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自打上一回陸其琛傷了腳之後,徐言錫便沒再讓她在馬車的車板上坐着。每回坐馬車都一定要拉上她一起。
馬車跑了約摸半個時辰,徐言錫閉着眼,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
如今天涼了,陸其琛怕他着涼,拿了薄氅給他披上。
只是這一靠近,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
不巧,彼時車轱辘正好磕着一塊兒石頭,馬車颠了一下。陸其琛冷不丁倒向徐言錫,好死不死,正好跌入他懷裏。
徐言錫冷不防被人撲了個滿懷,難免吃驚,他甫一睜開眼,幾乎是出于下意識地伸手抱住她,不讓她摔了。
“咚咚咚”,四下寂寞無聲,她只聽見自己的心跳的飛快。
下一刻,她掙紮着從徐言錫懷裏逃出來,磕磕巴巴道:“對……對不起,殿下。小人只是怕你冷,沒想到馬車颠了一下,一時沒站穩,冒犯了殿下。”
徐言錫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掌心,他手中似乎還殘留着她的氣息。
徐言錫虛握了握掌心笑笑:“無妨。”
陸其琛別過頭,不敢再看他。
她腦子裏有千千萬萬個想法飛閃而過,攪得她心亂如麻,心跳也越來越快。
忽地一眨眼,那夜在留香閣的一幕幕如小人書一般飛快地在她腦海裏翻過去。
徐言錫抱着她跳下窗棂,她蹲在攤子前要買燈,她撲進徐言錫懷裏,在他懷裏撒嬌!
她的蒼天大地。
那一夜她到底都做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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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
徐言錫莫不是已經發現她是女扮男裝了吧?
她轉動眼珠子偷瞟徐言錫,偏他這一刻也正在看她的方向,她立馬難為情地收回自己的視線,當做什麽事也沒發生。
不會,不會,如果他發現了,怎麽會不找她對峙?
會不會那夜徐言錫已經找她對峙過了?
可那一夜她暈暈乎乎的,壓根沒聽見他說什麽。
陸其琛猶自胡思亂想之際,馬車外似有女子嗚嗚咽咽的哭聲傳進來。
今日若只她一人在車上,她一定會讓人停下馬車,出去一探究竟。
陸其琛偷偷瞄了徐言錫一眼。
“停車。”徐言錫看向她:“下去看看。”
陸其琛跳下馬車看見一個十五六歲,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蹲在路邊抽抽搭搭地哭着。
小姑娘柳眉彎彎,櫻桃小嘴,一雙銅鈴般的眼睛眸光點點,猶如小貓咪一樣嬌弱可人,楚楚可憐的。
細問之下才知道,那姑娘原名桃葉,幼時被牙子拐去賣給一戶人家做童養媳。如今大了,那家人家道中落,轉手又要将她賣給一戶六十歲上下的富農做小妾。
她不肯,逃了出來,但外面天大地大,她一個小姑娘又不知道該去哪兒。
陸其琛最看不得姑娘受委屈,被欺負,一時動了恻隐之心,想将姑娘帶回武館照看。
陸其琛無聲看向徐言錫,她輕聲道:“爺,小姑娘怪可憐的。”
徐言錫上上下下打量那個小姑娘,不發一語。
陸其琛又道:“爺,我想帶上這個小姑娘,帶她回去。”
秋岳忙勸阻道:“胡鬧,咱們是出來辦正事的,豈能帶上她?要我說咱們捎她一程,随便在哪兒安置了便是。”
徐言錫這才看向她,沉默良久後後松口答應:“那便帶上吧。”
到達都城的前一夜,他們宿在都城外的一家客棧。當夜徐言錫沒讓陸其琛守夜,而是讓秋岳留下守夜。
夜半時分,陸其琛隐隐聞到一股焦味,随之而來的是徐言錫敲響她房門的焦灼呼喚。
“陸其琛,陸其琛,快醒醒!”
陸其琛猛地睜開眼,目之所見全是駭人的紅光和灰撲撲的煙霧。她心跳如雷,慌慌張張穿上衣服推開門。
樓下已經被火海包圍,大火似有蔓延至二樓的趨勢。
“殿下,怎麽會這樣?”
秋岳搶過來道:“你怎麽回事?出門在外也敢睡的這麽死?”
徐言錫忙道:“別耽擱了,逃命要緊。”
陸其琛跟上徐言錫和秋岳,經過桃葉那間屋子時,她突然想起什麽停住腳推開門往面頭看了一眼。
桃葉竟還躺在床上!
