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衆裏尋他千百度

車子剛駛過朝陽街的大廣場邊,陶琦便大聲喚着:“就停這兒停這兒,我走過去就行了。”肖琅看她一眼,知曉她不想讓同校的其他人看見他。踩下煞車,按下手機的車控通話鍵。

幾分鐘後玻璃窗上傳來一陣輕敲聲,緩緩下降的玻璃後露出程穆英俊而嬉笑的臉。

肖琅對着程穆笑笑打過招呼,眼神掠過準備開車門下車的陶琦時,臉部冷硬的線條似乎柔和了一些。

看見程穆,陶琦“哇”地一聲叫出來,興奮地推開車門跳下去。

随後下車的肖琅拍了一下她的頭,眉角揚起:“這丫頭!我沒有教你禮貌嗎?見人也不叫。”

陶琦老老實實地低頭叫了一聲:“程穆哥好。”

“交給你了,結束後給我電話,我過來接她。”肖琅看着程穆說。

“琅哥,我辦事你就放心吧,誰不知道你寶貝這丫頭片子!只是一個同鄉聚會而已,我保證結束後毫發不損地将她交回你手中。”

肖琅也不廢話,轉身拉開車門坐回駕駛座上,想了想又探頭對陶琦說:“不許喝酒知道不?別給我闖禍,否則回家皮就給我繃緊一點。”

相識多年,程穆早已習慣了肖琅像父親一樣教訓陶琦。陶琦越發覺得沒有面子,耷拉着腦袋恹恹地回答:“知道了。”忍不住又說:“可是我什麽時候喝過酒啊?你還不早就扒我的皮了。”

這下連肖琅的唇角也忍不住漾起笑來,擺擺手發動車子,很快便消失在街角。

程穆一手搭上陶琦的肩,嬉笑着說:“淘氣妹妹,你果然是一個活寶啊!”

陶琦瞬間換了一副表情,龇牙道:“你老不要在我面前為老不尊啊!不然我可是會無意中在學校女生面前說出一些某人的陳年糗事啊。”

在肖琅面前,陶琦是不得不裝出一副乖巧懂事在的樣子的,但對于一個一直嬉皮笑臉與自己打打鬧鬧長大年齡又相差不多的玩伴,陶琦無論如何也嚴肅不起來。

聽到她刻意在“無意”兩字上咬了重音,程穆一聽便識相地收斂了笑,裝模作樣地輕咳了一聲:“嗯,淘氣,怎麽說我也是高你兩屆的師兄,偶爾在你面前倚老賣老一下也不過分吧?”

陶琦撇嘴,甩開他的手獨自前行。

不知道為什麽,陶琦總感覺到有什麽不同尋常的事情要發生,眼皮跳個不停。她罪惡的感性又開始發揮作用了,她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內心開始莫名其妙地不安起來。

左顧右盼,眼角餘光瞥見花圃深處閃過一抹熟悉的背影,她的心狂跳不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正想看個明白,那抹身影卻是轉瞬即逝,她甚至來不及捕捉。扭過頭去極力望往四周時,卻只有滿目起起伏伏的人頭,心中激越的狂喜轟然倒塌。

什麽都沒有,不是他,不是他。

感覺是如此的強烈,為什麽還只是一場夢?想見他?不想見他?她也說不清。

衆裏尋他千百度,那人卻不在燈火闌珊處。

一想起他,心情宛如溺水的小孩掙紮在窒息的邊緣,感覺到似乎有液體要從眼睛裏滑下來,仰頭眯着眼睛看天上的灰蒙蒙的雲,月光很淡,卻還是讓她有她睜不開眼的錯覺。是她的幻覺嗎?為什麽她會覺得那個身影那麽熟悉呢?他還會像半個月前那樣平靜而淡漠地走到她的面前,對她說,很抱歉又得出現在你面前了。

他給她的,永遠都只是一個背影,一個安靜而疏離的背影,無痕無波沉靜得如一湖靜水的背影。

一進入“百花臺”大廳,陶琦便好奇地發現每個包廂的門口都挂着一個花名的牌子。随着服務小姐的指引,心中也不由得猜測着自己将會進入有什麽名字的包廂。直到服務小姐在挂着“牡丹”門牌的門前停下來,陶琦終于暗嘆一聲,即便她早已不對A城同鄉會抱有什麽期望,可大把的芍藥、青蓮、櫻花不選,“牡丹”這名字也恁惡俗了吧!

