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然而,這幾天來的頭一次,他注意到自己衣服上滿是灰塵、草葉和血跡,還有些黏糊糊的、不知道是什麽的玩意兒,大概是在迷宮裏弄髒的。除此之外,他還被綁了很長一段時間,冷汗幹了又濕,這會兒布料觸感惡心發癢,還散發着一股難以形容的酸臭味。
呃,酸臭味……
哈利猛地回頭看門,動作快得差點把脖子擰着。他想起了剛剛伏地魔那個鼻翼翕張的動作。
莫非這才是黑魔頭給了他級長盥洗室的真正原因?因為他太髒了?
不得不說,哈利完全無法忍受這種猜想,哪怕只是一秒。放滿熱水的浴池和帶着香氣的泡泡都是現成的,他脫光衣裳,立刻泡了進去。在這個過程中,胸膛上的字跡無可避免地刺痛他的眼睛。他咬緊牙,使勁擦拭那塊肌膚,想要擺脫印記帶來的污穢感。
但這注定是無用功。好一陣努力後,除去泛起成片血點的胸口和愈發鮮豔刺眼的字跡外,哈利什麽也沒得到。當放棄地松開手臂時,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之前到底在做什麽。
他是不是需要一把刀?
剜掉它以後也不能用魔咒使傷口愈合,因為那樣字跡應該會長回來?
哈利腦袋裏飛速閃過好幾個他平時根本不會産生的瘋狂想法,但最後還是被他按了下去。
即便能做到眼不見為淨,也是治标不治本……
他陰郁地想着,展開手臂,将自己的身體沉到水面以下——
溫水使酸痛的關節和淤青的皮膚一起放聲尖叫,他沒在意;胸口火辣辣的,火燒火燎一樣疼,他也沒在意;然而它們都比不過臂彎處的痛楚,像是什麽東西被活生生地撕扯開了……
看見水面厚厚的泡沫中泛出隐約血色,哈利這才回憶起蟲尾巴為了取血割他的一刀。他擡起那只受傷的手,不意外地發現傷口已經崩裂,薄薄的痂根本遮不住外翻的、濕淋淋的血肉,邊上還危險地化了膿。
哈利暗自詛咒了一句。這手再泡水裏可能會潰爛,他只得抓起白毛巾,一邊慢慢擦幹水痕、血漬和膿液,一邊嘶嘶地倒抽冷氣,最後小心地将手臂松松地搭在池邊。即便經過簡單處理,傷勢也很難好轉,但要他為此去求伏地魔是根本不可能的。
這麽來回折騰,哈利之前補充的那點短暫睡眠根本不足以繼續支撐他的精神。他趴在池沿,想着泡一會兒就起來,結果眼皮剛閉上就睡着了。
他穿過場地栅欄上的一道豁口,看見了另一端那條蹲伏着的、巨大的匈牙利樹蜂……
他朝右面一看,只見塞德裏克倒在地上抽搐着,克魯姆正在俯視着他……
他和塞德裏克一同解決掉那只蜘蛛後,兩人商量好同時拿起三強杯……
哈利的身體無意識地彈動,他的本能拒絕再看下去。他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他不需要在噩夢裏再重複一遍。
一間黑黢黢得幾乎像是能吞沒光線的屋子,燃燒的白燭兀自飄蕩在半空……
他正對着一幅地圖,視線中心卻不是英倫三島,而是遠遠駐留在北面寒冷的水域……
但那不是他最終的目的地:他要去的地方有很多很長的走廊,兩邊都是門;東西到底在哪扇門後呢……
“醒醒,哈利!”一個聲音突如其來地在他耳邊炸開,粗魯程度簡直能和佩妮姨媽一較高下。
哈利被吓了一跳,身體往一側歪去。腳下滑溜溜的感覺提醒了他身在何處,他猛地扒緊手掌下方的大理石面。待身體不再有往水裏滑的趨勢後,他才搖了搖腦袋,艱難地擡起沉重的眼皮。
“……什……麽?”
他原本還殘存着一些惺忪睡意;但在眼睛有了焦距之後,他吓得猛退,在浴池裏撲騰起來,還冷不丁嗆了半口水。“你……你怎麽進來了?”
