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美玉或是頑石

陶琦剛上初二那會兒,有一次拿着物理作業去問程穆,憤憤不平地對着物理老師在她本子上畫的大問號大發牢騷:“他到底會不會欣賞啊?我畫了三十分鐘,畫了幾遍才畫成的,他不給我一個優就算了,竟然給我畫一個大問號,什麽意思嘛?”

程穆接過本子細細端詳了一遍,非常無辜地說:“我也很想知道你畫的這些圖是什麽?”

陶琦翻開物理課本指着力矩那一章的課後習題說,圖是照着題目要求畫的,畫的是一個人推着一輛小木板車。程穆左看右看都覺得這圖畫得很像一顆螺絲釘和螺母站在一塊兒。陶琦的小宇宙便如火山般熊熊地爆發了,将本子奪回來拿給肖琅讓他評評理。

肖琅看了一眼,淡淡地說:“就是一個人和一輛車。”

陶琦洋洋得意地瞅了程穆一眼。

程穆差點跌一跤,據理力争,肖琅卻是一口咬定這就是一個人和一輛車。

尋求自家兄弟的聲援時,程墨和其他人一臉見怪不怪的表情道:“淘氣說是什麽就是什麽。”

被孤立的程穆默默地蹲到牆角內牛滿面。這位哥哥,寵妹子也不至于寵成指鹿為馬這地步啊!嗚嗚嗚……

陶琦和程穆坐在角落裏邊嗑瓜子邊聊天。程穆俯身倒酒的那一剎那,陶琦眼尖地發現他頸邊滑出了一個東西。

程穆自己也覺察了,立即用手握住塞回衣領裏去。

陶琦好奇地問:“什麽東西?”

程穆看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說:“不告訴你。”

“哼!不說就不說,有什麽了不起的。”陶琦扭頭繼續嗑瓜子,卻乘程穆不備時,“呼啦”一聲站起來一手抱住他的腦袋,一手探進他的衣領裏掏出那個東西,原來是一個小小的紅絲繩編成的同心結。

陶琦“噢噢”地怪叫起來,神色間很是得意。

程穆沒防備之下遭了暗算,一張臉漲得通紅,搶過同心結又塞回領子裏,瞪着陶琦罵道:“你信不信我也翻你的衣服?”伸手探向陶琦的脖頸作勢要翻她的衣領。

陶琦笑眯眯:“你敢翻我衣服,我就告訴肖琅你非禮我,讓他逼你娶我!”

程穆的手一抖,立即縮了回來。

正在和肖琅說話的程墨聽到了,回頭笑着說:“好啊,我這就讓阿琅做主。”

程穆哀怨地瞅了程墨一眼,可憐兮兮地叫了一聲:“哥……”

一行人全笑開了。

叫黃超的男子捶着桌子直樂:“淘氣妹妹真是越來越可愛了啊。”

另一名叫孫波的手指着程穆抖了半天才抖出一句話:“只怕這小子難以消受。”

肖琅也笑得眉心舒展,朝陶琦走過來,順手将她鬓邊的碎發順回耳後,笑罵道:“這丫頭!沒個正經。”

正說着,肖琅的手機響了。他掏出接聽後,合上手機對程墨道:“碧歡到了,你去接一下她。”

程墨笑着捶了他一拳,拿了放在桌面上的車鑰匙走出了包廂。

不到十分鐘,程墨便領着一個人進來。大家點頭示意,陶琦擡頭看了一眼,第一印象感覺是個很漂亮的人兒。

女孩兒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紹:“大家好,我叫趙碧歡,是程墨和肖琅在國外時的同學。”

一陣寒暄後,肖琅按了一下電視牆旁邊的按鈕。

很快,服務員推門進來布菜。陶琦抽了兩張紙巾胡亂抹抹手,肖琅便蹙眉,用眼神示意她去洗手。

待陶琦從洗手間洗手出來,才發現衆人已經都落座了。而肖琅左邊坐着程穆,右邊是趙碧歡,一向跟在肖琅身旁的陶琦一時有點不知所措。

肖琅回頭看到她呆呆地站着,朝她伸手道:“過來。”

與此同時,程墨瞪了一眼程穆。程穆認命地起身讓位,誰讓他有一個胳膊總往外拐的哥哥。

趙碧歡的眼神淡淡地落在陶琦身上,禮貌地笑問:“這位是……?”

