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們都是好孩子

雨後的夜，墨一般純粹而詭異。

每個人的心底都會有一片陰冷潮濕爬滿青苔的角落，雖然黑暗，卻是最真實的。那是一片不為人知的聖地，一片被瘋長的生存青草掩蓋着的真實。在別人面前，每個人都是天使，為自己也為別人而活着，可當夜深人靜時，就回歸了妖精的本性，一個只屬于自己的妖精。

生活在噩夢中的人，也許更願意久久地睜着眼睛，也不願意堕入明知道必然會來臨的夢境裏。

陶琦就着臺燈蜷曲在薄薄的被單裏讀三毛的《傾城》：那雙眼睛裏面/是一種不能解不能說不知前生是什麽關系的一個謎和痛/直到火車轉了彎/那份疼和空/仍像一把刀/一直割/一直割/一直割個不停。

陶琦放佛看到了那個活在繁華俗世中的女子，縱然生活裏流光盛宴，她骨子裏依然透着無窮盡的孤獨。陶琦感覺到一種濕冷的憂傷漫上心頭，那些珠圓玉潤的文字，那些長長短短的憂傷的句子，化作深海下不見天日的寒涼流水，将被單下的身體一點一點地浸冷。

陶琦用被子捂着嘴無聲地哭泣。

突然有人掀開她的床簾：“沒出息的東西，起來!”

是幫主。

幫主眼神灼亮地看着她，手裏拿着一個啤酒瓶子。

她抹了一把酸澀的眼睛，聽話地起身下了床。

再次坐在陽臺上，幫主一仰脖灌下一口啤酒，看都不看她一眼。

陶琦也沉默着。很多時候，朋友只能作為錦上添花的熱鬧。因為，一份快樂展開之後會變成無數份快樂。但更多的人都會選擇獨自面對痛苦的深淵，寧願背對着背後無數雙關切的眼睛，也不願意讓任何人窺探其中的脆弱。多少人都是以一副百毒不侵的金剛的姿态活着，只是因為知道沒有任何人有義務承擔自己的痛苦，更沒有任何人能永遠地從自己的角度去體會這一刻的心情。

陶琦側頭，看到她早已換下白天插科打诨的僞裝。一臉的冷然，卻很真實。

“如此憂傷，你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吧?”

陶琦斂下眼睫，低聲說：“每個人都有過去，我的故事跟你的故事，并不同類。”

“呵呵，我還沒說，你又怎麽知道我們的故事不同類呢?”幫主冷冷地一笑，看着她的眼神卻犀利如刀子。

不知道為什麽，陶琦心虛地低下頭去。

“人長大了，故事無非就一個可惡的男人和一個受傷害的女人或者一個狠心的女人和一個癡情的男人。”幫主也不看她，自嘲地笑着說。

陶琦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反應，她根本就沒有想過幫主會對她說這些話。

“你要是當我是朋友，便聽我一句勸。人不是為別人活的，是為自己活的，只為自己。把握好眼前才是最實際的，不要去想一些不可能的事情，不要去奢望一些不可能的人。若是有可能，早些時候就已經得手了，不要試圖去打破這種平衡，将來會後悔的。”

陶琦默然，她不知道幫主是不是看出了什麽，但她不願意對任何人談起那份心事。

幫主也不在乎她的沉默，繼續說：“暧昧，不過是男人女人之間的一場游戲而已。大家各取所需，為自己的情感尋找一個外來的港灣，更多的是圖個新鮮。暧昧需要把握尺度，誰先忍不住，誰先越了界，誰先捅破了那層薄薄的窗戶紙，那他就輸了，游戲也就結束了。所以，除非你有把握将游戲繼續下去，否則，別輕易玩暧昧，它是毒藥，是長在枝頭迎風飄搖的罂粟花，有着甜美的香氣誘人的身姿和惡毒的本質，小心你玩不了它反而被它玩死你。”

陶琦身體一僵，張了張嘴，終于還是沒有說什麽。

幫主回頭，眼神犀利，一直在她臉上來回斜睨着，問：“你沒談過戀愛?”

陶琦沉默，沒談過戀愛不代表沒接觸過感情。

“我真的很好奇，除了愛情，還有什麽能傷人?還有什麽能讓一個人活得這麽傷感?”幫主自顧自地說，說話間酒瓶子見了底。

幫主低頭從角落裏又拿起一瓶酒，借着黯淡的星光，陶琦才看見那兒堆了幾瓶啤酒，看樣子是早已準備好了的。

“有時候我還真羨慕你。白天看到你，就像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女孩，總是充滿着快樂的孩子氣，那麽真切，那麽自然。”幫主一口接一口地往口中灌着酒，不曾看她一眼。

陶琦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喃喃着說：“也許是我太會掩飾了吧。”

随意踢了一下雙腳，幫主似笑非笑地說：“真是這樣嗎?”她口中問着，卻是搖着頭，“為什麽你不想想或許你本就是一個快樂的孩子，只是心中充滿了太多不确定的東西，才會在晚上控制不住變得傷感呢?”

