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烈夏35

霍航一的傷口好得說快不快,說慢不慢,倚靠着過度變态的康複能力。他在病床上躺了三四天,傷口就好得差不多了。

顧歸這幾天也一直待在醫院裏陪他,嚴羽在這期間期間來看過霍航一一次,看到顧歸時,他的臉上挂着和藹的笑意,誇了一聲顧歸“孝子”。

躺在病床上養傷的霍航一當場暴起,抓起旁邊用來盛水果的果盆,直接往嚴羽身上砸。

嚴羽口中的“老父親”霍航一現在生龍活虎地躺在床上,身上穿着尺碼和他的身材完全不貼合的病號服。

他穿着病號服卻一點也沒有顯露病弱氣,身上的病號服已經是最大碼了,穿在他身上卻依舊不合身,袖口和褲子的褲腳都短了一截。

單薄的一層棉布衣服擋不住他軀殼上有力的肌肉,霍航一嫌棄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彌留着消毒水味的病號服。

他扯了扯領口,妄想把自己身上的病號服扯松點,也想讓留在衣服上難聞的氣味也離自己遠一點。

他明明和這衣服互相嫌棄,但霍航一偏偏又要穿着這病號服,因為——他擡起頭來。

顧歸抱着一堆衣服走了進來,他身上也穿着病號服。

相對于霍航一的不合适,衣服穿在他身上就變得熨熨貼貼,他病了一場後看起來更加瘦削了。

風從空落落地袖管灌了進去,褲腳也被他挽了幾卷起來。

顧歸的銀發依舊柔順且有光澤,像是冬日的最後一場雪。

同樣的一件衣服,穿在兩個人身上是截然不同的感覺,迥異得像是一副和諧的拼圖,看起來毫無關系,拼湊在一起時又是鑲嵌相合的畫面。

霍航一的嘴角微不可查地往上勾了勾,又被他自己壓下。

他伸手接過顧歸手中的衣服。

今天是他和顧歸一起出院的日子,聽起來又喜慶又不吉利。

霍航一翻出自己的衣服,見顧歸又抱着剩下的的衣服要往外走,及時地叫住了他:“就在這邊換吧。”

顧歸先是捏着衣角停了一下,又神色不變地當着霍航一的面開始一個一個解扣子。

從貼近鎖骨最上面的扣子開始解,手指輕輕一撥,相接相連處輕而易舉地斷了開,那凹陷下去的鎖骨在衣領後半隐半現着。

他的指尖都泛着嫩粉色,手指有點微不可查的抖動,胸腔在小小的起伏。

從脖頸連着下颔線的那根線條都好像在緊繃着。

脫衣服。

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但好像擺在霍航一的面前來做又變得不那麽簡單。

顧歸的動作越來越僵硬,像是被線條連着的木偶人一樣地遲鈍。

直到霍航一突如其來地背過了身,他才像松了一口氣,本該沒了目光的桎梏,他應該會覺得放松。

但又不一樣,顧歸的動作更加倉促了。

霍航一盯着被漆得蒼白的牆壁出了神,他總覺得那一鏟子一鏟子刮出來的白牆,沒有顧歸的皮膚要來的白。

明知自己不可能一眨不眨地盯着顧歸換衣服,但他偏偏要把人放在眼下。

後面的動靜越來越小,他盯着牆壁上的黑點發了一個久久地呆,目光緊繃着。

“哥哥,我好了。”

顧歸生硬的聲線從他後面冒了出來。

霍航一轉過頭去,顧歸身上的病號服已經被他換下,換上了最簡單的長袖和褲子。

但他覺得,顧歸這麽穿也很好看。

顧歸換完衣服好像還沒走的意思,眼巴巴地就這樣看着他,霍航一內心中突然起了一絲不詳的預感。

——“哥哥,你不換嗎?”

顧歸趴在他的床邊,手臂撐着臉頰擡着臉問他。

霍航一的手指彎了彎,勾到了一片空氣,他幕地一笑,單手把束縛着他的扣子一個個解開,不同于顧歸的局促,他的動作像是電影裏最慢地鏡頭。

攝像頭的聚焦點都停在了他的手上。

被脫下的上衣自然而然地垂在了白色的床單上,他的傷口已經痊愈了,整個人看上去都與往常無異——除了左胸口多出來的那道疤。

顧歸覺得這疤礙眼得狠。

他小心地坐到霍航一的邊上,手指停在傷疤的邊上卻不敢往下碰。

霍航一在顧歸說話間搶先把他會問的問題先答了:“顧歸,我不疼了。”

這是顧歸第一次見到霍航一受那麽重的傷,平常霍航一身上帶點無傷大雅的小傷回來,顧歸都會擔憂半天。

而這個傷口幾乎都快成了他的眼中釘,每天都要問霍航一好幾遍“疼不疼”,一邊問一邊紅着眼框。

好像下一秒就要掉眼淚,又好像只要他問了霍航一就會不疼了。

被霍航一搶了回答後的顧歸一扭頭,學着霍航一剛才的樣子背過身去,他盯着霍航一剛盯過的牆壁,悶悶地問:“你能不能不受傷?”

