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疤痕

對比起財大氣粗的理工大,B大占地面積不算大,兼之離B市最繁華的地段不遠,交通難免擁擠。出了B大南門,便是一條不寬卻極幽長的街道,B大學子們稱為“琥珀街”。琥珀街雖不如其邊緣的購物廣場貴氣,卻因為聚集了大批小攤小販,各類小物件一應俱全而更加喧鬧,B大經常有女生成群結隊地來淘寶。平日裏陶琦偶爾也和室友穿過南門過來買點新鮮時令水果或者到菜市場買點肉骨頭煲湯。

今日的琥珀街更加熱鬧,雖然是中秋節,精明的小販們也擺了不少鮮花在叫賣。沿街兩旁是一溜賣鞋衣帽和特色小吃的攤子,陶琦小心地穿行而過。燒烤攤上冒着煙的鱿魚散發的孜然香氣撲面而來,58度果汁屋裏的珍珠奶茶仿佛讓空氣也帶上了一股香甜。炒粉攤上揚起的鐵鍋,煎餅爐上豔紅的炭火,白瓷缽子裏晶瑩的桂花凍,都在恣意揮灑着熱烈。附近幾所高校也有不少小情侶手拉手在閑逛,陶琦一路走過去竟也遇見不少熟人,心情更加郁郁。

百無聊賴地到超市裏轉了一圈,置身于熱烈的氣氛,陶琦感覺自己怎麽也融不進去。買了一大袋果凍薯片餅幹什麽的,陶琦又轉到熟食區挑了一些食物。

出了超市,順着琥珀街一路走下去,盡頭便是靈芝公園。靈芝公園極為寬闊,分東西南北四個門,裏頭樹木蔥郁小徑環繞,因公園前庭空地上卧着一塊形似靈芝的巨石而得名。陶琦進了公園不久便摸不着東南西北了,且不說她雖然在B大讀書生活了三年多,來靈芝公園卻是第二回,上一回還是跟幫主一塊兒來的,再加上她本來就方向感比較差,靈芝公園又七彎八繞,繞過幾條小徑之後便放棄了認路的念頭,只随着自己心意閑逛。

繞過一片人工湖,遠處似乎有喧鬧聲傳來,陶琦走得累了,便在湖邊八角石亭裏的石桌上攤開從超市買來的炒粉和酸辣燙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即便是在公園裏的花木間,空氣裏還是滲着一絲絲塵土淡淡的氣息,沉悶得仿佛随時要爆發一般,看樣子很快便又有暴風雨到來。陶琦卻不願多想,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無法阻擋的事,要來就來吧。

亭子不大,另一端背對着陶琦坐着的還有一對似乎是情侶的男女,女的小鳥依人般依在男的身側,頭微微側靠在男的肩膀上。從陶琦的角度看去,看不到男的長什麽樣子,卻正好借着路燈投過來的忽明忽暗的光,看到那女的仰起的臉上精致的眉眼,頰邊淡淡的腮紅仿佛泅過水一般暈染開來,似羞澀似甜蜜,整張臉仿佛灑上一層月亮的光華。

就連躲到這幽暗的地方都還受這甜蜜蜜的刺激?!陶琦心中黯然,轉過頭來發洩般用一次性筷子惡狠狠地戳着餐盒。眼角餘光瞥見身後的小情侶似乎受驚般回頭看着她,陶琦心中莫名生出一絲快意。

她雖然愛惡作劇,卻也不至于惡毒,發洩過後便又美滋滋地端起餐盒喝了一口酸辣燙熱辣辣的湯,又夾了粉絲吸得哧溜響。

身後卻有細碎的聲響不斷傳來,漸漸地,越來越大。陶琦好奇地豎起耳朵,只斷斷續續地聽見一些零言碎語,男的低聲說着你不要這樣雲雲。

陶琦正疑惑着前一秒還卿卿我我的兩人怎麽就鬧起別扭來了,卻聽得女的聲音陡然拔尖起來:“你總是這樣!我不來找你你就不去找我,我來找你你卻三兩句敷衍我後就打發我,多陪我一會兒會要了你的命嗎?”

陶琦悄悄地斜眼瞥了過去,看見女的一臉怒容拽着男的手臂,看見男的挺直的背影……背影……陶琦如遭雷擊,腦中一片空白。

那背影,如此熟悉,曾經在她腦海裏出現過無數次的背影。

眼眶陡然一熱,陶琦急急低下頭去假裝如常,指尖卻微微顫抖。那一刻,仿佛心中那顆最美麗的肥皂泡泡被人戳破了,她不敢相信,不願意相信。

耳朵敏銳地捕捉到身後的聲響,那女的似乎狠狠推了男的一把跑了,随後是男的跟着跑掉的腳步聲。

身後靜悄悄的,仿佛剛才不過是她的幻覺,仿佛那對男女不曾出現過。可是……可是……陶琦仿佛突然被人抽了脊梁骨一般陡然軟了下來,心亂如麻,又酸又痛。那種感覺,仿佛被一雙巨大的手狠狠地揪住了,喘不過氣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連遠處的喧鬧聲都漸漸消失,天空愈發陰沉起來,風吹過湖邊的垂柳和不遠處的竹林,聲音暗啞。陶琦揉揉坐得有點發麻的大腿,慢騰騰地起身将餐盒收拾好扔到垃圾桶裏,雙腳在湖邊小徑踏過,腦中卻毫無意識。