陸其琛大步沖上去,搖醒她将衣服遞過去:“快醒醒。”
桃葉見了滿屋子的火光,吓得瑟縮大叫。
陸其琛安撫她:“快起來,我帶你出去。”
三人逃到客棧外,後頭便有追兵追了上來。
陸其琛讓桃葉在屋外的一個水缸後頭躲着:“跟着我們太危險,你先在這兒好好藏着。若我能趕回來我就來找你,若我沒趕回來,明兒天一亮你就進城去陸家武館,說是我讓你過去的。他們會收留你的。”
安排好桃葉,三人便開始逃命。
三人往前逃了一段路,後頭的追兵看追不上他們便有些急了,轉而拉開弓箭瞄準三人。陸其琛剛提醒完秋岳要小心,徐言錫肩上便中了一箭。
秋岳急道:“殿下!”
三人閃身躲進巷子,後頭不知從哪兒又閃出一群人,迎面與追擊他們的那一撥人對戰。
陸其琛要往前沖,徐言錫突然按住她:“你往前沖什麽?”
瞧他這話說的多新鮮?她做人侍衛的,這種時候不往前沖還等着過年不成?
徐言錫不言不語看向秋岳,秋岳當即明白他的意思,沖了出去。
陸其琛問他:“殿下為何不讓小人去?”
秋岳比她更懂照顧徐言錫。
徐言錫拔(1)出肩上的箭,身子一軟倒向陸其琛,正好靠在她懷裏。
徐言錫道:“太危險。”
幾乎是電光石火之間,陸其琛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
徐言錫知道了!
他知道她是女扮男裝!
陸其琛待要問他,突然有人沖過來襲擊他們。陸其琛把徐言錫護在身後,飛身挂在那人脖子上,雙腿一個狠絞。
那人眼前一黑,迅速癱倒在地。
陸其琛忙返回去扶着徐言錫,只聽徐言錫嗫嚅着說了些什麽,陸其琛沒聽清楚,隐約間只聽見一個字。
阿……阿什麽?
陸其琛屏息仔細一聽。
“阿桃……”
起初她沒聽清楚,現在清清楚楚聽見他叫的誰,心裏別提有多別扭。感情她辛辛苦苦救他,而他心心念念卻想着一個才剛見過面的姑娘?
去死吧你。
救你還不如救一塊叉燒。
陸其琛撒開手,撲通一聲鈍響,徐言錫的腦袋磕在牆上。
秋岳正好回來看見,登時怒從心上起:“陸其琛!你做什麽!”
她到底知不知道剛才徐言錫中那一箭是為她擋的?怎地還如此不知好歹?
陸其琛撿起地上的箭羽,箭頭處的血跡已經變得又黑又暗,顯然不是正常的血色。她扒着牆探出腦袋看了一眼,前方還在殊死搏鬥,但他們的人沒有對方多,明顯不占優勢,再這麽拖延下去,他們三個都得死。
陸其琛看了看已經徹底暈過去的徐言錫道:“箭上有毒,必須趕緊找大夫給殿下治傷。”
聞言,秋岳看了眼陸其琛手中握着的箭羽。
陸其琛指了指外面的人問秋岳:“外面那些人是殿下的暗衛?”
秋岳沒有否認。
其實這一次他們帶出來的暗衛遠比此刻這些人多,只是為了護送朝陽,撥出去了一部分。
陸其琛扒下徐言錫的外套穿上:“我去引開他們,你們趕緊逃。”
秋岳猛地抓住陸其琛:“不行,太危險了。”
“都這時候了,還管什麽危險不危險?難不成你想我們全死在這兒?”
對方有備而來,明顯是不想給他們留活口。
陸其琛又道:“放心,我福大命大,死不了。你找到大夫之後別忘了安排人來支援我。”
雖然她死不了,但皮肉之苦是鐵定免不了的。秋岳若能早些支援她,她便能少受點罪。
陸其琛緊了緊領口,頭也不回地沒入夜色。
陸其琛誤打誤撞進入一片密林,那些人也被她帶着進入林子中。
對方見捉不到她,于是開始瘋狂放箭,想要獵殺她。
陸其琛閃躲避箭時不小心踩入獵人預設的捕獵夾,“哐當”一聲,捕獵夾飛速鎖住她的腳腕,夾子上的尖角刺入她皮膚。
陸其琛疼得倒抽一口冷氣,倒在地上。
她低頭看了一眼,好巧不巧,這一次她又傷在同一只腳上,新傷加舊傷,她腳腕上已經是鮮血直流。
後頭追兵的聲音越來越近,她使勁掰了掰捕獵夾,可這東西卻紋絲不動,死咬她的腳腕。
陸其琛顧不得許多,起身就跑。
因腳傷的緣故,她每跑一步,腳都像是要斷了一般,撕心裂肺的疼,疼到她渾身熱汗直流。
陸其琛到處逃竄之際,身後的流箭射中她的手臂,她眉頭一皺,急急停下躲到樹後。
糟了,這麽多流箭,她的腳又受了傷,何談逃命?
根本就是上趕着給人送人頭。
陸其琛擡頭向上看了一眼,翻身跳起,迅速爬上樹。
那些人追着陸其琛來到附近。
有人舉着火把照了照地面,發現陸其琛留下的血跡:“大人,他受傷了!”