也不怪哈利幾乎語無倫次。任誰一睜眼就看見有張扁平的蛇臉懸浮在自己面前,表現都不可能比他更好。
伏地魔的臉,字面意義上的,皺了皺眉弓。哈利以為對方一定要嘲諷他驚恐的反應,但黑魔頭張口後只說:“乖乖待在這裏。我會知道你有沒有老實照做。”他表情冷靜,語氣果斷,說的話顯而易見只是通知。
……什麽意思?
哈利一瞬間滿頭霧水。他又撲騰了兩下,腳底板碰到大理石池壁,便靠了過去,和那顆駭人的腦袋保持着一個浴池寬度的距離。“當你說‘乖乖’和‘老實’的時候,你具體在指什麽?”他狐疑又警惕,沒法不懷疑對方已經察覺了他之前的念頭,譬如想要清除胸口的字跡什麽的。
伏地魔回了一個假笑。“共感,”他說,用一種過分圓滑的調子,“我希望你不需要我第三次提醒你這個。”
想到差點摔個狗啃泥那次,哈利頓時啞口無言。他瞪着伏地魔好一會兒,突然意識到什麽不同,急忙扭頭——
果不其然,他臂彎裏深深的傷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條嫩紅傷疤。
“……這是你做的?”哈利目瞪口呆,震驚過度,簡直要懷疑伏地魔的芯裏換了個人。
相比之下,伏地魔的反應可謂冷淡。他的視線跟着轉了轉,在哈利胸口處停留一瞬,又回到哈利臉上。“你聽見我剛才的話了嗎?”他問,沒承認也沒否認。
“……什麽?”哈利納悶,随即想起那句“好好待在這裏”。“你那麽說是什麽意思?”他追問,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思緒從“伏地魔幫我治好傷口真的只是因為靈魂伴侶的共感嗎”這個世紀難題中□□,“你在暗示你要離開?”他突然猜到了最大的可能。
出乎哈利意料之外,伏地魔完全沒避諱地點頭。
因為回答來得太過爽快,哈利反而心生疑慮。他幾乎能确定,伏地魔知道了他想趁黑魔頭不在時伺機逃走的想法;但發現這個以後,伏地魔不僅沒有火冒三丈,還主動告訴他這回事?“你這是什麽意思?”他雙手抱胸,愈發警惕。
“我以為我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在接收到哈利的怒瞪以後,伏地魔微微撇嘴。“如果你想離開這裏,只有一種可能。”
“哪一種?”哈利立即追問。他不太信任伏地魔将要的答案,但有個答案可能比沒有要好。
伏地魔唇角一勾,幾乎像個微笑的弧度了。“在我允許的情況下。”
哈利頓時有點氣急敗壞。這說了和沒說有什麽區別?“所以有這種可能嗎?”他咬着牙問,不願意讓自己的急躁表現出來。
“誰知道呢?”伏地魔哂然,哈利确定那裏頭全是諷刺。“時間差不多到了,”他擡頭看了看,似乎視線能夠直接穿透天花板,“我想我也該走了。”
“等等!”
伏地魔的臉重新轉向他,顯而易見地帶上了不耐煩。“你還有什麽疑問?”
哈利卡殼了。他剛剛什麽都沒想,喊住黑魔頭完全出自本能。可他才不會承認這個,尤其當對方臉上已經顯出“我就知道你想無意義地添亂”的情況下。“你不會就這麽走了,對吧?”他的腦袋飛速運轉,“留下的看守是誰?”
伏地魔詫異地眨了眨眼。而後他往後退去——準确來說,那個腦袋從比哈利視線稍高的水平線上飄得更高,脖頸、軀幹、四肢随即像煙霧一樣凝聚起來,最後形成實體。
“猜得不錯,”終于全部現身的黑魔頭假笑着稱贊,“我想你應該為此得到獎勵。”他擡起手,四面堅實的牆壁像帷幕一樣降落,露出了外頭伸手不見五指的天色。
“什麽——”哈利驚詫地看着周圍的變化。隔着一個浴池,他又被深水密林包圍了。天黑了,很明顯;伏地魔要在這時候出去,肯定不是做什麽光明正大的事情,而……
沒等哈利思考完,伏地魔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出來和哈利打個招呼,”他在浴池短短的邊緣上蹲下,語氣裏帶着輕笑,“我的好姑娘。”
……姑娘?哪兒來的姑娘?
哈利狐疑地順着伏地魔視線的方向望去,只看見一片漆黑平靜的水面。他剛想問人在哪兒,被燭光映着的遠處就顯出了異變:波紋一圈一圈地蕩開,卻不是常見的圓形,而是S形。
這個是……
“嘩!”
