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還沒談過戀愛

眼睛漸漸模糊,當初的痕跡,如今竟尋不着一絲一毫,面對生活時她是多麽自以為是啊!以為她們可以一直快樂下去,以為她們可以陪伴着對方,以為她們永遠都不會帶着怨恨的目光看待相互之間,可事實上卻是生活給了她們太多太多的無能為力。任韶華流去,物是人非,徒留滿空煙花寂滅後的失落與空洞。

她不甘,伸手想抓,卻什麽都抓不住。她又何嘗不明白,燦爛已不在,還緊緊握着滿手的空虛就像一個傻瓜。繼續燃燒下去,那就只能是一場灰。可即使是一場灰,那也是她蒼白無力的不舍得啊!

生活的流光飛舞,蹒跚于內心的記憶,不曾消去,她踯躅在令人窒息的孤獨中,除了哭泣,還能做什麽?

“別哭。”郭小亮握了握她的手說,指尖傳來的溫暖讓她驚悸。

“我沒有哭。”她低頭企圖掩飾那些自眼角滑落的透明液體,卻又想起他根本就看不到。

“不要撒謊。”郭小亮沒有回頭,始終在用力地蹬着車。

陶琦微微仰着頭說:“那是雨滴。”

“雨滴是冷的,眼淚是溫熱的。”郭小亮緩緩地說。

陶琦……

良久,郭小亮又說:“給他一次機會吧。”

“憑什麽?”

郭小亮頓了頓,“他是真心待你的。”

“那又怎麽樣?”

“即使他沒有在你身邊,他都不曾忘記過你,總叫我一定要好好幫他照顧你。你生病了,他比誰都着急;你不開心,他比你還不開心…….”

他的語調平緩,卻聽得她心頭惱火。

“你對我的好對我的照顧全部都是受他所托吧?”陶琦平靜地問,眼淚卻嗒嗒地滴落,害怕聽到那個讓她恐慌的答案。

郭小亮沉默。

陶琦捅了捅他的腰。

郭小亮無奈地說:“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一片心意。”

“如果我跟你說我不稀罕呢?”

郭小亮不說話,蹬車的速度慢了下來。

陶琦想,她不能再開口,難過已經讓她的心情無法平靜下來,她怕她一開口就會說出不該說的話,那是她和他都無法承受的事情。他們都是懦弱的人,在這場無形的拔河賽中,他們只是拼命地往後拉,不敢去想什麽,不敢去面對什麽。

“算了,你的事你自己做主,我還真不明白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好一會兒郭小亮又說。

陶琦低頭,呆呆地看着雨針在馬路的水漬上開起無數朵晶瑩的水花。她是怎麽想的?誰又在乎過呢?

佛雲:不可說,不可說……

或許,是應該做出決定的時候了。

半夜時,一聲聲低而急促的呻吟驚醒了黑妞和幫主。

循聲尋去,發現聲音是從陶琦的床上發出來的,兩人對視了一眼,嘩啦扯開床簾,頓時“哇哇”叫着倒退了兩步。

陶琦揉着肚子弱弱地說:“我肚子痛。”

黑妞指着她的臉手指抖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問道:“你你你……你的臉是讓誰給毀容了?”

陶琦掀開被子剛要說話,引得黑妞兩人又是一連聲的驚呼,連熟睡中的波波也被吵醒了。秋天不是很涼,陶琦穿着短袖睡衣,只見露在外頭的肌膚上滿是紅腫的疙瘩塊,乍一看過去,分外吓人。

縮在黑妞身後的幫主擠過來拍了黑妞一下說:“她還用得着毀容嗎?你得問問她讓誰給糟蹋成這個樣子了?”

