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只賣身不賣藝
夕陽慢慢西斜。
肖琅說晚上要聚餐,陶琦下午沒課,便窩在他的辦公室裏做作業,完後順便打個盹兒。沒想到趴在另一張桌子上眯眼一會兒,時鐘竟然就過了五點。
陶琦擡眼看了看,發現肖琅正專心致志地埋頭寫着什麽,沒有注意到她,便迅速擡手擦去嘴角邊的濡濕。擡頭發了一會兒呆,陶琦百無聊賴,便抱着肖琅的手提電腦坐在地板上,背倚靠着辦公桌腿,悠閑地浏覽着網頁。
滿室安寧,只聽見兩人清淺的呼吸聲。
突然聽見陶琦“撲哧”一聲笑聲,肖琅疑惑地擡頭,放下手中的鋼筆問:“看什麽這麽開心?”
“嘿嘿,”陶琦邊将筆記本推過來讓肖琅看邊眯眼笑着:“有人說要買很多壓縮餅幹和飲料防災。”
肖琅挑眉:“有什麽不對?”
陶琦吃吃地笑:“萬一地震時他正在上廁所呢?又萬一地震剛好震得他面對着馬桶呢?”
肖琅滿臉黑線,瞪了她一眼:“淨想些有的沒的。”說完又低頭下去奮筆疾書。
又過了一會兒,陶琦的聲音響起:“薄熙/來是什麽東西?不知道好不好吃?”
肖琅一愣,緩緩擡頭看了眼坐在地板上的某人。
某人手指靈活地滑動着鼠标,眼睛盯着屏幕,顯然剛才的話不過是她的自言自語。
又過得半晌,某人擡頭問:“肖琅,薄熙/來是什麽?”表情無比認真。
肖琅沉默,盯着她的眸子中閃着莫名的情緒。
她仰起臉,揚起秀氣的眉,深秋夕陽橘紅的餘晖灑在她光潔的臉頰上,很恬靜,很美。那一刻,肖琅卻只有一種想要起身踹她一腳的沖動。
他想到她總是用一種悲天憫人的語氣說,每個人都應該熱愛動物,因為它們很好吃。
他想到她對着花店裏的玫瑰花說,好漂亮啊!花瓣拿來煮粥應該很好吃;想到她對着水族館裏紅孔雀觀賞魚擺動着的靈動身姿吞着口水說,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紅燒肯定比清蒸美味。肖琅突然就有一種幻滅的感覺。
看到桌面的盆栽,之前鮮綠的葉片周邊鑲上了一圈金色的邊緣,有的葉片甚至整片枯萎了。陶琦起身将盆栽端到地面,用剪刀仔細地修剪着盆栽的黃葉。
窗外遠遠傳來一陣飛機的響聲,陶琦擡頭循聲看去。小時候,每次聽到這樣的響聲她都很興奮,拉着肖琅的手又跳又叫。
飛機掠過後,陶琦回頭,眼光不經意間落在了肖琅清俊的側臉。
這張臉,總是帶着堅毅的神色,仿佛這個世上沒有能難倒他的問題。他的眉,黑亮而整齊。尤其是他的眼睛,好像兩塊上好的墨玉,散發着幽幽的墨色的光影。她覺得肖琅無論是從五官輪廓還是神情都像極了爸爸,特別是眼睛,像了十足十。唯一的不同便是爸爸的眼睛裏總是閃着溫潤親切的光芒,而肖琅偶爾發怒時眼神淩厲得仿佛淬了火的金屬,那樣的眼神,她只在爺爺的眼裏見過,讓她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懼。
記憶裏那張稚嫩的少年的臉,已經長成了一張棱角分明的臉。
陶琦不由得驚嘆時間的流逝,心中是淡淡的苦澀。
那一年,當看到爸爸看着肖琅母親肖荷的眼神時,她心酸地發現,爸爸從沒有用這樣的眼光看過她的媽媽;當奶奶拉起她的手放在肖琅的掌心時,她明顯感覺到肖琅的敵意和不屑;當媽媽離開這個家離開她時,奶奶抱着她默默地垂淚,喃喃地一遍一遍地說:“我可憐的孩子……
那時是多久以前呢?
不記得了,只覺得,過了很久,很久。
她一直都記得,那一年,奶奶的追掉會上,一向與她不和的肖琅向角落裏的她走過來,揉了揉她又黃又軟的頭發,眼神裏既有掙紮又有憐惜,突然就将她抱了起來摟在懷裏。剛開始時她的身體是僵着的,後來他伸手撫在她單薄的背上,一下一下的,輕柔的,終于将她心中所有的委屈和無措都撫了出來。
她摟着他的脖子放聲大哭,從奶奶生病後一直晃悠悠的心似乎才安穩地落回了胸腔裏。她一直以為奶奶走後她再無依靠,卻因為他的一個動作而放棄了一直與他敵對的立場,心裏也第一次有了擁有一個哥哥的欣喜。
她從沒有告訴過他,她一直都無比感激他,在她那麽無助時走向她。她喜歡他伸手揉她的頭發,那個時候的他,眼神裏滿是寵溺,盛都盛不住。
夕陽将整個身影都沒入紅彤彤的雲海後,肖琅終于伸了伸懶腰,放下手中的鋼筆。卻看見坐在地板上的某人正盯着窗外,無意識地在發呆。
肖琅看着她出神的臉,也不由自主地怔住了。細細地看,她的五官算不上特別好看,充其量也就眉清目秀罷了。巴掌大的臉上,偏偏卻生得一雙極有神的眼睛,大而明亮,安靜時如同一泓清泉,一笑起來便彎起兩彎優美的弧度,整張臉都生動明朗起來。
看着地板上葉片的碎屑,看到原本還算茂盛的盆栽只剩下光禿禿的莖時,肖琅的眉擰成一團,喚了一聲:“淘氣。”
陶琦擡頭,眼神遲疑,帶着一點點的恍惚,似乎還未反應過來。
肖琅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說:“你為什麽用剪刀剪自己的手指?”