就在哈利感到背後汗毛起立的一瞬間,一張血盆大口破水而出。水花四濺的同時,還帶出了一股食肉動物口中特有的惡臭腥氣。
雖然它只露出了三角形的腦袋,但哈利依舊能看出,這條蛇大到活吞一個人完全沒問題。他幾乎驚呆了,一時間都沒想到擦掉臉上被濺到的水珠。
伏地魔折過身,仿佛很滿意他所看見的。“納吉尼。”他指了指還在晃動不休的水面,好像覺得這就是個完美的見面儀式了。“你肯定會為自己做個好選擇吧,哈利?”
哈利讀出了話裏的威脅,熊熊怒火立即猛沖到頭頂。忍無可忍無需再忍,他受夠了……但在真的拍案而起之前,他的身體忠實地向他傳遞了寒冷的感受。他慢半拍地低下頭,絕望地發現自己還沒穿衣服,而水面上原本厚厚的泡沫早就消散得差不多了。
所以他一醒來就被看光了,是嗎?亦或者更早,在伏地魔給他弄好手臂傷口的時候?
“你用不着擔心這個,”伏地魔沒有停頓地回答了哈利沒出口的猜測,就好像他一直潛伏在哈利腦袋裏似的,“我可以保證,我和你一樣不想要那些字。”
他果然被發現了……
想起伏地魔躲開他的敏捷程度,哈利挫敗地抹了一把臉,不想細究黑魔頭的這句話裏又有多少嘲諷。動作牽動依舊酸痛的手臂肌肉,他又擡起眼,惱羞成怒地喊:“你既不殺我,也不想要我,那你到底把我留在這鬼地方幹什麽?”
伏地魔抿緊唇。這話問到了點子上,鑒于他确實還沒決定要把男孩怎麽辦。情況太過複雜,梳理需要時間;可他沒有太多時間了,傲羅暫且不說,鄧布利多随時都有可能找上門來。倒不是說他害怕和老蜜蜂幹一架,但問題在于,他目前不能暴露他複活的事實。
還不到時候,不到黑魔王名正言順地歸來的時候……
“也許……”伏地魔喃喃,在意識到自己說出口後又立即閉上嘴。他沒再說什麽,迅速地将屋子變回原樣,除了在幻影移形前留給哈利深深一眼。
第不知道幾次地,哈利根本不知道伏地魔到底想做什麽,只能用猛擊水面來洩憤。想到外頭有條十幾英尺長的大蛇在黑水裏監視他,他就更悻悻然了。
第 8章
雖然滿心不虞,但一想到他可能遇不到比現在更好的機會,哈利就從浴池裏爬了出來,動作迅速得不像個受傷的人。他原本想穿上自己脫下的衣物,但剛一靠近,上頭的味道就把他熏得差點一個倒仰。他猶豫片刻,還是放棄了之前的打算,轉而撿起一條足夠寬大的白色浴巾系在身上。
也許他研究完小黑屋後還有時間洗一洗衣服,畢竟黑魔頭要做的事不太像能速戰速決的樣子……
哈利不确定地想着,推開盥洗室的門,回到了之前的房間。它還是老樣子:黑色的、仿佛渾然天成的厚重石牆,別說窗戶,連條縫隙都沒有。當然,除了另一扇門之外——
他快走幾步,直至在門前站定。雖然伏地魔從未在他眼前使用過它,但毫無疑問的是,這扇門是他逃離這裏的最大希望。門板的回音并不像石牆敲上去那樣沉悶,說明後面還有另一個空間。他不知道那裏是不是還有一扇門,畢竟目前的問題是,怎麽打開眼前的這扇。
阿拉霍洞開?
如果冬青木魔杖在的話,倒是值得一試。
可他手邊連根樹杈子都沒有。剩下的只有……
哈利不由摸了摸略帶粗糙的門板。感覺不是很堅固,他在心裏給自己鼓勁,說不定撞一撞真的可行呢?
砰!
砰砰!
砰砰砰!
哐——!
