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眼睛時，四下裏暗得伸手不見五指。意識到蠟燭再次燃盡、而天也黑了，他轉動眼珠，看見只有通向盥洗室的門縫中透漏出一絲隐約的光線。
他沒立刻動彈，而是收回目光，直直盯着天花板——雖然他什麽也看不見。剛剛的夢裏，最早像是什麽不好的東西，但他只記得後面好的部分，像是他、羅恩、赫敏在格蘭芬多公共休息室的熊熊爐火邊談笑風生什麽的。
然而，夢醒後，現實卻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
這地方太暗了，暗得像是能吞噬一切。已經是他被伏地魔抓走的第四個夜晚，難道其他人還沒發現哪怕一星半點的蛛絲馬跡嗎？
哈利當然相信校長、教父和他的朋友們肯定都在盡一切努力尋找他。為了擺脫強烈落差所帶來的焦躁不安，他開始嘗試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對了，說起黑魔頭……
他半直起身，摸到眼鏡戴上，朝周圍望了望，沒感覺到另一人的任何痕跡。要知道，伏地魔的存在感過于強烈，即便在黑暗裏也一樣。現在又是深夜，黑魔頭大概再次去做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情了……
想到這裏，哈利無意識地摸了摸胸口。浴巾不知道什麽時候從身上滑落，他直接碰到了那排凹凸不平的字跡。靈魂伴侶的印記內容居然是阿瓦達索命，他怎麽就這麽倒黴呢？
自怨自艾很快散去，怒火随之蹭蹭地冒了起來。哈利暗自詛咒“該死的靈魂伴侶”半晌，突然間發現他從一種無用的情緒轉移到另一種無用的情緒上，一下子又變得垂頭喪氣。他知道他不能坐以待斃；可除了使用蠻力，他還能從哪裏尋找突破口？
哈利第無數次想到，如果他的冬青木魔杖在手裏就好了。“魔杖……”他不由念叨出聲， “要是我能召喚它就好了，像是飛來咒什麽的……” 他一邊說，一邊無意識地擡起右手，在半空中虛虛比劃，“飛來……魔杖飛來……魔杖飛來……”
但他知道這是不可能成功的。且不說他從沒試過用手直接施放咒語，冬青木魔杖也應該還在伏地魔身上……
啪。
就在哈利頹喪地垂下手的同時，有一聲細微的動靜響起。他猛地擡頭，狐疑地盯着那個聲音傳來的方向。為什麽聽起來很像是魔杖落地？是他太想要魔杖而産生的錯覺嗎？
哈利飛快起身，摸黑奔到門邊，期間差點把自己絆倒都沒在意。“魔杖飛來！魔杖飛來！魔杖飛來！”他一邊大喊，一邊瘋狂地比劃着。
但這次他把耳朵貼到門板上都沒聽到聲響。他還是不死心，用力向前推搡。當手指碰到門縫時，他突然間靈光一閃，想到了絕佳的驗證方式：“熒光閃爍！”
話聲未落，突如其來的白光就微微照亮了那道長而狹窄的縫隙。
哈利被狂喜的情緒湮沒了。他的魔杖就在門對面！伏地魔沒把它拿走！只要拿到魔杖，他應該就能脫身了！
然而，在上下左右的全方位摸索過後，哈利發熱的腦袋稍稍冷靜下來。他面前的門不算真正意義上的嚴絲合縫，可也沒寬敞到能讓一支魔杖或者一根手指通過。
換句話說，就算他知道魔杖離他只有咫尺之遙，也沒辦法夠到它。
這讓哈利犯起了愁。也許他能隔空操縱他的魔杖？譬如說讓它給門施放個阿拉霍洞開或者四分五裂？可這些咒語和熒光閃爍不同，它們都需要揮動魔杖做出特定動作。退一萬步說，他連确定杖尖朝向都做不到。