“啊?”陶琦一呆,低頭一看,原本在修剪葉片的她竟不知不覺将葉片剪了個精光。而她毫無覺察,甚至無意識地剪起了自己的手指。
用力一甩手中的剪刀,陶琦捂着被剪破了皮的手指尖叫出聲來。
肖琅好笑地看着她驚慌失措的樣子,說:“我很好奇你到底在想什麽?”眼光淡淡地落在她只破皮沒有出血的手指上,又很快地滑開。
陶琦哀怨地瞅了肖琅一眼:“你為什麽不早點叫我?”倒不是很痛,被驚吓的成分更多一點。
肖琅擡腕看了看時間,揚了揚下巴。陶琦在他的眼神示意下,知道吃飯的時間到了,忙歡快地起身跟着他準備出門,完全忘了剛剛被剪刀剪過的手指。
背起書包拉開門的一剎那,門前突然出現三四個女生,她們的手還維持着敲門的姿勢。陶琦呆呆地看着她們,而幾個女生也一臉驚愕地看着陶琦。
肖琅從陶琦身後探出身來,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随即微笑着問:“你們這是……?”
女生甲:“啊!我們是來找肖老師你請教幾個問題的。”
其他女生連忙點頭表示自己同樣的目的。
直接被忽視的陶琦扯了扯嘴角。這幾個女生她是認得的,大一時在一幫師兄師姐的蒙騙下熱血沸騰地加入了好幾個社團,最後除了交了不少社團費,什麽也沒有學到。這幾個女生便是她加入輪滑社認識的,可是為什麽計科學院的女生要對心理學這樣雞肋般的選修課這般癡迷啊!
肖琅為難而溫和地說:“我現在正好有點事,這樣吧,明天上午我沒有課,你們到時候過來找我吧。”
女生乙:“哦,好的,好的。”
女生丙:“那肖老師我們明天再見了。”
幾個女生離去前有意無意地看了陶琦一眼。陶琦被她們那個若有所思、意味深長的眼神看得手臂上爆起了一層細細的疙瘩。
站在學校西門口邊縮在威猛的石獅背後的陶琦,一看見肖琅的雷克薩斯出現,瞄了瞄四周,發現只有小貓三兩只,立即敏捷地奔過去拉開車門鑽進車裏。動作一氣呵成、幹脆利落。
陶琦伸伸腿,斜躺下來,摸了摸車內的真皮座椅,又是羨慕又是妒忌。
這輛車是肖琅上大學時買的,剛上大一他便利用自己從小積累的在計算機方面的特長,開發了一個信息管理系統軟件,這次小小的成功,為他賺來了第一桶金。接下來一發不可收拾,肖琅玩命一般熬夜寫程序,幫軟件公司做項目,并和程墨合夥開了一家網吧。那會兒正是互聯網在中國橫行的年代,肖琅狠狠地賺了一筆。到了讀研時,肖琅已經能開着雷克薩斯帶着陶琦四處去找好吃的了。
陶琦反觀自己,上了大學除了找了一份教小學生數學家教,就沒有掙過其他的外快了。越想心裏越不平衡,陶琦将頭埋進抱枕裏,無聲地吶喊:“人比人,氣死人吶!”
肖琅從後視鏡裏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說:“別拿抱枕揩鼻涕啊。”
陶琦:……
推門走進包廂,程墨一幫人已經到了。都是肖琅的哥們,一個圈子裏的人,自然都是差不了多少,個個說出去都有着一份光鮮體面的職業,再不濟也有着一些家世背景。這裏頭又數程墨和肖琅認識得最久,兩人從上幼兒園便同桌,以至于陶琦無數次扼腕嘆息,若程墨是女的,必定能與肖琅成就一段青梅竹馬的美好姻緣。
這樣的聚餐在肖琅出國前也是經常有的,肖琅每次都帶着陶琦這只跟屁蟲,對這些場面這些人陶琦自然不陌生。
正在抽煙的程墨看見陶琦先探頭進來,朝她揚了揚手,随後進來的肖琅眼光淡淡地落在他手上的煙上。知道陶琦不喜煙味,程墨便将手裏的煙摁滅在煙灰缸裏,笑着說:“就等你們了,來了就上菜。”
正在屏幕前點歌點得起勁的程穆聞聲回頭,歡快地扔下麥克風沖過來就揉陶琦的頭發,又伸手去拖陶琦的肩膀,一疊聲地說着:“淘氣妹妹來了?快來,快來,吼上一嗓子讓哥哥們欣賞一下你的天籁之音。”
陶琦龇牙咧嘴幹瞪眼。
包廂裏“撲哧”一聲全笑開了。
這樣的情景,每次見面聚會時都要上演一次,卻是誰都沒有聽過陶琦唱過一首歌的。也有幾次那個叫洪曉鵬的起哄着非得陶琦唱歌,陶琦也不客氣,擺出一副琵琶別抱的羞澀樣:“客官,小女子只賣身不賣藝的。”
包廂裏立即就笑噴了,也都知道肖琅的脾性,除了沒心沒肺的程穆,沒有人再敢造次。
肖琅在這幫子人中寵妹子護短是出了名的。用程穆的話說,簡直是到了令人發指、人神共憤的地步。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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