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真相
陶琦跑到運動場時,一年一度的高校足球聯賽已經開始了。
觀衆席上是黑壓壓的人頭和一陣高過一陣的尖叫,林陸在場上奔跑,郭小亮守在球門前不動如山。陶琦站在球門後邊的跑道上,透過白色的網格定定地看着那個戴着手套撲球的清瘦的身影,冬日的陽光稀薄而慘淡,卻依然晃得她想流淚。
突然有人拍了她的肩頭一下。
陶琦回頭,麻雀微笑着站在面前看着她。時光仿佛停止了移動的腳步,那些過去的光陰,越過千山萬水回到眼前。
陶琦幻想了很多次重逢的情景,卻怎麽也想不到會是這個樣子。昨天林陸就發短信說今天足球聯賽時麻雀回過來,她欣喜雀躍卻又忐忑害怕,她也說不清自己這般矛盾的心理是為了什麽。
麻雀看起來成熟了很多,燙着大波浪卷發,化着細致的妝容,眉眼淡定,讓她覺得……陌生。
麻雀伸手想拍陶琦的頭,陶琦條件反射地後退了一步,麻雀的手停留在半空,一股莫名的尴尬流串在兩人之間。陶琦記得第一次見到她時,她還是一個紮着兩條羊角辮眼神怯生生的小女生,麻雀毫不見生地伸手就抓她辮子上紮着的兩串亮晶晶鮮豔欲滴的葡萄發飾,口中叫着:“葡萄,葡萄。”而陶琦一怒之下,沖着她臉上帶着幾粒頑固而俏皮的雀斑,便也大叫:“麻雀,麻雀。”
麻雀卻不介意,微翹的嘴角俏皮地撅起,深深的梨渦漾出一層又一層的歡樂,似乎永遠都沒有煩惱,打那後兩人便成了好友。麻雀很有魄力,在她們三個之間無疑是領導者,但陶琦和石榴甘心跟随着她,因為她身上有一種讓人信服的特質。
那些如花般清香如玉般晶瑩的日子裏,三個女生總在夕陽染紅了天邊的雲霞時并肩坐在操場上的秋千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蕩着光光的腳丫,偶爾為一個棒棒糖在秋千上将對方掐得青一塊紫一塊。潑辣的麻雀總對着足球場上瘋跑的男生怪叫尖叫,甚至撈起一把細細的沙子揚出去……
如今那段快樂的時光已如揚出去的細沙一樣,最終,湮滅于無形。
林陸他們的球賽踢得很辛苦,對手太強大,比分咬得很緊。陶琦眼角的餘光緊緊地追随着郭小亮挺拔的身影,每當對方壓過禁區來時,她就緊張得直咬手指,生怕他會再受傷。
麻雀笑笑:“你還是那麽孩子氣。”
“難道你一點都不緊張?”陶琦問。
“我相信他們,林陸帶領的球隊,總是能給人驚喜的。”麻雀說,陽光下,她的臉閃着不常見的柔和的光芒。
“你一直都是那麽自信。”陶琦傻呵呵地笑,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在麻雀面前她總覺得自己很傻。
麻雀很自信,自信得近乎自負,曾經自卑的陶琦就是在她的調教下進化成一個比麻雀更自信的人。可惜過了點,接觸過陶琦的人都覺得她這人有點自戀。
“或許,我就是太過于自信了。”麻雀扯出一絲笑容,卻是帶着滿滿的蒼涼和苦澀。
兩人都不再開口,麻雀一直專心地盯着場上的賽況,陶琦很想問她為什麽當初會一走了之,為什麽那麽久都不和她聯系?為什麽……但她一句話都問不出口。或許,她們都已經不是當初的自己了,有什麽無形的東西橫亘在她們之間,她們遙遙相望,卻無法逾越。
陽光依然慘淡,陶琦有一種眩暈的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随着一聲歡呼,如麻雀所說,林陸他們真的贏了。
林陸撲過去和郭小亮抱在一塊,汗濕的短發一根根地豎着,挺直的鼻子閃着陽光的光澤。陶琦想起石榴,石榴要是在,這個時候必定是撲上去擁抱林陸的。
郭小亮擡頭看天,眼中水光蕩漾,陶琦眼中也有着微微的酸。她不知道男生之間的友誼是什麽樣的,但她相信他和林陸真的是很鐵的哥們,鐵得他可以放棄一些深藏在心底的東西。
和林陸、郭小亮一起吃過晚飯別過後,麻雀說:“要不找個地方坐坐?我知道你有很多話想說。”
陶琦不好意思地笑笑,跟着她走進了一家冰飲店。
啜了一口西瓜汁,麻雀擡頭,卻并不看她,說:“有什麽想問的就問吧。”
陶琦也不客氣,開門見山地問:“當初你為什麽連道別都沒有就走了?走了也不跟我聯系?”
“你知道的,我比你高一屆,差不多中考了,反正我不想參加中考,早走一步和晚走一步又有什麽區別?你也知道的,咱們這些玩音樂的都不是讀書的料。”頓了頓,麻雀又說:“呵呵,不對,我忘了你現在是名牌大學生了,跟我們不同。”
她的語氣讓陶琦有點難受,她努力忽略那股子難受,繼續問:“那為什麽挑在那個時候走?”
麻雀的臉色變了變:“淘氣,我心裏藏着太多的事,我沒有辦法,我不走就只會憋死我自己。”
她的語氣疲憊而無奈,陶琦有一絲不忍,但還是問:“什麽事?我能知道嗎?”