“阿琅的妹妹陶琦。”程墨搶着答道。

“哦?”趙碧歡看着肖琅笑着說:“怎麽從來沒有聽你提起過你還有一個妹妹?”

程墨也笑:“你當他在國外那三年每兩個月跑回來一次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他們家這個寶貝疙瘩!”

陶琦抿唇抿出一個含蓄的笑算是打過了招呼。

席間,觥籌交錯,相談甚歡。陶琦悄悄而好奇地再次打量了一下趙碧歡,一張清冷而漂亮的臉,五官精致,微卷的波浪長發用水鑽發卡随意挽在腦後,白瓷般的肌膚似乎吹彈可破。陶琦蹙着眉,總覺得這個趙碧歡有點面熟,似乎在哪裏見過,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覺察到陶琦的眼光,趙碧歡含笑點了一下頭。

程穆看到肖琅不停地往陶琦的碗裏夾菜,而自己哥哥程穆也時不時地往趙碧歡的碗裏夾菜,卻是沒有看他這個弟弟一眼,一時悲從心生,敞開肚子埋頭苦幹,不再言語。

飯後程穆這個資深麥霸自然是霸着麥克風吼個不停,而肖琅程墨幾個人叫了幾碟小食玩起了骰子。

陶琦坐在高腳凳上,面前的小吧臺上擺了一碟烤餅,烤餅上面撒滿了碎核桃仁和瓜子仁。陶琦将烤餅上的果仁一點一點摳下來吃掉,剩下烤餅放進另一個碟子裏。

趙碧歡坐在肖琅的身旁,時不時溫柔地含笑說着什麽,偶爾音樂聲太大,她微微湊近肖琅的耳邊說話。每當肖琅杯裏的酒快要喝完時,她總是适時地添上,不會讓杯子空了下來。

陶琦看着面前這副如畫的景象,暗暗贊嘆好一對璧人。她怎麽看都覺得趙碧歡眼熟,努力地想啊想,就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她。

一會兒,肖琅擡頭看了一眼陶琦,起身将她面前裝了烤餅的碟子端到自己的面前,繼續玩起了骰子。

當肖琅神色自若地順手拿起那些被陶琦摳得坑坑窪窪的烤餅塞進嘴裏時,趙碧歡的臉色可謂是極度震驚。

仿佛是看出她的疑惑,程墨笑着解釋:“這家夥,從小就是吃他妹的口水長大的,要不腦袋哪有這麽靈光?”

肖琅頭也不擡:“我只是不想浪費而已。”

走出包廂已經過了九點了,晚風徐徐,仿佛一只溫柔的手拂在臉上,讓人感覺很舒服。

陶琦捂着圓滾滾的肚子,也許是吃撐了,感覺肚子有點不舒服,有點痛,又怕肖琅罵,強撐着不敢聲張,只盼能早點回去躺着。肖琅一手拎着她的書包一手攬了她的肩,回頭朝程墨說:“碧歡在三環路,你順道送她一程吧。”

趙碧歡看着肖琅,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衆人各自散去,肖琅将陶琦塞進車裏,臉便沉了下來,冷聲問:“你吃了幾碟醬牛肉?幾碟銀魚絲?幾碟涼拌海帶?”