心中憤憤然地随着程穆推門走進包廂,才進得包廂便聽見大聲的喧鬧。

陶琦從未見過這麽大的包廂,迷離的彩燈下是一整面的屏幕牆,幾個男生正在以鬼哭狼嚎荼毒衆人的耳膜,另一旁是一整排的長桌,上頭擺着各式糕點吃食。陶琦一見是自助餐式的聚會尤其歡喜,以往的同鄉聚會只有大學裏A城的同鄉聚會,只在餐廳裏聚餐了事,今年卻因為身為同鄉會會長的程穆也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便提議A大裏本科和研究生中的同鄉一起聚,這才有了這般強大的陣容。

程穆摟着陶琦的肩搶過麥克風大叫了一聲:“大家好,這是我妹陶琦,都關照着點啊。”

陶琦嘴角扯了一絲笑,咬牙低聲道:“這句話你都說了十年了,也不知道換臺詞!”

瞥見衆人的眼光向這邊聚來,陶琦心知十有八九是沖着雄霸B大校草位置長達四年之久的程穆來的,便心安理得地再次甩開程穆的手往食物區走去。

一陣狂風掃落葉的奮鬥過來,吃飽喝足後的陶琦端着一杯果汁,百無聊賴地咬着吸管看着燈光變幻中衆人的臉,突然便覺得很無聊,很無聊。程穆好不容易穿過衆人湊過來低聲說:“你倒是挺自動自覺啊,一來就只知道吃,也不看看在場有沒有什麽優良品種,早點尋一個玩玩兒。你已經是大三的老油條,一只腳已經踏進黃昏戀的界線了,不過也沒有關系,不是有一句話叫什麽夕陽無限好麽?你好歹也得修一修戀愛這門課,難道你想讓琅哥養你一輩子……”

陶琦眼也不擡,懶洋洋地說:“他不養我,難道養你?”

程穆被哽得一窒,很快便越挫越勇起來:“話可不是這麽說啊,琅哥也老大不小了,指不定哪天他就遇上了心愛的人,可不能讓你這包袱拖了後腿。琅哥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你長大不容易啊,你可不能當只知道賴吃賴喝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啊……”

眼看程穆越扯越離譜,陶琦無語,隐忍着将頭扭來扭去,怎麽也想不明白堂堂校草為什麽總是像只小麻雀一樣叽叽喳喳個不停,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每次在他提到肖琅拉扯她長大所用的形容詞時都有一種怒發沖冠的沖動。

從小就領教郭程穆的口水功夫,陶琦聽得心煩,被衆女生探究妒忌豔羨的眼光看得更煩,索性端起果汁走出陽臺外。

少了包廂裏的煙酒味,那令人頭腦發漲的喧鬧聲似乎也小了很多。

陽臺外一個人也沒有,湛藍的夜空中點綴着稀疏的幾顆星子。遠處立交橋上的燈光如流水一般蜿蜒流過城市的各條主幹道。陶琦貪婪地深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頓覺神清氣爽。看看四下沒人,放下手中的橙汁,踢了踢腿,伸長手臂扭了扭坐得酸軟的後腰,朝着腳下燈光迷離的城市“喔,啊,嘿”地尖聲怪叫了幾聲。

感覺到心情好多了,陶琦從口袋裏掏出剛剛偷偷塞進去的棉花糖,撕開包裝袋大口嚼起來。雖然她一點都不愛甜食,但這一刻,她需要一點甜食來安慰她失落的心情。

參加過第一次同鄉聚會後她便興趣缺缺,覺得那跟公開相親差不多。尤其是大一時計算機學院風傳某個女生參加同鄉聚會時被意圖不軌的師兄灌醉,差點就被糟蹋了。此等不知虛實的傳聞讓肖琅如臨大敵,無論如何也不再讓她參加同鄉聚會。但今天,她好歹求着程穆當保證人,總算鬧得肖琅松口讓她過來,只因為程穆說過,這一次,研究生和本科生一起聚餐。她忐忑不安,患得患失,一整晚心神不寧地尋找着那個身影,就連吃東西時也不曾停下過搜尋的眼光。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可是又忍不住。

她看到了被好幾個學姐師妹圍着的林陸,看到了他朝她無奈地笑笑卻脫不開身。

沒有。

沒有那個人。

他一向和林陸在一起,林陸都來了,卻不見他,他又在避着她嗎?