麻雀沉默,從包裏掏出一根煙點上。陶琦詫異地看着,卻不想開口打斷她。
麻雀緩緩吐出一圈眼圈,煙熏妝下的眼睛看起來像一口冷冽而又深不可測的古井,問:“你真的沒有喜歡過林陸?”
她的聲音似乎帶着一種遙遠的飄渺,陶琦卻漲紅了臉,重重地搖頭說:“沒有。”
麻雀磕了磕煙灰,狠狠地笑了,眼中閃着淚光,指間忽明忽暗的火光在暗夜裏分外鮮豔動人“可是我喜歡他,一直都喜歡他。”
陶琦頓時呆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含在口中的吸管因為震驚而跌落杯子裏。
“很不可思議是吧?我也知道你不會相信,但我真的是喜歡他,和石榴一樣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歡上他了。”麻雀又吸了一口煙,眼神呆呆地落在盛着紅色西瓜汁的透明玻璃杯裏。
陶琦感覺到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硬是強忍着好奇不開口,這個時候,誰先開口,誰就輸了。
等了許久,見陶琦沒有言語,麻雀終于又開口了:“淘氣,你變了,變得穩重多了,再也不是以前那個昨昨呼呼的小女孩了。難道你從來都不覺得奇怪,為什麽林陸在跟石榴在一起後還約你出來說那些話?為什麽石榴在聽林陸說他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她時那麽激動?為什麽石榴一出事我就消失?”
陶琦靜靜地聽着,一股莫名的恐懼攫住了她的心。
是的,她竟然從來都沒有發現這些巧合這些漏洞,抑或是,她從來就沒有懷疑過什麽。
“也許在你心中,你很恨林陸,恨他跟石榴在一起還用情不專又對你說那些話,害得石榴心裏對你有怨氣。其實,你冤枉了他。當初,我一眼便看出林陸喜歡的人是你,但你卻沒有一點感知,或者說,你感覺到了,卻像蝸牛一樣縮回殼裏,欺騙自己說不是那麽一回事。我知道,一旦石榴跟林陸表白,逼緊了林陸,他肯定會說出他喜歡的人是你,石榴敢愛敢恨,卻并不是胡攪蠻纏的人,她肯定會想盡辦法成全你們,那個時候,我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麻雀苦笑地将煙蒂摁滅,眼光落在陶琦的臉上,咄咄逼人。
陶琦不由自主地低下頭來,手在大幅垂下來的桌布下顫抖。她想說點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腦海裏像被掙破了網,缺失了線條的空洞蒼白。
“我從來沒有那麽喜歡過一個人,上天注定他是我心裏一個永遠解不開的結,我逃不過。在發現你和石榴都沒有像我那樣喜歡他需要他時,我決定為我的愛情努力,我假他的名給石榴寫了一封信,你也知道那是什麽樣的信吧?石榴如我所料陷了進去,郭小亮陪林陸約你到操場說出他的心意時,也是我假裝無意帶着石榴閑逛到那裏的,我的目的,相信你也明白了吧?”麻雀擡頭看了看陶琦。
陶琦只覺得脊背一陣發冷。
麻雀伸手想握她的手,陶琦咻地縮回手,眼中漸漸蓄滿了淚水。她等待了那麽久,如今卻只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讓她憤怒、郁悶、失望、傷心、怨恨……
當初,石榴面對她時也是這樣的感覺吧?
“你害怕嗎?我很壞,很有心機是不是?”麻雀苦笑着縮回手,眼中滿是隐忍的疼痛。
“石榴在聽到了林陸的話後,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可能是你在挖她的牆腳,在她心中,她認為林陸早已先向她表白過,要不是你從中作梗,林陸又怎麽會……”
陶琦終于忍不住嚷起來:“我不相信!你騙我的,林陸是喜歡石榴的,要不他也不會……親她!”
“你看到了嗎?你親眼看到他親她了嗎?你認為林陸真是那種會拿自己的感情開玩笑的人?”麻雀突然激動地說。
“可是……”陶琦還想說點什麽,看到麻雀冷硬的眼神,便将話縮了回去。
“在最後一刻,林陸的确是非常靠近石榴,但也只是靠近,并沒有碰到他,他瞞過了衆人,卻瞞不過我和郭小亮。”
郭小亮?這麽說郭小亮早就知道林陸不喜歡石榴?陶琦疑惑着,卻并不說出口。
像知道她在想什麽似的,麻雀說:“是的,郭小亮什麽都知道,他看得比誰都清,所以在石榴怒罵你背叛了她後沖出操場時,他第一個反應過來跟着跑了出去,或者說他早就預感到會有事發生,早在石榴出現時就知曉了她會有什麽樣的反應。我沒有想到,真的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變成這個樣子……”
麻雀哽咽着說不下去,陶琦的心也揪得緊緊的,接下來的事,她也知道,無數次在她夢中出現的情景,一輩子都忘不掉。
石榴慌不擇路地沖過馬路時,一輛小汽車疾馳而來,刺耳的剎車聲裏,她清晰地看到了石榴映在蒼白車燈裏的瞳孔。石榴盛滿驚懼的眼眸,在很多個夜晚,讓她從冷汗淋漓中尖叫着驚醒。
郭小亮撲了過去伸手想拉石榴,卻還是遲了一步,反而被強勁的慣性甩出去摔在草地上,草地邊鋼絲籬笆尖利的尾端在他背上留下了一條觸目驚心的長長的疤痕。
那一刻,世界仿佛靜止。陶琦看不到麻雀和林陸是什麽反應,她只看到石榴靜靜地躺在地上,殷紅的血,像怒放的豔麗桃花一樣,溫吞地從石榴的身下蔓延開來,空蕩蕩的疼痛,鋪天蓋地地橫攤在她的面前……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