他就像是一個鬧脾氣的小孩,明知道自己這個問題得不到解決,但他就是要無厘頭地說出來。

“我沒辦法。”

霍航一有點無奈,顧歸已經鬧了無數次別扭了,話也越來越少,一鬧起脾氣來就像是個粘人的悶葫蘆。

依舊是要待在他的身邊,但就是不和他說話。

顧歸低着頭“哦”了一聲。

他知道自己這就是在無理取鬧。

——因為霍航一不止是他的霍航一,他還是好多人的霍隊長。

今天的天氣很好,晴空高照,萬裏無雲。

給他們當司機的嚴羽走在最前面,霍航一本來和顧歸走在并排的位置。但走着走着,顧歸又走到了落後他半步的位置,嘴唇不開心地抿了起來。

頭也不擡地盯着馬路走路。

霍航一剛一停步,想和他好好聊幾句,前面卻突然出現了幾個人。

是一對夫妻帶着一對雙胞胎,霍航一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兒,只覺得這小男孩長得有點眼熟,但他一時半會記不起來在哪見過。

大概是媽媽的女人推了一把兩個小孩。

兩個小孩緊緊地抓着媽媽的裙擺,見到霍航一的時候眼睛一亮,才鼓足勇氣邁着小碎步站出來,按照媽媽教他的一樣鞠了個躬:“…謝謝哥哥。”

霍航一這才記起來他們是誰,是他救過的那對小朋友。

小朋友的爸爸也出來道謝,男人本該有淚不輕彈,他的眼眶卻有點紅:“真的很謝謝您,要不是有您,我家這小子可能就……”

後面的話他沒說下去,但所有人都聽明白了。夫妻兩又拉着霍航一道了好幾聲謝,才萬分感激地帶着小男孩走掉。

“喲,霍隊——”嚴羽調侃道,“你的辦公室又可以多一面小錦旗了。”

他的話霍航一一個字都沒聽進去,霍航一的注意力全部放在身後的顧歸身上。

他看不見顧歸,卻感知到了顧歸從那個小男孩出現開始一度一度低落下來的情緒。

霍航一轉過頭去看顧歸,他的眼裏有點不明的情緒,停在了小男孩的背影上,好像在想什麽。

“你在想什麽。”

霍航一問。

顧歸卻只是壓了壓唇角,搖了搖頭,輕飄飄地說了一句:“沒什麽。”

他不說霍航一也不逼他,只是也扭過頭去,腳步不同剛才一樣配合着顧歸。快了很多,甚至有點急。

一步一步地搶在嚴羽前走到車邊,一拉車後門坐到靠坐的後座上,抱着臂輕閡着眼睛。

霍航一面無表情地靠在車窗上,每一個頭發絲都寫着“別來靠近我”。

——但他又把車後座的門敞開着,明顯是讓顧歸坐過來的意思。

霍航一輕閉着眼睛,除了視力外的感官卻時時刻刻感受着車內的動靜。

顧歸悄無聲息地坐到了後座的另一邊,“砰”得一聲關了後車門,沒鬧出多大的動靜,但霍航一卻覺得這一聲在他腦海裏震耳欲聾得響。

霍航一在心裏記仇地想——顧歸沒坐他邊上。

後座的氣氛有點尴尬,霍航一扭着頭看着左邊的車窗,顧歸扭着頭看着右邊的車窗。

中間只隔了一個位置卻把他們兩個劃分開,充當司機的嚴羽也沒心思找沒趣,安安分分地當着一個合格的司機把霍航一和顧歸送到樓下,然後留了一屁股汽車尾煙給他們。

顧歸剛開始還是靜靜地跟在霍航一的後面,一出電梯門,霍航一卻像是腦子抽了個筋一樣,猛地攥住他的手臂,使了力把他拉到了身邊。

他象征性地反抗了幾下,鐵然不動,手臂有點疼,他卻又倔強地不肯跟霍航一說。

顧歸就被霍航一這樣拉進了屋子裏,按在沙發上動也不也動。

霍航一低身湊近他:“你在生氣。”

這是一句篤定的陳述句,霍航一捏了捏他手下僵硬肩,問道:“在氣什麽?”

顧歸的肩膀一下子松了下來,他便過頭去就是不看霍航一,聲音從側邊飄過去:“你是為了救那個小男孩受傷的嗎?”

他沒回答霍航一,反而丢給了他一個問題。

“是也不是。”霍航一想了想道,又把問題繞回去,“顧歸,你在不開心些什麽,我是不是和你說了不開心就要說出來?”

顧歸的鼻尖聳動了一下,他說:“我在不開心你因為別人而受傷。”

他知道這些都是霍航一應該做的,但他就是不開心,好不開心。

霍航一肯定不會想知道,他已經變得越來越自私自利,自私自利到只想讓霍航一站在自己的身邊。

他突然又問:“如果你那天在路邊碰到的不是我,你也會把他帶回來嗎?”

他想知道自己在霍航一的心裏是不是特殊的,是不是最起碼和別人有點不一樣。

霍航一屈膝蹲下,和他平視,手掌依舊搭在顧歸的肩上,他思索了短短的一秒鐘。

“不會的,顧歸。”

“我會把他們殺了的。”

那一天他其實也應該這麽做,但他卻動搖了,把顧歸撿回了家裏。

而只有顧歸才會讓他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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