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青春的傷口

陶琦和楚開陽剛從飯堂吃完飯走出來,迎面碰見林陸和郭小亮。

雖然陶琦早已告誡自己不要再對郭小亮有任何的反應,但再看見他的那一剎那,心底還是有絕望的泉水一點一點地漫過全身。

不知何時,楚開陽的長臂緩慢地,堅定地摟上了她的肩。

時光仿佛停止,梧桐葉子沙沙地響着,像蠶啃咬着桑葉時的惬意。陶琦低着頭,依然能感覺得到林陸混雜着不敢相信和失望的眼光定定地落在我的身上。

楚開陽朝林陸和郭小亮笑了笑,小臂暗暗用力拖着陶琦前行。

陶琦不敢回頭,生怕一回頭情緒就會失控。

楚開陽一路沉默,陶琦也不作聲,心裏有着濃濃的失落,她不知道楚開陽看出了什麽沒有,但她感激他這一刻拉開她,感激他這一刻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傻點好,傻人有傻福,什麽都不用想,活得更開心。

史努比說過,我沒有人生目标,我沒有生存目的,可我就是這麽快樂,怎麽辦呢?

遇見了也好,即使今天不遇見楚開陽,難保他日會遇見她與另一個人十指相扣。她不能主動去說什麽,表明什麽,遇上了,親眼看見了,也許就是最好的說辭。

此時無聲勝有聲,即使有傷害,至少沒有那麽殘忍。

經過這些天跟楚開陽的相處,經過剛才郭小亮見到她和楚開陽時的雲淡風輕,陶琦明白,她跟林陸與郭小亮之間,都不再有任何的可能。她與林陸的相遇,不過是錯誤時間裏的一個錯誤邂逅;至于郭小亮,她想她們都沒有能力沒有勇氣去掙脫什麽,她們注定是只能隔着時光的河流默默地對望,即使思念到哭泣,卻依然是什麽都不能說,不能做。

她不再稀罕他們了。

林陸是在晚飯後來找陶琦的。

那一刻,楚開陽突然拉起陶琦的手。

陶琦吃驚地瞪大眼,手指僵硬地縮在他寬大的手掌裏。

楚開陽蹙眉:“陶琦,你的手指怎麽這麽涼?”

陶琦笑笑,不回答。

楚開陽像個孩子一般固執而又樂此不疲地揉擦着陶琦僵直的手指,直到它們屈服地乖乖躺在他的掌心為止。

陶琦仰頭看着楚開陽溫柔的側臉,想起幫主的話,心裏騰得跳出兩個小人兒,一個鄙夷地罵她利用老實人,另一個鼓勵她追求新的幸福。

陶琦心裏酸酸的,她不是沒有看出楚開陽對她的特別,她只是在遇到困難時總是想到他。或許她真的應該柔順地呆在他身邊,而不是讓自己像一尾沒有溫度的魚一樣生活着,那樣對楚開陽太不公平。

也或許,她自一開始至今都沒有對楚開陽公平過。

林陸直直地走到陶琦和楚開陽面前,面無表情地說:“淘氣,方不方便談一下?”

陶琦低頭不說話。

“請問你是……?”楚開陽明知故問。

陶琦擡頭說:“他是我的朋友。”

“哦,您好!我叫楚開陽。”楚開陽伸出手去。

林陸勉強握了握,又快速地松開。

陶琦擔心地看了看楚開陽,只接收到他遞過來的一個安撫的眼神,他體貼地說:“你們慢慢聊。”轉頭又對陶琦說:“我晚自習時再找你。”

陶琦和林陸坐在升旗臺邊的臺階上,夕陽帶着橙色的甜膩慢慢地沉入雲海,熱烈的光也漸漸變得柔和,淡薄。

林陸不開口,她也不好先說什麽,只得無聊地一根根拔着草。

林陸突然抓住了她的手,狠狠地盯着她,眼神糾集流動着一種陌生的暴戾。

陶琦吓了一跳,用力想掙脫,無奈他雙手如鉗,箍得更緊。陶琦安靜下來,這個時候不合作只會惹怒了他。

陶琦也看着他,盡量用她所能擺出的最平靜最淡定的眼神看着他。

果然,林陸的眼神躲閃了起來,手漸漸松了,随即別過臉去不看她。

陶琦松了一口氣,不由得慶幸,要是換作郭小亮,她肯定做不到能用如此平靜無波的眼神看他吧?不過她也不必有這樣的擔心,郭小亮是絕對不會有這種舉動的。

“你真的……談戀愛了嗎?”林陸沉着聲音問,聽不出是什麽樣的情緒。

陶琦扯謊:“你看到的,就是事實。”