為什麽呢?她不過是想看他一眼,為何他要視她為洪水猛獸一般躲着避着?

心裏又是失落又是難堪。陶琦擡頭望着天際的黯淡的星子,夜風涼涼地吹過來,輕輕拂過眼睫,癢癢的,麻麻的,仿佛要吹下淚來。

好吧,她承認,她是個又傻又固執的人。他都表現得那麽明顯了,她還傻傻地自欺欺人。她不是沒有想過的,想大大方方地将一切都說個清楚明白,縱然會被唾棄,會被鄙視,也好過現在這樣不明不白的糾纏。只是她又沒有信心,畢竟他從未對她說過關于喜歡她的只言片語。可是如果對她無意,為何又總是用來不及收回的眼光來撩撥她?

程穆低頭跟邱曉曉說了幾句話,又跟幾個男生喝了幾杯,轉頭就沒了陶琦的影子。想到肖琅的囑咐,吓得忙四處尋找,卻發現她一個人躲在陽臺看着天空窮無聊,忍不住跑過來想拉她進屋,“你這家夥傻楞在這兒幹什麽?快跟我進來認識多幾個同鄉。”

陶琦聞聲回頭,看見程穆大大的笑臉,看見程穆伸過來的長手臂,還看見了……門框邊倚着一個熟悉的身影,不是郭小亮是誰?

陶琦的眼眶一熱,那一刻幾乎被心中亂如麻的情緒激得落下淚來。郭小亮的身影隐在門框邊的黑暗中,雙臂環抱在胸前,黑暗中只看得見他清亮的眸子,也不知道在那兒站了多久。

世界仿佛靜止了下來,那些喧鬧,那些熱烈,似乎都已經消失了。陶琦的眼裏,只看得見他沉靜如水的眼神。她尋他的背影一晚,他卻站在她背後。那麽近,卻又那麽遙遠。若不是一貫的自尊支撐着,她怕自己會沖過去朝他大叫大嚷。如果眼神能說話,她早已責問他千萬遍。

可是,她又有什麽資格和立場責問啊,先控制不住的是她,攪亂一池春水的也是她。

“啊,是小亮啊。來,來,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妹陶琦,這是郭小亮。”程穆轉頭看見郭小亮,又看到陶琦盯着對方目不轉睛,心下一沉,嘴上卻立即熱情地介紹起來。

陶琦卻不給面子:“我們是高中同學。”

程穆一愣,“噢,噢,對啊,我倒忘了你們都是A中的。那你也認識林陸吧?怎麽不過去打個招呼?”

陶琦一頓,想着林陸熱烈的眼神和郭小亮永遠波瀾不驚的表情,低頭扯了程穆衣角說:“我有點不舒服,想先走一步。”說着就掏手機按下肖琅的號碼。

程穆看她表情不對,看看她,又看看郭小亮,也不勉強。回頭對郭小亮說:“不好意思啊,我先送她下去。”

郭小亮擡手示意了一下,沒有說話。

陶琦想着或許先前揮胳膊踢腿怪叫的蠢樣都叫他看了去,死的心都有了。

一點一點地靠近門框,不過是一小段距離,陶琦卻覺得像是永遠也走不到盡頭。他眼神灼亮地看着她,就那麽直直地盯着她。越是靠近,那股巨大的悲傷便越是強烈地撞擊她的心。她渴望他能開口說些什麽,可是,直到擦身而過,近得兩人飄起的衣角拂在一起,郭小亮的表情依然沒有一絲改變。明亮的眼神,抿得緊緊地唇線,不動分毫。

擦過他身邊的那一剎那,陶琦清楚地聽見了心裏有什麽細微碎裂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為毛都木有評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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