陶琦愣了愣。

她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旁觀者清。”幫主一臉了然于心的表情，“或許你會覺得笑容只是你的保護色，但若是裝，你以為就不會有人看得出來?白天的你，才更接近本性的你。一些東西是裝不出來的，只不過是你放任那些不确定的東西占據你的思維才會不快樂。”

沉默。

“一些不開心的過去，就忘記吧，記憶越甜美就越傷人。”幫主嘆息了一聲，酒瓶子便又見了底。

緊緊抓着衣角，陶琦終于還是沒能忍住，“可是你真的能忘記嗎?”能忘記前男友給你留下的傷痛嗎?

幫主怔了一下，眼神中閃過一絲狼狽，一絲痛楚，又伸手拿起一瓶酒猛灌了一口才說：“忘不了又怎麽樣?我連兩個人的愛情都握不住，又怎麽抱得住三個人的世界?”

看着她落寞的臉孔，陶琦隐隐有點後悔。

“為了忘記而開始，我們都需要替代品。只要過得平靜，這又有什麽不好呢?”幫主落寞的聲音，在深沉的夜色裏，讓陶琦聽起來似乎徹骨的寒冷。

陶琦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她不是沒有聽說幫主最近經常被一輛名貴的車從南苑樓下接走的傳聞。只是很詭異的，寝室裏其餘兩人都沒問。她驚詫，疑惑，卻也不敢問。熬過大一大二的寂寞，還有幾個人能有勇氣在大三再展開這般轟轟烈烈的感情，甚至還轟動得上了校園BBS的榜首。

只是，她忘不了初次見到幫主時，幫主那如枯井般死寂的眼神。

如今，她的眼神沒有變，身邊卻多了一個人。陶琦不敢去想象，對于這段感情，她用了幾分真心?她，是否真的喜歡那個人?

幫主也靜默地看着她，眼神冰冷淡漠，嘴角扯起一絲笑，“我知道你心裏是不贊同的，或許還有那麽一點鄙視。但是都沒有關系。确定關系，與認識的時間長短無關，只關乎你情我願。這是個講求效率的年代，最流行的就是閃電式，認識一兩個星期都能扒拉着上民政局領證了，何況是不用任何手續的戀愛關系!忘記一段感情的最好辦法就是開始另一段感情。女人不能閑着，一閑就容易惹是生非，得有點事兒做生活才會充實，才會沒有時間想太多。”

事到如今，再說什麽似乎都顯得多餘。但陶琦還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他…..對你好嗎?”

“很好。”幫主點頭。神色間看不見一絲一毫的喜悅。

“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你這是在關心我嗎?”幫主笑了笑，笑意卻不達眼底，“我們是通過網絡認識的，他很自我，堅持要來學校裏接我，不怎麽理會別人的看法和眼光。”

“你喜歡他嗎?你是因為喜歡才和他在一起的嗎?”陶琦終于還是沒能忍住問出口。

“不能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跟誰在一起又有什麽關系?世上又有幾個人能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天長地久的往往都是那些錯位的愛情。你以為你能找到一個兩廂情願的人，你以為你能找到一個可以跟你琴瑟和諧的人，可哪有那麽好的事啊?”

兩個人都不再開口。幫主一瓶接一瓶地灌着那些淡黃的液體。陶琦靜靜地看着，心中驚嘆。從來不知道她竟然會喝酒，酒量還不小。

或許，人活着就逃不過孤獨的宿命，注定了要在這寂寞的輪回裏輾轉反轍。幾個人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那個能将自己冰冷的靈魂捂暖的人呢?

陶琦想起曾經最愛聽的一首歌，王筝軟軟的聲音裏透着淡淡的失落，穿過時光的縫隙，細細地回響在她的耳邊：

推開窗看天邊白色的鳥

想起你薄荷味的笑

那時你在操場上奔跑

大聲喊我愛你

你知不知道

那時我們什麽都不怕

看咖啡色夕陽又要落下

你說要一直愛一直好

就這樣永遠不分開

我們都是好孩子

異想天開的孩子

相信愛可以永遠啊

我們都是好孩子

最最善良的孩子

懷念着傷害我們的

那時我們什麽都不怕

看咖啡色夕陽又要落下

你說要一直愛一直好

就這樣永遠不分開

我們都是好孩子

最最天真的孩子

燦爛的孤單的變遙遠的啊

我們都是好孩子

最最可愛的孩子

在一起為幸福落淚啊

……

她想，她是真的老了。她不再是一個天真善良的孩子。雖然她沒有學會算計別人，沒有學會用手段獲得自己所需要的一切，但她的心中卻充滿了提防，提防被別人算計。看着別人難過，她竟然沒有覺得很難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