哈利先是用腳踹,可是門紋絲不動。再接着用身體撞,它還是一動不動。最後他惱火起來,從盥洗室一路助跑沖過去。在巨大的慣性作用下,門軸确實發出了一絲令人牙酸的咯吱聲,然而它仍然——令人心煩地——堅守崗位。
費了半天勁卻沒有絲毫成果,哈利有點喪氣。伏地魔敢在離開之前告訴他,說明對方确實做好了各種防止他逃跑的準備。這事情不會簡單,他得再想想別的途徑……
但直到靠着牆面睡着,哈利都沒想出新的、确實可行的辦法。相反地,他又做了個莫名的夢——
他在黑暗無邊的海面上飛行;冰冷鹹腥的風在耳邊尖利地呼嘯着,他卻很享受這種感覺……
前面隐隐約約地出現了一座建築的高大輪廓。它和哈利之前見過的建築都不一樣;它完全建在海中,外壁上連個透氣用的孔洞都沒有,四周全是驚濤駭浪……
有些可怕的聲音夾雜在風浪聲裏傳來,光聽着就讓人感到背後發毛,但他無動于衷地靠得更近。直到視野全被那個陰森的高塔狀建築占據,他才停下來——依舊懸浮在空中——擡起了右手。死亡魔杖在他蒼白的指尖閃爍着詭異的綠光,但他沒法不注意到食指上那排刺眼的字跡——
“有本事就殺了我!”
哈利驚醒了,并且滿頭冷汗。那是伏地魔的印記,他為什麽會夢到伏地魔?而且,夢到伏地魔也就罷了,他的視野完全是從伏地魔的眼裏看到的。他仿佛附在了伏地魔身上,他仿佛就是伏地魔……
連接,還是共感?
這兩個詞立即在哈利腦海中閃現。他不确定是哪個,但看來他确實能發現他的靈魂伴侶在做什麽,即便只是在夢中。
而後他想起了之前那個夢的後一半,有關地圖、海洋和走廊的部分。如果說他夢到的就是伏地魔當時所看到的,那麽地圖和海洋确實能對上;按照順序,若伏地魔此次順利得手,他下回是不是就要去那些走廊了?
哈利不知道為什麽伏地魔沒讓手下替他跑腿,反而自己親自出馬。但這确實能說明一件事:伏地魔正在尋找的東西比食死徒更重要,而且重要得多。這大概也是他能活到現在的原因之一,那東西——無論是什麽——都極可能和他有關。
雖然哈利依舊不願意承認,但他和黑魔頭是靈魂伴侶這事兒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除此之外,他們之間肯定還有些奇怪的、非同尋常的聯系;不然伏地魔不會在他嬰兒時期就想殺他,他的魔杖也不會在伏地魔手中崩裂火花。
想到這裏,哈利下意識地摸了摸額前的閃電傷疤。在墓地的時候,伏地魔一現身,它就痛得像是要炸裂;但在最近的兩次夢中,他看見了伏地魔所看見的東西,傷疤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代表了什麽?
伏地魔确實改變主意、不想殺他了嗎?
哈利又放下手,環顧四周。不管是什麽促使伏地魔的态度變化,黑魔頭都是殺死他父母的兇手——現在又加上了塞德裏克。他不該太過專注于研究黑魔頭的想法,而該好好考慮怎麽逃出去、好繼續與之對抗。
他們是死敵,這點毋庸置疑;如果一定要說靈魂伴侶在他倆之間有意義,大概也就僅限于讓他察覺伏地魔的動向這點了。
即便哈利如此下定決心,他也沒找到屋子裏可能有的破綻。他到處敲敲打打,側耳傾聽;有好幾次,他認為自己聽見了什麽不同尋常的動靜,但也有可能只是風聲,亦或者是伏地魔的寵物大蛇在擊打水面。最後,他蜷着身體在牆角不知不覺地睡着了,整個人又累又餓。
喚醒哈利的是一股飯菜的香氣。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在不遠處看見了熟悉的銀盤;更遠一點的地方,伏地魔正坐在扶手椅上凝視他,目光裏充滿了評估的意味。見哈利身體微動,他嘴角下拉:“早說你更喜歡牆角,我就不浪費那張床了。”
哈利沒搭理這話裏顯而易見的諷刺。“你回來了?”他明知故問,手在浴巾底下偷偷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好加快清醒的速度,“天亮了嗎?”
伏地魔肯定察覺到了哈利的小動作,因為他朝哈利露出了個嫌棄的表情。“傻辦法,男孩。”
和黑魔頭争論他傻不傻顯然毫無用處,哈利依舊堅持地問:“天亮了嗎?”
