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沒出息
又是一堂心理學課。
教室裏照例是座無虛席,肖琅在講臺上妙語生花,陶琦縮在前排角落裏神游太虛。自第二堂肖琅的課開始陶琦便想占後排的座兒,無奈人小腿兒短,每次上課都跑得慢,只能靠幫主幾個幫她占座。開始時幫主幾個得知她對新來的老師很感冒想坐角落裏還一臉憤怒,後來看她态度堅決,似乎是真的對新老師不感興趣,便也遂了她的意,每次上課都幫她占了一個第一排的角落位子。
陶琦發呆夠了,昨晚又縮在被窩裏打着手電看完了一整套新上市的漫畫,整個腦袋昏昏沉沉的,眼皮漸漸沉重起來。
想了想,從口袋裏掏出幾顆水果糖,拆開一顆塞進嘴裏。
大學裏上課,打瞌睡并不是什麽罕見的事,遇上催眠功力深厚的老師,那更是催倒一大片。陶琦第一次在課上打瞌睡時,坐在她身旁的幫主悄悄遞過來一顆水果糖,在本子上寫了一行字推過來:含一顆又香又甜的水果糖就不會想睡覺了。
幫主說她自己就是這樣在那些催眠大師的發功中頑強地與瞌睡蟲作鬥争的。
301寝室集體依樣畫葫蘆,效果果然顯著。
努力聽了一會兒課,瞌睡蟲再次來勢洶洶。陶琦側過身去對黑妞說:“我實在困得慌,眯一會兒,有情況叫我。”
乖小孩黑妞驚恐得臉都變了色,放在桌面下的手死死攥着她的手:“怎麽可以?!這是什麽場合?肖老師那麽嚴格,連改作業都不留情,要是發現了說不定會讓你立即滾蛋的!”
陶琦腹诽,他要是敢叫我滾,滾遠了可別叫我回來!
拗不過黑妞的怨婦臉,陶琦只得再掏出兩顆水果糖悄悄塞進嘴裏。加大劑量,應該能撐得過去吧?
案例分析似乎無休無止。因為疲倦,陶琦的眼眸不知不覺地緩緩閉上,很快便又警覺地睜開。
哦,沒有任何異常,課程還在繼續。她只看見肖琅的嘴一張一合,卻聽不見他說什麽。
她一心盼着快點下課,神智卻愈來愈朦胧,眼皮又慢慢地合上。
眼睫閉起,又睜開,再閉起,又睜開。重複了幾次後,她所剩不多的清醒漸漸被疲累吞噬,敵不過周公的召喚,再次徹底地陷入黑甜的夢境。
不知道過了多久,朦胧間,只聽見清脆的“吧嗒”一聲,耳旁傳來黑妞的驚呼,睡夢中的陶琦被驚醒了。
迷迷糊糊地睜眼一看,含在口中的水果糖竟趁她兩眼皮勾搭在一塊睡得人事不省的時候猛地從她嘴裏蹦到桌子上來了!
滿教室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肖琅蹙起的眉頭,那些或驚訝或鄙視或幸災樂禍的眼光……
哦My God!!陶琦火速用紙巾卷走桌面的水果糖,單手捂臉,恨不得一頭鑽到桌子底下去。
半晌,肖琅清冷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地傳來:“請問這位同學,剛才你有沒有在聽我講課?”
陶琦緩緩擡起頭來,對上肖琅直直看過來的眼眸和沒有表情的臉,突然覺得屁股隐隐作痛。感受到衆人幸災樂禍的、同情的、看戲的眼光,反正都是死,還不如死得開心點。
陶琦深吸一口氣,扯出一臉谄媚的笑:“有啊有啊,老師你講得好辛苦呢。”
看見衆人驚愕的神情和聽見幾聲忍不住的噴笑,肖琅嘴角微微抽搐,面無表情地輕咳一聲:“嗯,你在下頭忙着打瞌睡也不輕松。”
衆人再也忍不住地哄堂大笑,見肖琅沒有追究的意思,驚詫之餘,眼色立即從各種不同的含義轉為适度的同情,這位同學估計這學科的學分完蛋了。陶琦甚至驚恐地發現一向冷血的幫主臉上驚現出“悲憫”這種表情來。
下午沒有課,陶琦剛上到十二樓,就發現肖琅的辦公室門開着,裏頭傳來一陣陣的談笑聲。瞧瞧探頭一看,看到其他班幾個女同學拿着書本在問問題,肖琅極認真地講解着。看着那幾位女生含羞帶怯、欲蓋彌彰的表情,陶琦只覺得好笑。
她從小就坐在肖琅的自行車後頭上學、放學,經常有高年級的師姐在班門口攔住她讓她幫忙帶情書給肖琅。那些情書到底去了哪裏陶琦不知道,反正肖琅的身邊一直都沒有固定的女生出現,連她這個當妹妹的都懷疑肖琅是不是性向有問題,這些明顯的做作又如何能得到他的青睐?如果非要找出一個特殊的,那就是……陶琦在腦海中努力回憶着那張笑盈盈的瓜子臉。良久,陶琦無奈地發現,除了記得那張臉是标準的瓜子臉,兩頰上有兩個深深的梨渦之外,那些輪廓在她刻意的遺忘下已經想不起來了。
好不容易等幾位女生問夠了,臉兒紅紅小心髒噗噗跳地滿足離去。陶琦閃身進了辦公室,嬉笑道:“肖老師好認真啊,竟然對學財務會計的學生都這麽耐心地講解心理學,敬業精神可歌可泣,可喜可賀啊!”