陶琦無語望天,這兩個人是比着來擠兌她呢。

現在她全身又熱又癢,先前剛起風團時她克制不住用手去搔了幾下,如今風團已經擴大成桔皮樣的大片風塊,加上肚子痛得難受,她感覺到心慌煩躁鬧得慌才喚出了聲。

黑妞看她捂着肚子,臉色蒼白,額上汗珠直冒,也顧不得多問,叫上幫主兩人扶着陶琦就往校醫室走去。到了校醫室,校醫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幫主幾個人不敢大意,招了一輛的士就往醫院裏送。

陶琦已經痛得走路都有點踉跄了,雖然她不知道電視裏的産婦是疼痛到什麽程度才會有那種殺豬般的嚎叫,要不是為了保持她已經千瘡百孔的淑女形象,她一定嚎得比那些孕婦還大聲。

幾個人立即分動,黑妞和波波扶着陶琦,幫主則拿過陶琦的手機走到走廊盡頭打電話通知家屬。

翻了半天通訊錄,幫主也沒有找到一個跟家有關的號碼,只好翻開之前的通話記錄,找了通話頻率最高的那個號碼按了號。

電話響了很長時間,就在幫主準備挂掉時,卻接通了,那頭一道微微低沉的聲音傳來:“淘氣?”用的是疑惑的語氣。

幫主看了看手機,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似乎對方剛剛被吵醒,顧不得多想,問清對方是陶琦的家屬後,将目前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

值夜班的醫生打着哈欠懶洋洋地走過來,檢查過陶琦後龍飛鳳舞地開了一張單子,說:“先交費,再打針挂水。”

“醫生,到底是什麽病呀?”波波問。

“食物過敏和急性腸胃炎,都亂吃了些什麽東西!你去交費就是了,哪來那麽多話?再拖下去出了什麽事我們可不負責。”醫生露在口罩外的眉眼冷冷地看着她們說,估計是不滿她們吵醒了他的睡眠。

幫主幾個人吓得一愣,出事?出什麽事?該不會是什麽了不得的病吧?

波波慌亂地問:“怎麽辦?怎麽辦?”

黑妞首先鎮定下來,跑去問交費處在哪裏,待到交了費拿着收費單回到門診部時,正在聊電話的醫生又磨蹭了半晌才指給她們打針的地方。

幾個人扶着陶琦拿着繳費單剛要走,突然有人朝她們疾步走過來,還未等她們反應過來,來人已一手抓住陶琦的胳膊扶了過去。

幾個人擡頭,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肖……肖老師。”

肖琅朝她們輕點了一下頭,看到陶琦身上的紅腫風團,臉色便沉了下來,取過繳費單,扶着她就往注射室走,留下三人石化當場。

陶琦心中哀嚎連連,不敢擡頭。

黑妞輕聲問:“肖老師怎麽知道陶琦在這兒?”

波波咬牙:“還說他們沒有奸/情,都到這地步了還瞞着我們,太不講義氣了!”

幫主默默垂淚:“難怪那個聲音那麽熟悉,肖老師什麽時候成了淘氣的家屬了?”

進了注射室,護士剛裝上針水,陶琦便開始掐着肖琅的胳膊又哭又喊起來,那護士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說:“又不是給你打細菌針你嚎什麽?”

肖琅眉一皺,很快便笑着說:“不好意思,我妹妹從小就怕痛,你能輕一點嗎?”

護士被眼前俊逸的男人眩得閃了神,一愣之下,神色溫柔了許多。

肖琅坐在沙發上,一手扶住陶琦的腰将她壓在自己的腿上,另一只手騰開去将她的褲子往下扒。

窗外尾随而來的301室三只某物全都看直了眼。

陶琦将臉埋在肖琅的腰間,不好意思再哭出聲來,只是咬着他的衣服低聲嗚咽着。

肖琅無奈地問:“真有那麽痛嗎?”一直以來只要打針她就又哭又鬧情緒激動,想不到都這麽大人了還逼得他用這樣的方法。

陶琦不吭聲,痛倒不是很痛,只是驚吓的成分更多。從小她就害怕進醫院,也許是害怕聞那股藥水味,也許是害怕看刺眼的白色。奶奶住院的那一段時間裏,每次來醫院她都極害怕,偶爾聽到某個病房傳來的哭聲心便突突跳得厲害。

對比起打針,她更害怕打針前那種恐慌。

不過五六分鐘,針水便見了效,陶琦身上的風團迅速地消退,很快便只剩下淡淡的紅痕,身上也沒那麽癢了。

護士拿了棉簽走過來準備給她挂水,針頭試了幾次都沒能紮到血管。肖琅的臉烏雲密布,伸出自己的手冷冷地說:“你先在我手上找準了位置再來紮她。”

護士不好意思地紅了臉,仔細觀察了一會兒,終于紮準了位置。

肖琅一手拎着點滴架,一手扶着陶琦走到長椅邊坐下,幫主三個人也趕緊湊了過來,卻詭異地誰也沒有開口。她們心目中貌如禍水高貴疏離只可遠觀不可亵玩的肖老師呵,為什麽竟然會有扒一個小女生褲子這樣讓人幻滅的動作?!