林陸不說話,也不回頭,脊背挺得直直的,夕陽給他的周身鍍上一層淡薄的金色光芒,烏黑的頭發拂過額際,明亮的黑眸看着遠方,眼光沒有焦距地投射在某個地方。不可否認,他真的具有讓一個女生喜歡上他的資本,而陶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裏竟然只看得見郭小亮那清瘦的背影,可恨郭小亮自始至終給她的都是背影,足球場上穿着3號球衣的背影,撲向石榴時奮不顧身的背影,踩腳踏車時挺直的背影……

原來,對于郭小亮,除了背影,她什麽都沒有擁有。

人活着真是奇怪,一些人總在眼皮底下晃卻視而不見,一些人只是蜻蜓點水般充當了生命的匆匆過客,卻刻骨銘心地記着。

“我真的再也沒有機會?”林陸突然回頭問,聲音微微顫抖。

陶琦的心一顫,咬牙道:“林陸,對不起。”

這個時候語言是蒼白無力的,既然傷害無法避免,那就讓它無言地結束吧。她們都已不是小孩子了,那些感情不能勉強之類的話,空洞而沒有說服力,很多事情她們都已經具備了面對的能力,只是她們一直在逃避,她們害怕去面對那些可能的後果而一再縮在自己的世界上,企求着能過一天是一天。

林陸安靜地坐着,不再說一句話。

陶琦看到他顫抖的肩,伸手按了按,除了這麽做,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

陶琦想他是明白的,他們都是緣分游戲下迷失了自己的人。緣分緣分,往往只給他們一個有緣無分的結局。執着不是他們的錯,錯就錯在他們的執着用錯了地方,面對肆虐的現實,他們除了放手,除了逃避,他們還能怎麽做?

林陸靜靜地坐着,陶琦也靜靜地陪着。

夜,像黑色的幕布一樣悄悄地張開了詭異的翅膀……

麻雀打電話過來說自己要離開時,陶琦正在和魔音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着,她發現自己越來越依賴他,開心不開心都習慣跟他說。魔音倒也識分寸,她說的他就聽,她不說他也就不問。

人在生命不同的階段,總是依賴不同的人。小時候,陶琦依賴奶奶,似乎不能離開她半步;遇到麻雀她們後,她的生活中就充滿了她們的氣息;石榴出事麻雀又離開後,她渾渾噩噩地生活着,無時無刻地感覺到孤單、寂寞。

曾經三個人在一起看夕陽時,總是會聊起有朝一日可能會分離,總是抗拒着不再讓自己想下去,無法想象相互之間分開後日子該怎麽過,傻傻地以為沒有了對方,她的生活将失去樂趣,青春将失去色彩。

當被迫分離後遇上魔音時,才發現,原來,一個人的情感可以轉移得那麽快,曾經以為無法失去的兩個朋友,在一夜之間離去後,她還是好好地走過來了。原本以為永遠不會心存芥蒂的兩個人,卻在重逢的那一剎那,發現相互之間陌生到無言。那些以為永遠不會褪色的默契,也在不知不覺中被取代。

思念依然,卻已不是當初的味道。

一些她以為永遠不變永遠銘刻心底的東西,在時光的流逝下,漸漸被風沙模糊了容貌,偶爾想起,發現蒙了一層薄薄的灰。原來,世界在改變,她們也在改變,沒有什麽是永恒的。

麻雀說林陸和郭小亮在上次市裏的足球賽中表現優異,被市隊的教練選中加入市隊的業餘隊,後天就開始在鄰市體育場集訓,這次會和她一起走。

麻雀淡淡地說,陶琦也淡淡地聽,但她相信各自心裏都不平靜,都在想着自己牽挂的那個人。

“淘氣,謝謝你,我和林陸坦白了,他說……他想揍我一頓,”麻雀苦笑:“其實,我倒情願他狠狠揍我一頓,這樣我心裏也好受一點。從今往後,我會好好珍惜身邊的人,不會再做那樣的蠢事。”

“那就好……”。陶琦欲言又止,卻又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麻雀又說:“你放心,我只是說你的心裏自始至終都有另外一個人,要不林陸也不可能肯在寒假前這個時候離開,但我沒有說出你和郭小亮之間的事。”