肖琅被她亂七八糟的形容詞囧住了,淡淡地說:“人家願意學我就願意教,哪個像你這潑皮樣什麽都不願意學?”
聽出他語氣裏的不快,陶琦識相地立即收了一臉的嬉皮,期期艾艾地說:“也不是這樣的啦,我想學的東西你又不讓我學。”
肖琅嗤笑一聲:“你想學什麽?打桌球?鬥蟋蟀?畫漫畫?你就這般沒志氣?”
“這有什麽不好嘛。”陶琦低聲嘀咕。
肖琅想起桌面上壓着的那張她上個學期的成績單,被她的态度氣得失去了耐性:“這又有什麽好?從小我讓你學鋼琴讓你學書法讓你學跳舞,你都學了些什麽?彈琴說手指疼,學書法說腰疼,學跳舞說腳疼,就會纏着我讓你鬥蟋蟀。什麽不好學什麽,都這麽大人了也不知道收斂一點,你還要不要學鬥雞?還要不要學鬥牛?”
陶琦低頭不敢再吭聲,心裏偷偷地補充,如果你願意給我買一頭牛又願意請人教我,我也是願意的。
肖琅回身抽過那張成績單在她眼前抖了抖:“你看看你上學期的成績單,我不在的這兩年裏你都學了些什麽?挂科逃課打瞌睡你當是家常便飯,你的大學就是這麽過的嗎?成天嬉皮笑臉吊兒郎當,陶家哪個人像你這般沒出息?!”
一提到陶家,陶琦比鱷魚皮還厚的臉皮終于破功,被刺得一跳:“我是沒出息,我是沒你們厲害,我不配當陶家人行不行?我改姓羅行不行?”說完氣得轉身拉開門跑了出去。
肖琅被她突如其來的脾氣沖得一愣,呆呆地看着她消失在門後,随即也氣得一轉身,站在落地窗邊俯視着下面的車水馬龍,眉心緊緊擰成一團,臉色陰沉。
改姓羅,她竟敢說自己改姓羅!都過了那麽久,她竟然還記得叫個羅鳳微的那女人?
這些年來,她表現得那麽不在乎,他以為她已經徹底忘記了羅鳳微,畢竟那個時候她才五歲。他将所有關于羅鳳微的東西扔掉,搬離原來住的地方,從未在她面前提起過。可是,如今,她的反應,将他過往所做的努力硬是襯成了一個荒謬的笑話!她不但沒有忘記羅鳳微,甚至還記得很清楚!
越想越是憤恨,肖琅一拳便砸在玻璃上,辦公室內響起一聲巨大的悶響。
看着遠處天邊的雲,肖琅眼神陰冷,眸色裏翻騰着沉沉的怒意。
圖書館裏人不多。六點鐘,正是吃飯的時間。陶琦無意識地翻着攤在桌面上的課本,眼神卻無焦距地盯着遠方不明處。
從肖琅的辦公室奔下來後,她就後悔了。想到一直以來肖琅對她的期望,他給她補習,幫她講解課本上的重點難點,每周風雨無阻地騎自行車橫穿半個城市送她去少年宮學鋼琴學跳舞,而她,卻因為心底那深深埋藏的自卑沖他嚷出了那樣的話。
他說得沒有錯,陶家沒有人像她這般不思進取。家族裏那些優秀的人,每一個都在提醒着她的平凡,加深她的自卑。
已過了十一月,傍晚的秋風也漸漸涼了起來。
陶琦嘆了口氣,收拾了書本塞回書包,轉身走出圖書館。
迎面有人走過來,低頭走路的陶琦看見朝自己移動過來的一雙腳,自動自發地往左邊側身讓過,誰料那雙腳也跟着左移。陶琦又右側身讓過,那雙腳也跟着右移。陶琦不爽地擡頭,不料看到楚開陽大大的笑臉揚在眼前。陶琦驚得往後一退,說:“師兄,你老人家這是幹嘛呢?”
楚開陽抱着厚厚的大部頭書爽朗地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道:“師妹,我們又見面了,一起去食堂吃個飯?”
他的笑容很陽光,讓陶琦覺得很舒服,郁郁的心情終于稍微明媚了一點,笑着說:“那天你幫了我,應該是我請你吃飯才對。可是我今天剛好有事,改天吧。”
楚開陽樂呵呵地連聲說:“好的,好的。你記一下我的號碼,等你有空了随時可以找我,137********。”
陶琦忙掏出手機記下,又響了一下楚開陽的手機,留下自己的號。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