穿過竹林,繞過錦鯉湖,遠處西門的燈光若隐若現。一直低頭走路的陶琦身形一頓,眼光落在離腳邊不遠處那道細長的影子上,久久不願意擡頭。

那影子一動也不動,仿佛跟她耗上了一般。天邊有一聲驚雷響過,間或夾雜着遠處的尖叫,林間寂靜得只剩下兩人淺淺的呼吸。

陶琦深吸一口氣,想到剛才女孩兒如水的眸光,竟覺得胸口一絲絲的疼痛。擡眼看去,郭小亮正斜倚着一棵樹站着,一手插在褲兜裏,一手扶在腳踏車扶手上。逆向射過來的燈光打在他身上,竟讓陶琦覺得他的身影孤獨而蒼涼。

陶琦看着他,發現他也在看她,眼神微微薄涼,沉靜如水。她很想問他,那個女孩兒,是不是他一直躲着她的原因?他與她捉迷藏的這些年,若只是因為林陸,為什麽又會有那個女孩的存在?那個女孩跑了,為什麽他不去追?她多麽希望他告訴她,那個女孩只是一場誤會。

可是,他沒有開口,只這麽直直地看着她。

陶琦扯了扯嘴角想擠出一絲笑,卻發現只是徒勞,索性閉了嘴。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眼眶裏的熱氣卻越聚越多。

就在陶琦以為自己快要忍不住要落淚時,郭小亮的聲音淡淡地傳來:“快下雨了,我送你回去吧。”

郭小亮推着腳踏車,陶琦跟在他後頭,兩個人一句話都不說,慢吞吞地走着。

出了公園,少了樹木間微涼的空氣,陶琦感覺有點氣悶。午夜的城市隐藏在燦爛的燈火中,飄拉着橙色的紫藍的絲帶般的光影,迤逦的光飄向天際,像流淌着的水沖洗着熱鬧的街道。

郭小亮推着腳踏車目不斜視地往前走,每當陶琦落後一點,他便停下腳步回頭靜靜地看着她。陶琦愈發難過,只恨不得沖上前去踢他一腳,可也只是想想而已。

看着馬路兩旁滿目琳琅的巨型廣告牌,陶琦突然就想起了波波曾經指着上面那個搔首弄姿的妖豔模特說:“丫長得可真是飛沙走石,窮山惡水,屁滾尿流。”

這禍害喜歡搬弄成語,估計都是《夢裏花落知多少》迷,剛認識那會兒她動不動就“火樹銀花”,後來不知怎麽的又讓她認識了一個成語——屁滾尿流,打那後不管形容什麽都是屁滾尿流的,龍頭裏的水流得屁滾尿流,食堂裏的飯菜難吃得屁滾尿流,實驗課多得屁滾尿流……估計她覺得這樣更能表達出她的強烈感情,而301寝室則被折磨得……套用她的話,屁滾尿流。

天空遠處劈過一道閃電,碩大的雨點毫無預兆地砸落下來。陶琦的腳步停頓了一下,側頭看了看郭小亮。街上突然就騷動起來,無數的影子從身旁掠過,重合着,又遠離了,像黑壓壓的蝗蟲一樣,前一秒還鋪天蓋地,下一秒都已驚慌地散去。

“快,上車。”郭小亮突然猛推了她一把說。

陶琦也被他的慌亂傳染了,急急地爬上腳踏車後座。郭小亮一蹬腳,腳踏車就像被鞭子抽到屁股的馬匹一樣猛地向前沖去。

雨越下越大,陶琦額前的的劉海漸漸糾結成一團,雨滴順着痕跡蜿蜒而下,臉頰冰涼冰涼的。

突然腳踏車“吱”地一聲猛地剎住了,郭小亮單腳踩在地上,脫下風衣遞給陶琦,說:“披着,遮住頭。”

陶琦推脫,郭小亮不再開口,直接将那藍白相間的風衣披在她的頭上,又将兩只袖子在她肩前一綁,不用猜她也知道那樣子跟白雪公主的巫婆後媽一樣醜。

腳踏車再次滾動了,被遮得只露出兩只眼睛的陶琦,只看得見各式各樣的汽車輪子和一閃而過的一條條的腿。高跟鞋,皮鞋,球鞋,靴子……

雨水濺到眼睛裏,鹹鹹澀澀的,陶琦的手抱着他的車座下方,騰不出空來擦,只得不停地擺動着頭,企圖将那些雨水甩掉。

“坐好,別亂動。”郭小亮頭也不回地說。

“我沒亂動。”

“你再搖來搖去車就要翻了。”

郭小亮騰出左手來掰陶琦緊拽着車座的左手,一個手指一個手指地掰,待她的手脫離了車座時他抓起她的手擱在他的腰上,又換右手來對付她的右手,未了将她的頭按在他的背上,說:“不想感冒就別顧忌太多。”

陶琦由開始的掙紮安靜下來,靜靜地靠在他早已濕透的背上。在他們之間,最後一刻永遠都是她妥協。

濕冷、溫暖,交替地刺激着她臉頰的皮膚。

他背上的那個疤痕,還在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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