陶琦感激地笑笑,麻雀總是很懂得分寸的。

“不過,”麻雀話音一轉,“淘氣,我還是覺得,你跟郭小亮挺好,趁着還沒有錯得太離譜,你是不是……

陶琦擡頭看着麻雀笑了笑:“麻雀,不要說了,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麽,他都要走了,就不要再說什麽了,就讓彼此這樣安安靜靜地過好生活吧。”

給過他的機會,他一再視而不見,驕傲如她,即使明知一錯再錯,也不願意回頭。她不知道,在未來的某一天,她是否會後悔,但現在她已不想再回頭。

麻雀沉默,只聽見彼此輕輕重重的呼吸。

“你長大了,做事情有你的理由,不管你做什麽選擇,我都尊重你。”麻雀握了握陶琦的手,“明天晚上,我跟他們一起走,在客運站上車,你一定要去送我們,好嗎?”

麻雀的話讓陶琦的眼睛酸澀起來,一種莫名的沖動升騰到心頭,或許在她心裏她早已原諒麻雀了吧?只是她放不下心裏的架子,不管怎麽說,她們到底是曾經像姐妹那樣要好過。不用再說什麽,她們都知道的,不管發生過什麽事,這一刻,她們深深地舍不得對方;在未來的日子裏,她們也會真誠地思念對方。

一天的時間一晃而過,對陶琦來說卻仿佛一輩子那麽久。

藏身在候車廳的柱子後面,看着不遠處等待上車的三個人,陶琦覺得眼眶發熱,有什麽急欲宣洩而出。昂起頭,生怕眼淚掉下來,卻始終不願走出一步,咬唇告訴自己,一定要保證今天是一個沒有眼淚的別離。

即便,這是她一個人的別離。

報站廣播響起來,麻雀頻頻回頭,臉上滿是失望,終于還是紅着眼睛放棄了。陶琦知道,她肯定也在難過。世界很小,可以有電話網絡很多很多的聯系方式;可是世界也很大,也許她們再也不會相見。

林陸的笑容苦澀,深深地看了候車廳入口一眼,也轉身走了。

站在她身旁的楚開陽輕輕壓住她的肩說:“你真的不過去打一聲招呼嗎?”

麻雀,林陸,還有背着大大行囊的郭小亮,汽車的喇叭被摁響了,尖銳悠長的一聲響,陶琦的眼睛漸漸模糊,什麽都看不清,只能看到郭小亮落寞的身影,仿佛是踯躅在茫茫黃沙中的一個孤獨的旅人……

緩緩走在最後頭的郭小亮在上車前突然準确地朝陶琦跑過來,在她還沒來得及反應時,郭小亮緊緊地抱住了她,他溫熱的氣息吐在她的耳邊:“淘氣,請一定要快樂!”

還沒等陶琦反應過來,郭小亮又放開她快速地跑了。

陶琦怔住了,十二月的陽光讓她眩暈,她甚至分不清是在夢裏還是現實。

郭小亮身上淡淡的香草味和他讓人心安的體溫,就在那麽一刻突然又消失得無蹤無影,幸福來得如此突然,又走得如此倉促。

陶琦明白,五年裏糾纏不清的心事,終結在這短短的三秒鐘裏。

沒有任何的感覺和想法,只随着心的本能跟着郭小亮的身影跑過去,與無數的人擦肩而過,卻只看到汽車緩緩開動,卷起一陣灰黑的塵土,透過車窗上的玻璃,陶琦看到自己在風中的頭發,張牙舞爪得像一只跋扈的蜘蛛,她終于還是沒能忍住,先是啜泣,漸漸便蹲下身來失聲痛哭。

随後而來的楚開陽上前一把擁着她,笨拙地安慰:“別哭啊,讓人看到了可就丢人了,又不是再也見不到了,乖乖的別哭了,別哭了啊……”

陶琦看不見什麽,聽不見什麽,伏在楚開陽的懷裏盡情地哭着,時不時還往他衣服上蹭一把眼淚。

一個轉身腳步掙紮萬分,此去經生,她們以為只是一個轉身的距離,事實上卻是她們狂跑着也追不上了。緣起則聚,緣滅則散,若有未了緣,來日再相聚,但她們都明白,或許,再也不會相見。也或許,相見再不相認。

青春的一道逆光的傷口,就這麽留在了十二月的陽光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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