為首那人道:“受傷了?他應該跑不遠,給我找。”
陸其琛低頭看過去,,為首那人脖子上似乎有一道疤痕。
這疤痕,陸其琛認得,他就是上一次在荔城襲擊他們的人!
須臾,陸其琛腳上的血凝成一滴血珠子,不受控地掉下去,眼看她腳上那滴血珠子就要落到那人手背上。
陸其琛一顆心“嗖”地一聲被提到嗓子眼。若是現在被發現……
她必死無疑。
千鈞一發之際,那人忽然放下手,那滴血險險擦過他的手背隐入黃土。
陸其琛登時松了一口氣。
為首那人道:“走,再去前面找找。”
陸其琛眼前的一切漸漸開始有了天旋地轉的趨勢,她心一慌,牢牢抱住樹幹不松手。
陸其琛不知道自己抱着樹幹在樹上待了多久,她只覺得自己仿佛在樹上待了有一輩子那麽長的時間。
終于,她體力不支,兩眼一閉,悶頭從樹上栽下來,狠狠摔在地上。
這一摔,她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似乎都要被震碎了,疼得她渾身打顫,也疼得她的精神終于回來一點。
陸其琛支起上半身,挪到樹下靠着。
她從腰間拿出南池送她的一小壺酒,用牙齒咬住酒塞吐了,把酒倒在腳上。
酒精刺入她裂開的皮肉,猶如千萬只白蟻撕咬着她的血肉,一路沿着她的血管爬到她心上繼續啃咬。
她咬着下嘴唇,生生扛過去這一陣鑽心的疼,腦子漸漸清醒不少,手上也漸漸重新抓回一點力氣。
陸其琛趁勢雙手握住捕獵夾,使出吃奶的勁兒掰開捕獵夾,而後迅速抽出腳。
她一口氣沒喘上來,兩眼一黑厥過去。
第二天陸其琛是被清晨的第一股冷風凍醒的。
甫一睜開眼,滿林子的薄霧和沖入她鼻腔直搗她天靈蓋的冷氣凍得她一激靈,她動了動手指頭,企圖起身,可她的身子卻猶如連夜被人灌了千斤的水泥一般沉重。
她根本動不了。
天已經蒙蒙亮,她看到橘紅色的日頭爬上山頂,遠山有飛鳥飛馳而過。
秋岳這個廢物,竟讓她在野外待了一夜也沒找到她!
她渾身凍得發抖,視線下瞟,她看見手邊那壺酒還在。她艱難地伸出去夠酒壺,她試了兩次之後終于抓住酒瓶遞到嘴邊,猛灌了幾口。
秋岳找不到她,她便自己想辦法出去,總不能在這裏等死。
冷酒下肚,她先是被冰的抖了一抖,随後胃裏開始變得溫溫熱熱的。身上被凍僵的四肢漸漸有了一點微弱的熱度,足以活泛開。
陸其琛抽出手臂上箭羽,棄置一旁。
陸其琛引開殺手之後,暗衛護送徐言錫和秋岳進城。
按理,宵禁時間是不允許開城門的,但事出突然,守城人确認了秋岳的身份之後便開了城門放他們進城。
回到王府,太醫早已候着。
等太醫處理完徐言錫的傷口,天邊已經翻出魚肚白。
而秋岳派出去找尋陸其琛的人還沒沒有回來,秋岳焦心不已,但眼下徐言錫還在昏迷,他又走不開。
苦撐一夜,陸其琛不知該落得什麽樣的下場。
因怕打擾徐言錫休息,殿中便只留了一盞燭燈。
殿內昏暗陰沉,秋岳默默站着,一步不敢離開。
“陸其琛!”
徐言錫忽然從夢中驚起,大口大口地喘息。
他做了一個夢,夢見陸其琛被四面八方的流箭射中,倒地不起。
秋岳急急忙忙沖過來:“殿下,您醒了?感覺如何?屬下這就去找太醫。”
徐言錫環顧殿內,這裏除了秋岳和他,再看不見別的人。
徐言錫心中突然爬上濃濃的不安:“等等,陸其琛呢?”
秋岳回頭答說:“陸其琛為了救殿下,獨自一人引開那些殺手,屬下暫時還沒找到他。”
徐言錫驚道:“你說什麽?她一個人?”
對方那麽多人,她豈不是去送死!
徐言錫披上衣服沖過來,揪着秋岳的衣領說:“誰同意你讓她去的!”
這是徐言錫頭一次沖秋岳發這麽大的火,秋岳不是不慌。
徐言錫推開秋岳就往外走:“馬上安排人,我要出城。”
“殿下,您的傷還沒好,屬下去……”
徐言錫只留給他一個堅決遠去的背影。
作者有話要說: 後天下午6點更新~
預計最遲四月底,最快四月初或者四月中旬完結吧。
最近已經在構思具體該怎麽收尾啦。
另外,預收《白月光在線馴養小邪魔》預計五月初開坑。
希望小夥伴們可以多多支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