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想一個人才孤單

繞過南坡,看着那片漸漸枯黃的草地,陶琦仿佛又看到了郭小亮坐在那兒的身影,沉靜得如一湖靜水,沒有一絲波瀾。

身邊一對又一對低年級的小情侶走過,來來去去的人像魚群一樣游得疲憊而迅速。每當置身于熱鬧中時,她就會感到格外地孤單,去唱K時這種感覺尤其強烈。當或明或暗的燈光閃耀着,歡樂的人群舞動着,一種超脫于喧嚣的寂寞就會像魔鬼一樣如影随形地跟在身後,越是熱鬧便越是寂寞。這是一個冷漠的世界,誰會為誰停留片刻呢?

背後有聲音響起,“淘氣,咱們談一談吧。”

陶琦不用回頭也認得那聲音。她不想談,她想走開,想拔腿就跑,雙腿卻像生了根似的,怎麽都動不了。

林陸走到她面前,唇緊緊地抿着,那一臉肅穆的表情,要換上一身黑套裝,簡直可以去參加追悼會。

“我覺得沒什麽好談的。”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陶琦努力讓自己平靜地說完這句話再轉身。

林陸拽住了她的手,她掙紮,卻掙不脫。

“你想怎麽樣?”陶琦憤怒地尖叫。

“應該是我問你想怎麽樣?你想躲到什麽時候?這次又想怎麽逃?五年了,你躲着我,躲着記憶,可你有沒有想過人生能有幾個五年?還是你打算就這麽一輩子躲下去?”他的眼中,是沉沉的痛。

陶琦啞口無言。

空氣裏蔓延着難堪的沉默。

“你們談吧,我先走一步。”一直站在林陸身後不開口的郭小亮說。

“好,我待會再去圖書館找你。”林陸回頭對他笑了笑說。

陶琦算是見識到了,變臉可真快,對他兄弟就笑得跟撿了錢似的,一轉臉都什麽表情啊,好像她欠他幾吊大銀不肯還一樣。

看着郭小亮挺直的脊背,陶琦心裏又酸又苦,一陣氣悶。

他的背影越來越小,漸漸消失在蔥郁的枝葉間,消失在她的視野裏。

她想起那年兩個班聯誼去蓮花山春游,下山時她扭傷了腳,是他攙她下山的。她一向沒心沒肺,那日山上樹木蔥郁,加上又是傍晚夕陽西斜的時候,她的注意力都被腳踝上的劇痛吸引了去,看不真切攙她下山的人的模樣。

直到有一次林陸無意中說起那一次春游,打趣着說郭小亮英雄救美救了一個落難的女孩兒,陶琦才知道是他遇見了她,将她拖下了山。想到那日的情景,陶琦先是不服,什麽叫落難呀,她不過是落單而已。不過看在“英雄救美”這個詞上,她也就算了。

林陸轉身看着她說:“走吧,找個地方坐坐。”

“不用了,就在這兒說吧。”陶琦心知今天是逃不掉了,拉拉扯扯這些年,她也累了。索性豁出去,将話說清楚也好,這樣活着她也不見得有多好過。

從那樓梯裏奔下來的那一刻起,她們之間的躲藏游戲整整持續了六年,她的确不能一輩子這麽躲下去,該面對的就勇敢面對吧。

“那好,我們就沿着校道走走好了。”林陸揉揉眉心說,眉宇間帶着一絲疲憊。

陶琦低頭跟着林陸的腳步。他不開口,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就這樣僵持了十來分鐘,林陸回頭看了看一直低頭走路的陶琦,看了看她緊緊攥着衣角的手指,終于忍不住說:“你就不能跟我并排着走?縮在我背後,別人看見了還以為我幹嘛你了。”

“我喜歡。”陶琦脖子一梗說。

林陸愣了一下,也只是一下,估計是沒想到她的語氣會這麽沖。她對他,從來都是不假辭色的。林陸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一絲苦澀,“你還可真拽!”

陶琦撇撇嘴,不答話。

“淘氣,我就直說了吧。所有的一切都過去了,生活還是得繼續,你就不能忘掉那些不開心的事?”

陶琦擡頭看着林陸,眼神漠然,恨聲道:“忘掉?你讓我怎麽忘?我不會忘,也不敢忘。”

“你這樣固執只會害了你,我追在你後頭五年,你對我何其不公平!”林陸也急了起來。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陶琦就覺得一股無名火在心頭越竄越高,忍不住紅了眼睛,聲音也大了起來:“你要公平,誰又對我公平過了?我什麽都沒做,卻成了搶別人男朋友的第三者,成了背叛好朋友的壞人,還得眼睜睜地看着……看着……”

那些鮮豔的溫熱的桃花仿佛又盛開在眼前,疼痛撞擊着她的心肺,實在說不下去了,陶琦別過頭去不看他。一旦赤裸裸地回望那些過去,時光的傷口便沒了顧忌,直直地冷硬地攤在面前,空落落的疼痛。

林陸上前一步,握住了她冰涼的手,眼神滿滿是隐忍的痛。

陶琦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還有疑惑。他才是罪魁禍首,要不是他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石榴也不會認定是她跟他之間有什麽對不起她的事情發生,更不會出現現在這樣僵硬的局面。可是,為什麽他也會有這樣受傷的眼神?那麽隐忍,那麽痛楚的眼神?