伏地魔仿佛覺得這種反應很無趣。“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話——”他拖腔拖調地回答,用魔杖指了指天花板。
哈利敏銳地注意到,對方食指上的字跡又消失了。他在夢裏看到的情景明顯隐藏着兇險,可從伏地魔毫無變化的态度及外表判斷,一切都可惡地順利。再擡起頭,他看見了滿是陰雲的天空,就像霍格沃茨禮堂那樣。
雖然黑魔頭配合得不像話,但哈利愈發陰郁。如果對方能在放他離開這方面上省點心就好了……他想着這件不可能的事,站起身來。伏地魔一出現,浴巾就令他産生了不安全感,他忍不住攥緊了它的邊角。
這種想法顯而易見會被伏地魔察覺,哈利已經做好了被嘲諷的準備。但直到他把早飯吃完,對面的人也沒吭一聲。
這就很奇怪了……
哈利瞟過去一眼,意外地發現伏地魔又在用那種評判什麽的目光觀察他,兩人視線對上也不閃不避。“你想幹什麽?”他放下刀叉,狐疑地問。
伏地魔沒有立刻回答。他一揮手,銀盤刀叉就都消失了。“我只是想知道,”他慢吞吞地開口,“現在霍格沃茨四年級學生的魔法能力是不是都和你一樣。”
雖然黑魔頭沒有直白地指出,但哈利還是聽了出來。“你認為我的魔法能力很差?”他問,惱火中夾雜着挫敗。
“不是‘我認為’,哈利。”伏地魔圓滑地回複,“應當是事實如此。”
哈利條件反射地想要反駁。但他随即意識到,伏地魔說不定已經發現了他試圖用麻瓜的辦法開門。在這點上,他确實沒有什麽站得住腳的依據。
但話再說回來,沒有魔杖,他能怎麽辦?還是說,如果他像之前吹脹瑪姬姑媽那樣炸掉那扇門,才能證明他的能力?
“看來你并不是沒有自知之明。”伏地魔又說,滿是遺憾的樣子。
哈利不知道這有什麽好遺憾的,只能認定這是黑魔頭新的嘲諷方式。“我有沒有魔法能力,有沒有自知之明,到底關你什麽事?”他語氣很沖地回嗆。
然而,出乎哈利意料之外,伏地魔并沒有趁此機會大加諷刺。“說得對,高估你的作用是我的錯誤。”他冷靜地坦承,似乎真的很失望,“既然這樣,那就只好……”
哈利豎起耳朵,但他并沒聽到後面的關鍵部分。“那就只好什麽?”他沒忍住追問。
伏地魔什麽也沒說。從他的臉色判斷,他已經做好了決定,只是不打算告訴哈利,至少現在不。“你好像不太喜歡這個地方。”他突兀地起了個別的話題。
“換你被關在這裏試試?”哈利沒好氣地回答。
伏地魔的回複是看了哈利一眼,以一種從未有過的高深莫測。而後,他站了起來,穿過牆消失了。
哈利瞪着那塊空白牆面好一陣子,才确定伏地魔不會再次出現。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他愈發一頭霧水。黑魔頭似乎真的想要他做什麽事?可有什麽是食死徒力所不逮、只有他能幫助伏地魔的?
第 9章
伏地魔确實做出了決定,關于親自去魔法部拿到預言球這件事。
他本沒有這個打算,直到他從盧克伍德嘴裏知道只有預言中提到的人才能拿起預言球。梅林作證,他去阿茲卡班之前可沒預料到事情會變得如此麻煩。
預言中提到的人,只有他和男孩。這就打消了他派食死徒代勞的心;而從另一方面,光靠男孩一個可沒法突破魔法部的重重屏障。
當然,他可以讓食死徒們為哈利清掃道路,他甚至已經想出了不下十種辦法。但不管是哪一種,都需要大量時間,而他沒有時間了……
伏地魔又想到了鄧布利多,讓他不得不加快速度的罪魁禍首。然而,即便是他也得承認,鄧布利多和傲羅們都專注于追查哈利的下落,在給他制造被發現的壓力的同時,也給了他潛入魔法部的絕佳機會。他擄走男孩并沒有什麽大作用,除去發現一些早該注意到的事實外,就剩意料之外的聲東擊西。
沒什麽大作用的男孩……
伏地魔又想起哈利說的那句話。
既不殺他,又不要他。
雖然男孩的大部分情緒是憤怒,但也不能說沒有委屈。
只是,對黑魔頭而言,這同樣是無奈之舉。誰能想到,認定的死敵其實是靈魂伴侶?誰能想到,意圖殺死男孩的死咒再次分裂了他的靈魂、而被割裂的那一片恰巧落在男孩身上?誰又能想到,本應水火不容的兩人魔杖杖芯居然一模一樣?
