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三)
靜默。
堂下一片安靜,楊正的表情從最開始的不相信再到之後的震驚再到最後的凝重,臉色越來越黑。堂上端坐的姜欣元和賀文淵沒有打擾他,給了他足夠的時間思考前因後果。
良久,楊正開口,語氣沈重而緩慢:“啓禀大人,我剛剛想了想,親朋好友中确實有不少人知曉我娘子的身份,畢竟是相熟之人,我也沒想過避著他們。但是親戚我覺得可以排除,我家裏人口不多,父親去世後我也沒再和那邊的親戚聯系過,母親這邊的親戚都在鄰縣,一年都不見得聯系一次。唯一和我們關系近的,就是……我的幾個朋友了。”
姜欣元并不知曉楊正在說出這番話時,心裏是多麽痛苦。幾位朋友都是他同村的發小,與他一同走過了二十年光陰,他不願相信這些人中居然有想要治他於死地的人,而且他更想不出兇手能出於怎樣的理由迫害他們一家。
“知曉我娘子身份的朋友有三個人,一個是呂六,他十幾歲就到了城北的何氏藥房當抓藥夥計,平時有什麽頭疼腦熱的,都是他給我們送藥來;一個是安平典當行的肖行,他小時候讀過兩年書,識字還會算術,在典當行做的很不錯;另有一個朋友胡大,他是和我從小穿一個褲子的好哥們,當時我們兩人一同從家鄉出來,不約而同的都選擇做小買賣,我開面攤,他便在我旁邊開了個包子攤,去年他盤下了一個鋪子,也當上了小老板了。”楊正一拜倒地:“大人,楊某絕對不願相信我這三位朋友中有想要謀財害命之輩,第一,我們感情甚篤,都是二十年以上的交情;第二,即使我們一家死了,他們也拿不到任何好處啊!可、可除了他們之外,我實在想不出來誰即知道我妻子身份又在城裏方便動手的了。”
照這麽看來,楊正的三位朋友雖然可疑,但确實沒有下手的緣由,難道是他們兩個人的推斷錯了嗎。
“那你這三位朋友有沒有什麽不良的嗜好?例如流連花街、嗜酒如命或是愛玩上兩局撲克……呃,我的意思是,牌九?”賀文淵問。
“這是萬萬沒有的!我們一起長大,我可以肯定他們沒有這方面的毛病。”
因為楊正筆直的跪在堂下,面對堂上兩人認真作答,所以他并沒有注意到,當他說完“三位朋友沒有不良嗜好”後,跪在他身側的楊吳氏和小柔的表情都非常精彩。小柔眉頭一皺,欲語還休,一旁的楊吳氏憋得臉都紅了,像是下一秒就要破口大罵。細心的姜欣元當然注意到了這個細節,但是他沒有開口詢問,只在心裏為這三個人名上各畫了一個圈。
這種牽扯多人的案件不可能當天就有結論,還要對三位疑犯的動機深入挖掘,姜欣元退了堂,讓楊正夫婦和小柔盡早回家,并囑咐他們最近一段時間不要抛頭露面,一切低調行事,他會負責調查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待退了堂,姜欣元帶著賀文淵去了書房,把門一關,慢慢靠近了賀文淵。
“你要幹嘛?”賀文淵一臉警惕,條件反射的雙手交叉護胸。
“……”姜欣元看著他一副受騷擾的小媳婦模樣,揉揉眉頭:“我只是想看看你剛才在堂上記的卷宗。”
賀文淵尴尬的放下手,不肯承認在姜欣元靠過來的時候,他腦中瞬間湧現出了一批“上司與我.avi”“辦公室.avi”等奇奇怪怪的标題──時不時被不屬於自己的記憶影響行真是太麻煩了。
他老實拿出堂上的卷宗,在書桌上攤開。卷宗上,幾段工整漂亮的小楷整齊排布,剛才堂上發生的一切都事無巨細的被記錄下來,查閱起來很方便。不過最開始的“離婚案”并沒有記下,只從落水案開始記錄,包括楊正說了什麽,幾位疑犯的身份背景又是怎樣。姜欣元一邊看著卷宗一邊回憶著堂上發生的一切,漸漸也理清了大概思路。
“師爺,你的堂審記錄做的非常好,但我有個疑問。”
“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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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段落前的這幾個符號是什麽意思?”姜欣元指著每個人名前的阿拉伯數字問道。
待賀文淵伸頭看清紙上的字,恨不得伸手抽自己一巴掌:當時寫的時候為了分清涉案人員,他便把每個人都編上了編號,但因為“記憶”影響,他提筆寫出來的不是一二三四五六,而是123456……想了想,他決定五分真話混著五分假話:“這是一種舶來的數字符號,方便快捷好記憶,是在上任之前由禮心師傅傳授給我的,他說希望我以此提高工作效率,幫姜縣令更好的處理公務。”
姜欣元撫掌贊嘆:“不愧是禮心,不僅學識淵博還體貼入微,與這麽一個聰慧的人成為好友,真是我三生有幸啊。”看他那副樣子,估計對禮心的好感度又增加了十個百分點……
一想到自己以前就和姜欣元這樣弱智又好忽悠,賀文淵就覺得一陣肝疼──這陣肝疼順利的沖散了他把禮心當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的罪惡感。
“說起來,楊正提及三位好友沒有不良毛病的時候,師爺你有注意到楊吳氏和小柔的表情嗎?”