肖琅打開醫生開的爐甘石藥劑,用藥棉蘸了細細地塗抹陶琦脖子、手臂和大腿上的紅痕。

陶琦擡頭看了他一眼,只見他穿了一套帽罩衫,下身是柔軟的休閑褲,頭發微微有點亂,應該是急着趕來才沒來得及換衣服的。這一刻他低頭幫她擦藥,神情平淡而專注,但唇卻抿得死緊,明顯已是超級的不爽。

陶琦突然覺得沒打針的那半邊屁股也開始隐隐作痛。

眼光掠過面前站着的三個室友,看着她們因驚訝、疑惑、憤怒而五彩紛呈的臉,賊亮如飛利浦燈泡的眼神,陶琦頓時覺得頭也開始痛了。

幫主三個人回去了,只留下了惡狠狠的眼神:“等你回來好好招供。”

陶琦吓得立即低頭,卻因喉中有痰忍不住咳了起來,越咳越用力,喉間感覺到一絲疼痛,似乎連肺都要被咳出來似的,一會兒後終于吐出一口殷紅中透着淡紫的濃痰來。

肖琅卻是臉色一變,厲色喝道:“該死的!你又吃了什麽?!”

陶琦顧不得喉間疼痛,吓得趕緊答:“楊梅,我吃了幾包楊梅。”

肖琅握拳忍着痛揍她一頓的沖動。曾經她就有過一口氣吃下一大盒桑葚的前科,當時她也像現在這般咳得天崩地裂後吐出一口紫色的濃痰,差點沒把他吓得半死,還以為她中了毒呢。

“哼!明天給我寫五千字的檢讨書!”

陶琦苦着臉不敢吱聲。

醫院裏的人越來越少,陶琦連打了幾個哈欠,低頭看了看手機,已是淩晨三點。肖琅看了看她眯起的眼,伸手攬過她說:“你睡一會兒,好了我叫你。”

陶琦微微遲疑,很快便伏下身将頭靠在他的腿上閉上了眼。

半晌,突地聽得腿上傳來一聲輕笑聲,肖琅疑惑地問:“怎麽了?”

陶琦擡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沒什麽。”

肖琅将她紮了針的那只手握在掌中,沒有忽略她大大的眼睛中那一抹感慨,知道她是想起了那一年,嘴角也忍不住微揚了起來。

那一年,正是非典來勢洶洶全國陷入恐慌的特殊時期,偏偏她卻發了燒。他帶着她去挂水,醫院裏人滿為患,到處都是将口鼻捂得嚴嚴實實的醫護人員,充滿了壓抑的氣息。

他心裏也忐忑恐慌,不是害怕傳染,而是他帶了她多年,他甚至不敢想象如果她真的有個三長兩短的可能性。看着她失神的眼睛和燒得紅通通的臉,他只能擺出一副她一定會好起來的堅定樣子。

那時她也像現在這般将頭枕在他的腿上,紮了針頭的手擱在他的掌中。她一直埋着頭,似乎真的睡着了。直到他感覺到她的臉伏着的腿上暈開一點點濡濕,一直假裝的堅強終于碎裂,難過排山倒海地襲來。在疾病面前,他們是多麽的無能為力!

他的心顫動着,輕聲嘆氣,伸手輕輕地撫着她微微顫抖的背。

她卻不肯擡頭,只低低地說了一句:“肖琅,我還沒談過戀愛呢。”

他心中一恸,忘了醫生的勸告,一把将她扯起來抱在懷裏道:“淘氣,別怕,我在這兒呢。你不會有事的,不會的。哥哥陪着你,不怕。”

呵!那一年的提心吊膽心急如焚,一轉眼竟成了一抹淡去的回憶。而她,依然健康地在他面前笑靥如花,多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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