧兩聲感慨世風日下,這年頭吃人豆腐的竟敢如此嚣張,如此坦然。
處于風暴中心的四人各執一詞,僵持不下,被吃豆腐的兩個人一怒之下拎起兩個瘦弱男子就往外丢。
陸其琛一面笑一面把劍遞回去給秋岳。
秋岳蹙眉:“你弄髒了我的劍就這麽還我?”
陸其琛一邊賠笑一邊抽了別人的袖子好好擦了擦秋岳的劍柄。
秋岳剛接下劍,徐言錫便下了吩咐:“秋岳,去說一聲,讓那姑娘來找我。”
陸其琛冷冷地看了一眼徐言錫,她這才想起來早上徐言錫似乎就是聽人說萬芳園來了個姑娘後臨時決定多耽擱一天的。
看來是她太看得起徐言錫了,還以為他是有什麽正事要辦,結果就這……
目光流轉,陸其琛對上徐言錫晦暗不明的一個眼神。陸其琛便猶如京劇換臉般瞬間在臉上堆出滿滿當當的笑。
徐言錫:“不是你想的那樣。”
陸其琛忙搖頭:“小人什麽都沒想。”
“跟我來。”
陸其琛跟在徐言錫後頭去了二樓雅間。上樓時,陸其琛迎面撞上一個下樓的男子,徐言錫聽見她的動靜回頭看了一眼。
陸其琛應了一聲,扭頭和那人道了聲抱歉。那人掃了她一眼便低下頭匆匆跑下樓,陸其琛似乎在那人脖子上看到了一塊形狀怪異的疤痕。
陸其琛怔仲之際,徐言錫道:“跟上。”
陸其琛回過神追上徐言錫。
二人在雅間待了一會兒,秋岳帶着那姑娘進來。秋岳丢了一個眼神給陸其琛,示意她出去。陸其琛會意,轉身就要出去,徐言錫卻叫住她,讓她也留下。
秋岳讓陸其琛出去等,不讓她參摻和徐言錫的事,陸其琛不會覺得不高興,更不會認為秋岳要害她,又或者算計她。相反地,她慶幸她能遠離風暴,專專心心過她自己的小日子。所以徐言錫要她留下來,她反倒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勁,心裏止不住地猜想徐言錫的目的。
不過徐言錫沒給她胡思亂想的機會,他安排妥陸其琛的去留之後便請那姑娘坐下。待那姑娘坐下,秋岳将茶水遞與她。
徐言錫:“王姑娘,請。”
那姑娘剛進來時冷着一張臉,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這會兒她聽見“王姑娘”三個字,眼中忽然放出淩厲的光。
她問徐言錫:“你是誰?你怎麽知道我?”
在這裏,她是紫棠,除了媽媽外,沒有人知道她的本名。
“我是可以幫你的人。”
她警惕道:“你什麽意思。”
“據我所知,你父親王傑月前因望禾湖圍地一事下獄,而你也因此入了教坊司流落至此。你爹那個案子,你應該比我清楚。可清楚是一回事,有沒有能力又是另外一回事。碰巧,我或許有你想要的能力,我可以幫你。”
天下沒有白白送到嘴邊的東西,她道:“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徐言錫輕聲失笑,緩緩擡起眼皮看她一眼:“以你現在的處境,我說的是真是假有什麽關系?若我所言為真,我不僅可以讓你大仇得報,或許還能使些手段,讓你從這兒逃出去;而若我所言為虛,結局最壞對你而言也不過是丢一條命而已。”
陸其琛目瞪口呆,什麽叫“不過是丢一條命而已”?一條活生生的人命不比天大嗎?他當這是菜市場買菜呢,随随便便就要人家用命買前路。
徐言錫道:“我想對你而言,死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永永遠遠困在這裏。”
王姑娘直視徐言錫,眼中一片坦然和無畏。她不認識眼前這個人,更不知道來者的身份和目的。可他說對了,比起死,她更害怕在這裏過一輩子,這比死還讓她感到害怕。若不是她被賣入教坊司前,父親千叮萬囑讓她保重……若不是吊着要為父親讨公道的那口氣,早在踏入教坊司的前一天她就已經奔赴黃泉。
王姑娘也不與他廢話:“說罷,條件是什麽?”