林陸向她伸出手去,想摸一下她的頭發安撫一下她激動的情緒,手伸到她額邊,看着她戒備而冰冷的眼神,怎麽也伸不出去了。

深吸了一口氣,穩住自己紊亂的心緒,林陸緩緩地開口道:“淘氣,我不能再辯解什麽。年輕犯的錯,總是不能用言語抹去,因為那時候我們都太脆弱,都太容易受到傷害。我只是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我相信石榴如果知道了也不會願意看着你這樣待你自己。”

“你別跟我提石榴!”陶琦猛地揮開他的手,嗓音裏帶着一絲輕顫,“她不會原諒我的,她告訴我她不會原諒我,永遠都不會。連麻雀都不理我了,她都不管我……”

“淘氣,你別這樣!你別這樣好不好?”林陸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輕拍着她顫抖的後背安撫道,“那只是你心裏的魔鬼在作怪,你想得太多了。”

陶琦的聲音漸漸地安靜下來,抱着肩蹲下身去。

林陸也跟着她蹲下來,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投下一個又一個光圈。觸手可及,卻又永遠都抓不住。

她的眼淚滴下來,砸在腳邊的松軟的泥土上,很快被泥土吮得沒了蹤影。

林陸猶豫着,指尖微顫,輕輕地撫着她的頭發輕聲道:“我跟麻雀聯系上了,她現在就在Y市工作,等她忙完了會來找你的。”

麻雀,麻雀……

陶琦再也忍不住地號啕哭出聲來。麻雀,你又為什麽消失?為什麽在那個時候丢下我?

林陸長長地嘆息……

深夜。

黑暗中,只有陶琦被電腦屏幕熒光映得猙獰的臉在盛開着憔悴的淡藍的花朵。

魔音的頭像一閃一閃地亮起:你總是很憂傷。

藍泡沫:也許吧,似乎總是一個人,感覺很孤單。

魔音:一個人是不會孤單的,心裏想着一個人才會孤單,你心裏想着誰呢?

陶琦像被蜜蜂蟄了一下,心裏咯噔一下,她想着誰?她還能想着誰?

魔音是她唯一的一個陌生網友,她本不需要陌生人,卻還是加了他。只因為她是一個感性得一塌糊塗的人,而他的QQ號剛好是她身份證上的生日。雖然相識不久,卻總有一種一見如故的感覺,一些不能對別人說的話她都跟他說。網絡最大的好處便是不用擔心她心裏的事會被有心之人利用。跟魔音聊天是一種痛苦的快樂,他總是能将人性給肢解得透徹,即使只是通過細細的網線,在他面前,陶琦依然會有一種被看清看透的危機感。

藍泡沫:明天開始我可能很少上網了,不方便。

屏幕靜止了好一會兒,就在陶琦以為他不會再有反應時,魔音的頭像又跳動了起來:你是個什麽樣的人呢?為什麽總是不快樂?

怔了怔,陶琦開始絞盡腦汁地思考這個問題。

一會兒,她給他回複:很抱歉,我也不知道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魔音:或許你是知道的,只是你不願意去承認。

藍泡沫:或許是吧,你似乎不應該問我這樣的問題。

…….

誰能說了解自己呢?反正她是不知道,縱然她比誰都更接近她自己,無論生活還是內心,但她就是無法用确切的語言形容出來自己是一個什麽樣的人。誰說最接近就看得最清?鼻子還不離眼睛最近,誰又敢說自己看得清自己的鼻子長什麽樣?

她陶琦是個什麽樣的人?

對肖琅來說,或許她就只是一頭好吃懶吃的蠢驢,蠢得被人賣了還傻吧唧地幫人家數錢。

對林陸來說,或許是一個他喜歡的人。

對郭小亮來說呢?

她也很想知道!

……

一千個人眼中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千個人刀下就能雕出一千個維納斯,一千個人的心目中就有一千個不同的陶琦,也許她也只不過是神經質女孩堆中的其中一個。每個人都是矛盾的結合體,并不能單純用內向外向開朗憂郁樂觀悲觀幼稚成熟這類詞語來形容,正因為有了人性的幻化多變,才讓生命像萬花筒一樣五彩斑斓充滿疑團,誰能猜出下一刻沖出的煙花是什麽顏色的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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