雖然伏地魔暫時騰不出功夫來确定同芯魔杖到底意味着什麽,但他之前從沒聽說過這種事。罕見基本等同于意外,而他已經受夠了意外,尤其在和男孩相關的事情上。
不能殺人,就算他有多個魂器也不能如此浪費;至于關着……
只要鄧布利多還在一天,這事兒就不能順利實施。而且,關着男孩實在麻煩,除非事先用奪魂咒控制住。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還能順帶解決靈魂伴侶的問題……
但伏地魔下一秒就果斷改變了主意。原因別無其他——如果他想要東山再起,就得先在暗中積蓄足夠力量。只可惜,男孩幾乎等同于活動靶,目标極大,帶着他時時刻刻都可能暴露行藏。
那就只剩下一條路了……
意識到自己別無選擇,伏地魔的眉心擠出了很深的溝壑。掌控官方輿論的魔法部目前還不相信他已經複活,這是個完美的契機,絕不能因為男孩而毀掉。而且,若是他能順利拿到全部預言,說不定會發現僅剩的辦法就是最佳的辦法……
在能看見哈利的時間裏,伏地魔滿腦子轉的都是諸如此類的念頭。早前他就隐約有所預感,現在則做了最終決定。故而,對哈利炸門的想法,他只當自己沒聽見。暫且不提男孩能不能做到,就算男孩做不到,他也只能讓他走:全須全尾,從頭到腳不留任何折磨痕跡。這樣才能讓福吉堅信鄧布利多在撒謊,繼續不懈地給鳳凰社制造麻煩。
當天的晚些時候,小克勞奇拿到了傲羅的輪值表,還有相對詳盡的魔法部各樓層地圖。
“……到處亂哄哄,主人。三強争霸賽捅出了那麽大的簍子,法國人和奧地利人都想要合理解釋,福吉為此焦頭爛額。國際魔法合作司的職員們恨不能多長兩只手幹活,根本沒時間注意我是不是他們的同事。”
伏地魔正在研究那份地圖,一點也不關心它的到手細節。“很好。”他這麽說的時候幾乎沒注意話語內容,“你今晚可以休息了。”
小克勞奇卻沒有立即領命。“晚上不需要我守在這裏嗎,主人?”
“沒關系,我有納吉尼。”伏地魔随口回答,又拿起值班表,目光飛速逡巡——最近的好時機就在六個小時之後,正值子夜。子夜……“這些東西你都看過了?”他沉吟着問。
“是的,主人。”小克勞奇深深彎腰,“不管您有什麽吩咐,我都随時待命。”
“既然你這麽說……”伏地魔終于把自己的思維從羊皮紙裏拔了出來,覺得有個食死徒負責放風可能會更安全隐蔽,“夜裏有個行動,黑魔王屆時會召喚你。”
得到想要的允許,小克勞奇喜孜孜地告退了。
屋子裏又安靜下來。伏地魔對着地圖勾勾畫畫,逐一考慮每重防護的突破辦法。直到有條萬無一失的路線在腦海裏大致成型,他才擡起眼,順手把地圖卷好,收進寬大的袍袖。
這一切都做完後,他突然意識到,他在思考時竟然一點也沒被打擾。
哈利今天意外地安分啊……
這個念頭冒出來後,伏地魔便分了點心神——在一牆之隔的地方,男孩睡得正香,約莫是自己瞎折騰大半宿的緣故。
想用蠻力撞開門未免也太過天真了,他看起來像是會留這麽大破綻的人嗎?不管怎麽說,他也是在麻瓜世界長大的……
伏地魔原本有點好笑,但再想到孤兒院,那些本就堪稱吝啬的笑意立即消隐無蹤,只餘冷漠。他搖了搖頭,把過去的那些事甩到腦後,打開門走了進去。
床上的人對黑魔頭的到來毫無反應。伏地魔無聲無息地靠近,直至床沿才停下腳步。男孩亂糟糟的黑發向外支棱着,嘴唇随着呼吸輕微開合,圓框眼鏡被胡亂地丢在一邊。雖然他正在熟睡,但無法舒展的眉心和緊張半握的拳頭無一不說明了他睡得并不安穩。
這個男孩是黑魔王命中注定的死敵。
這個男孩也是黑魔王命中注定的靈魂伴侶。