徐言錫搖頭:“沒有條件。”
“那你想要什麽?總不能是無緣無故幫我。”
徐言錫的指腹繞着杯緣轉了一圈,輕點杯盞:“王姑娘你誤會了。我不是幫你,不過是你想要的東西正好也是我所需要的,而我碰巧又需要你的一點‘力氣’罷了。當然,你肯出這份力最好,若不願意也無妨,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陸其琛算是聽明白徐言錫的意思了。
本太子肯讓你出力,那是看得起你,但你也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在本太子跟前瞎蹦跶。這事有你沒你,本太子都能辦成。本太子肯讓你幫忙,不過是看你一個姑娘可憐,給你一個機會罷了。
王姑娘笑:“各取所需?”
徐言錫點頭:“各取所需。”
話音才落定,只聽窗戶紙“啪”地一聲被捅破,緊接着是一聲幹淨利落的箭羽劃破空氣流動方向的聲音,一支長箭從衆人眼前穿過去,射中門框。
一眨眼,十幾只箭羽從各個方向捅破窗戶紙射入屋中。陸其琛和秋岳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各自拉着王姑娘和徐言錫找了一個掩蔽物躲起來。
陸其琛拉着王姑娘躲在櫃子後面,秋岳則拉着徐言錫躲在床板後面。
陸其琛暗道,怪不得徐言錫不讓她出去待着,原來是以防萬一,拉她陪葬來的。
不一會兒,窗戶紙已經被打成篩子,他們四人則被死死困在原地,動彈不得。看這架勢,對方顯然是沖他們來的。
陸其琛和王姑娘躲的這個櫃子只有他們兩人合起來一半的寬度。因那王姑娘不會武,因而方才她們兩個藏身之際,陸其琛特意讓王姑娘靠裏站着,而她自個兒則微微側了側身躲着。
這屋子裏的飛箭的聲響都快趕上放煙火的動靜了,怎麽屋子外面愣是一點兒沒發現這裏的動靜?
一片慌亂無章的飛箭聲響中,徐言錫忽然發出一個急慌慌的聲音:“小心!”
陸其琛聽見,回頭看了他一眼,這才發現王姑娘背後飛過來一支箭。陸其琛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按着王姑娘蹲下,雙手劃大圈圈住王姑娘,用身體做王姑娘的肉盾,并盡量給王姑娘留出一點多餘的活動空間。
徐言錫嘴上說王姑娘不重要,但她門兒清,要是王姑娘真不重要,徐言錫何至于在這裏白白耽擱一天。
既然王姑娘是重要線索,而徐言錫又在她背後緊緊盯着她的一舉一動,她怎麽能不好好表現一下。
王姑娘像是對她如此近距離和一個陌生男子窩在一處頗為不自在,直愣愣地盯着陸其琛,眼神極為複雜,像讨厭,像嫌棄,又像惡心她。
考慮到她一個大家閨秀淪落至此,必定在男人身上吃了不少苦頭,所以陸其琛也不怪她,只抱歉道:“對不住了,王姑娘。”
秋岳和徐言錫躲在床板後面眼睜睜看見一支飛箭險險擦過陸其琛的後腦勺,吓得一顆心差點沒從身體裏蹦出來。
秋岳罵罵咧咧道:“蠢貨,就這樣還想着護別人!”
陸其琛環視左右,眼下不止窗戶被打成了篩子,就連屋子裏的桌子,椅子,床還有櫃子,也全都被打成了刺猬。照這個形式發展下去,飛箭射中他們四個其中一個,只是時間問題。
他們不能這麽坐以待斃。
任人宰割,這不是她的作風。
作者有話要說: 後天下午6點一定有更新~
不過暫時不确定明天下午6點更不更,一切看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