賀文淵回憶了一下:“你這麽說來……她們的表情是挺奇怪,好似很不滿楊正對三位朋友的評價。她們一定是知道什麽楊正不知道的情況。”
“對,”姜欣元點頭:“所以咱們最好找個時間登門拜訪一下,仔細了解一下這背後的隐情。”
二人讨論起案件就忘了時間的流逝,直到天色暗了,姜欣元才把思緒從案件中抽離。他看看天色,自言自語道:“也不知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賀文淵迅速接話:“我肚子叫了三遍,酉時三刻無誤。”
“……”
賀文淵裝作沒看到姜欣元的表情,張口繼續問:“縣令,今天的晚飯……?”按照規矩和行情,縣令自己掏錢聘用的師爺,都是要管吃管住還給錢的,有時候大方的縣令甚至還會給師爺出錢買衣服,待遇完全比照“記憶”中後世的秘書──等等,這到底是秘書還是小蜜?
姜欣元很痛快:“今天下午廚娘請假,所以咱們就不在府裏吃了──走吧,我請你下館子去。”
“去哪兒?”
“俏四川!”
賀文淵驚訝了,俏四川的菜确實美味,但相對的,它的價格也不低。一般平民只能等夜市出來後,去他家門口買點麻辣燙解解饞,或者是趕上每月打特價的日子買上一份麻辣香鍋或者烤魚嘗嘗鮮。可今天既不是打特價的日子,時間上也沒到夜市出來的點兒,怎麽姜欣元這麽大方的請他吃大餐?
“師爺看上去很驚訝?”姜欣元微微一笑,手伸進袖子裏一掏,摸出數張彩色印花紙在賀文淵面前甩了甩:“楊吳氏很熱情,剛才離開時,她非要塞給我幾張俏四川的代金券,我也不方便推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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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換了便服,相攜出了縣衙。他們都是年紀輕輕風華正茂的年紀,即使只是穿著素色衣衫也顯得卓爾不群,看著就和一般老百姓的氣質風貌不同。尤其是走在前面的姜欣元,劍眉星目,竹冠扣住發髻,利落飒爽。跟在他身後的賀文淵身姿挺拔,雖然略顯瘦弱,但仍然靠著一副好皮相吸引了不少大姑娘的目光。
他們走的很快,只要再穿過一條小巷就能到達鬧市區了。賀文淵忽然感覺後背微微一痛,像是有哪顆小石子打到了他的身上,他下意識的四處望了望,沒見著哪裏有人,還以為是自己錯覺。可又走了兩步,後腦勺也是一痛,左右望望,依舊沒人。
見他走走停停,姜欣元笑著催促:“怎麽了?剛才不是還叫著肚子餓到受不了,你一個人能吃掉一匹馬嗎?”
賀文淵一邊左顧右盼一邊道:“我覺得好像有人拿石子兒扔我。”聽他這麽一說,姜欣元也停了腳步,幫他一起找人。
可他們原地轉了一圈,連個人影都沒瞧見──這小巷雖然離著鬧市區近,但十分偏僻,鮮有人經過。姜欣元見找不到“兇手”,勸他放棄:“別找了,說不定是天上有鳥經過,把鳥糞墜在你身上了。”
他這麽一說賀文淵急了,忙讓他幫自己看後背和頭頂,生怕自己的新衣服(他會告訴你們這件新衣服是姜欣元讓人做的嗎)上沾了鳥屎。他們二人忙來忙去,“兇手”藏不住了。
“你們怎麽就不知道擡頭看看啊!”潑辣豪爽的女聲在他們頭頂響起,賀文淵擡頭一看──好嘛,藏在枝繁葉茂的大樹上的,正是剛剛分別沒多久的楊吳氏!只見她換上了一身利落男裝,頭發高高紮起,妝也卸了,首飾也摘了,乍一看還真有點男人的英氣。
她暴露位置後就不再藏著掖著,飛身從樹上一躍而下,好似一只輕巧的乳燕從天際飛過,直把賀文淵這個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弱書生羨慕的口水滴答。
對於突然以這副裝扮出現的楊吳氏,姜欣元很快就猜出了她的來意,他心中佩服這位女中豪傑的行動力和謹慎心,也明白她的擔憂。“夫人您這副打扮前來,是不是為了今天公堂上楊正對他三位好友的評價?”
“早就聽說姜縣令睿智非常,今日一看果真如此!”楊吳氏也不廢話,坦蕩直言:“我就直說了吧,我們家那口子什麽都好,就是耳根子軟,心眼好,識人不清,總把他那幾個‘好兄弟’想的正直又無辜,其實他們沒一個幹淨的!”
“此話怎講?”
楊吳氏掰著手指頭一一細數:“在藥店做工的呂六确實經常拿藥來我家,美名其曰讓我們注意身體,但每次都管楊正要市價五六倍的價錢,而且離開時都會偷偷摸摸順走點小擺件。開包子鋪的胡大其實有賭博的惡習,一次我去鄰縣找大哥,親眼看到胡大被人從賭坊鼻青臉腫的扔出來!而那個典當行的肖行……小柔托我轉告你們,他每次來我家都會盯著小柔看,有兩次小柔出門買菜,被他尾随了整整一路!”
谑!賀文淵心裏敲起了小鼓:慣偷、賭徒、好色鬼……這楊正到底都交了些什麽朋友啊?
作家的話:
大家可以猜猜看慣偷、賭徒、好色鬼裏頭,誰是兇手,又是因為神馬原因下手的呢=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