想到不成功的魂器之類的爛事,伏地魔就不得不真切地頭疼起來。如果他有得選,他當然不想把自己的魂器放到鄧布利多的眼皮子底下。他之所以會下那樣的決定,是因為有個堅不可摧的前提——
即便鄧布利多也無法殺死哈利,這話一如字面意義上的理解。
但伏地魔很快又否定了之前的想法。不不,如果他有得選,他就不會犯下意外制造出新魂器這樣的錯誤。
就在此時,哈利在睡夢中翻了個身,還含混地嘟囔了句什麽。
伏地魔沒費神分辨,不過他猜被提到的名字八成屬于男孩的某個朋友。他也無意細究,然而哈利與他的距離變得更近,甚至于當指尖垂落到床沿外的過程中還輕輕拂過他的手背。
他人略高的體溫轉瞬即逝,同時還伴随着另一種已經不能算陌生的熱度。
伏地魔的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有那麽個瞬間,他直直盯着哈利的臉,但焦點很快就轉移到那排因為不安分的睡姿而露出的字跡上。
那是個貨真價實的雙向标記,證明他們互相屬于彼此。
雖然已經親手驗證過真假,但伏地魔依舊覺得這件事太過荒唐。不提無法抹殺的血海深仇,不提南轅北轍的信念差異,光是不可忽視的年齡差距就足夠提醒他兩人之間難以逾越的鴻溝——
這男孩甚至根本未成年!
伏地魔無法向這樣的命運屈從,就如同他無法向人們生而有一死的命運屈從一般。鬼使神差地,他微微俯身,指尖沿着那略顯猙獰的筆畫往下,繼續之前未完的部分——
Avada Kedavra
這真是個絕妙的諷刺劇本。當年他獨自前往戈德裏克山谷的時候,滿心都是隐秘的興奮,認為自己馬上就要消除長生路上的最後一個威脅;可直到許多年後的今天,他才發現被大意忽略的真相讓他犯下了致命錯誤。假使他當年碰到了哈利——指甲蓋大小的碰觸也行——八成就不會陷入如今進退兩難的困境。
不對,現在下這樣的結論還為時過早。伏地魔在心底裏糾正自己,他大可等到獲取全部的預言後再來做最後判斷……
手指忽而被攥住,伏地魔的思維立刻斷了。在頭一個瞬間,他以為哈利在他不注意的時候醒了;等到下一個瞬間,他才發現這只是他的擔憂而已。男孩依舊閉着眼睛,可他準确無誤地抓着他的右手,以一種對睡眠中的人來說相當大的力道。
伏地魔掙了掙,随後才發現手下的身軀正細微顫抖着。他本以為這是因為男孩感到寒冷或是別的什麽原因,但當他注意到對方逐漸變得平整的眉心時,才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
作為靈魂伴侶,他的觸碰對哈利來說有極強的安撫作用。
——這真的是見鬼了!
伏地魔和被燙到一樣縮回了手。動作很大,他懷疑男孩可能驚醒。但哈利只是難受地哼哼了兩聲,又翻了一面,重新試圖把自己弓成一只蝦米。
雖然知道這些都是無意識的本能行為,可當伏地魔注視哈利時,他卻冷不丁想到,離開他、回到學校對男孩而言,到底意味着什麽。
安全?自由?愉悅?
安全應該是肯定的,畢竟可能沒有哪裏會比黑魔王身邊更危險;自由就值得商榷了,畢竟鄧布利多八成已經知道哈利是他的魂器;愉悅可能更不可靠,就目前已經發生的事實和男孩的好奇程度而言,鄧布利多想隐瞞也瞞不下去。
男孩明顯對他們超出一般的聯系心生警惕,如果再知道真相……
伏地魔毫無同情心地勾了勾尖利的薄唇,沒再設想下去。如果他都必須做出妥協,沒道理哈利用不着面對愈發艱難的境況。至于以後……
他稍稍仰起臉,打量着屋頂尚未撤下的天空魔法。雖然不用看他也知道——
暗夜如墨,只屬于黑魔王的時刻已重新到來。
第 10章
當哈利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