本來坐在後座閉眼撫着肚子的陶琦立即一掃萎靡的神态,正襟危坐,雙手疊在膝蓋上,低頭作忏悔狀:“不多,也就……三四碟吧。”

“嗯?看着我說話。”

陶琦擡頭,又迅速地低下去:“應該……有…..五六碟吧。”

肖琅用力一拍方向盤,喝道:“到底是多少?!”。

陶琦被他的疾言厲色吓得一跳,忙搖着他的手臂讨好地道:“我說,我說,八碟。真的,絕對沒有再多了,我絕對絕對沒有騙你。”

肖琅推開她的手,“哼”了一聲,轉身發動了車子。

陶琦摸摸鼻子縮了縮肩。這也不能怪她啊,學校食堂的飯菜那麽差,粥稀得能照見幫主臉上的痘痘,菜裏的油水那麽少,她常常上午上課到十點多時肚子就“咕咕”叫了,看到自己愛吃的東西,不多吃一點對得起自己嗎?

回到小區的車庫,肖琅停車熄了火。陶琦剛側身推開車門準備下車時,突然肖琅從背後伸手拽住了她。

陶琦疑惑地回頭,只看到肖琅冷凝的眉眼。

陶琦又被塞回車子裏,車子被重新發動後又沖出了小區。陶琦莫名其妙,卻又不敢多嘴。

經過一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肖琅下了車,不一會兒便拎回一個大塑料袋。陶琦想看看他買了什麽,肖琅卻将袋子往後車廂一扔,再次開車回了小區。

進了玄關換了鞋,肖琅将手裏的袋子扔給陶琦。陶琦驚喜地接過,喜滋滋地想,難道他給她買了什麽好吃的了?也太厚道了吧?買了這麽一大袋,夠她吃一個多星期了呢。

當看清袋子裏的東西是各種用途的衛生巾時,陶琦先是一愣,接着條件反射地伸手摸了摸臀部,果然摸到一片濡濕。陶琦的臉立即就像被天雷轟過,黑裏透紅,“啊!啊!”尖叫着沖回了卧室。

肖琅瞬間心情極好。

他記得她上初一那年,他正在房間裏做模型,本是需要專心致志聚精會神的時候,卻聽見外頭她不停地跑廁所的聲音。他以為她吃錯東西鬧肚子,出門去看,卻見她站在洗手盆前邊哭邊擦洗着什麽,小模樣兒極是悲切凄涼。

見他出來,她淚眼汪汪,突然扔下手中的東西沖過來。他定睛一看,見是一條印着花貓的小內褲,窘得不行。她坐在地板上抱住他的大腿傷心欲絕地嚎哭起來:“肖琅,我要死了!我起床的時候就發現很多血,我……我已經将櫃子裏的內褲都換完了,血還是流個不停。我肯定是受了嚴重的內傷,怎麽辦?我不想死呀……”

被她坐過的地板一拖就是一條血痕,肖琅被她滿手的殷紅駭得驚跳起來,臉色都變了。

待弄清事情的緣由後,擡頭看到陽臺晾衣架上五顏六色各種圖案的女童內褲,肖琅很無語地腹诽了她一頓,拎着她的耳朵逼她将私藏的武俠小說統統交出來銷毀,又上網一番查找搜索,照着牌子給她買回一大堆衛生用品。

陶琦看着花花綠綠的包裝袋,頭大如鬥。肖琅只得細細地研讀每一個包裝上面的說明書再教她用。可憐他七尺男兒,竟對女性衛生用品牌子、功能了如指掌如數家珍!

陶琦也很不好意思,但她很快便理直氣壯起來,母親不在身邊,又沒有姐姐妹妹,她不懂也是可以原諒的。

那一年,肖琅想起便利店裏年輕的女店員邊向他介紹什麽日用、夜用、側漏時捂着嘴偷笑的情景,心中暗恨,找來生理課本勒令她熟讀十遍,并寫一篇不低于二千字的讀後感才罷休。

如今當初那個來初潮時呼天搶地要死要活的小女孩,轉眼就變成大姑娘了。肖琅心中百般滋味,夾雜着濃濃的自豪感和成就感,仿佛是自己親手雕琢的一塊石頭,即便可能永遠也變不成美玉,即便只是頑石,也是他的心血結晶。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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