有那麽一個瞬間，哈利真心實意地懷疑伏地魔是故意的。故意留下魔杖，而後被他發現；可最後一步逾越不了，他依舊只能隔着門幹着急。很是惡趣味，但也許黑魔頭就喜歡這樣……
不，哈利在腦袋裏叫停自己的想法，現在的重點不是伏地魔是否打算耍他。現在的重點在于，他得拿到魔杖，離開這兒。他肯定能做到，他必須能做到——
悄悄消失的爬蟲館玻璃……
脹成氣球的瑪姬姑媽……
神秘打開的樓梯櫃門……
哈利使勁回憶當時的感覺，想要複制那種無意。如果他沒弄錯的話，那些都是他潛意識裏想做的事。如果他之前能夠成功，沒道理現在不行，畢竟他确實真心地想要擺脫伏地魔給他設置的牢籠——
砰！
伴随沉悶的聲響，門板冷不丁炸裂開來，帶起一陣狂烈的氣流。哈利撲倒不及，一塊邊緣粗粝的碎片從前胸橫拉過去，痛得他悶哼一聲。到處都彌漫着灰塵，等他嗆咳着從地上擡頭的時候，一眼就發現冬青木魔杖正在他面前閃爍着霧蒙蒙的微光。顧不上渾身火辣辣的痛感，他一把抓住魔杖，起身大步往外跑，同時喊道：“熒光閃爍！”
哈利預料到了外頭沒人，但他确實沒想到，新的房間同樣黑乎乎空蕩蕩。在他的側面，孤零零地擺着一套桌椅，桌面上散落着幾張羊皮紙。他看了看對面另一扇緊閉着的門，又看了看那些紙卷，最終還是壓抑不住好奇。“羊皮紙飛來！”
最頂上的紙卷應聲而起。哈利把它抓到手裏，迅速展開，發現那是一張類似建築平面圖的玩意兒。紙張左下角标着個粗體字母M，字母中央則是一根散發光芒的魔杖。
——是英國魔法部的标記！
哈利心一沉，兩步邁到桌邊，飛快地翻閱起剩下的部分。一張他曾經在夢裏見到的海圖，北邊有個三角形标志異常顯眼；一張滿是人名、時間和地點的表格，最頂上工整地謄寫着“傲羅辦公室”這兩個詞；又是一張像是樓層平面圖的東西，走廊密得和迷宮似的……
每張羊皮紙記錄的內容都不一樣，但相同的是，它們全都出自魔法部，而且怎麽看都不是随意對外公開的那種。
哈利的心越來越沉，就和墜了鉛似的。如果伏地魔出入魔法部如同出入無人之境，那他們還能打敗他嗎？
這個念頭還沒在哈利腦袋裏消逝的時候，他已經抓起了那些羊皮紙，想要塞到袖子裏。結果這個無法成功的動作才讓他發現，因為跑得太急，他根本沒意識到自己還不着寸縷。
怪不得被門板碎塊刮得這麽痛……
然而現在時間緊迫，他來不及埋怨自己的大意。“衣服飛來！”
髒衣服當然還沒處理，不過他這會兒同樣顧不了上面有多少髒污和異味了。他胡亂地穿上，接着把羊皮紙折好塞進懷裏，而後拖過桌子，用魔杖把它翻過來擋在自己前面。有了屏障，他探出半條手臂，朝着那扇完好的門大喊：“四分五裂！”
砰！
炸裂聲過後又是滿室煙塵。因為事先捂住了口鼻，哈利這次沒咳嗽。等到視野稍稍恢複清晰，也沒什麽異常動靜，他才從桌子背後起身，跑過房間，打算出門——
但哈利的腳剛邁出去一半就停住了。不光因為門外該是地面的地方實際上是晃動着的水波，還因為，穿過一片淺淡的夜霧，有雙比燈泡還大的、黃澄澄的陰森豎瞳正死死盯着他。
哈利攥緊魔杖，希望他确實知道有什麽辦法能解決眼前這條十幾英尺長的大蛇。亦或者，如果想要逃離這裏，他必須和它比是魔咒更快還是毒牙更快？
兩側都不想讓步，一人一蛇瞬時陷入僵持。就在劍拔弩張的沉默中，大蛇嘶嘶地開口了：“你不被允許。”
哈利本為納吉尼沒有立即攻擊他感到一絲不該有的僥幸——伏地魔顯然吩咐過什麽——但在看到伸伸縮縮的烏黑蛇信之後，那種僥幸就完全消失了。從姿态和語氣判斷，面前的大蛇八成更願意把他一口吞了。
“你說什麽？”哈利逼迫自己用同樣嘶嘶的聲音回答。他和納吉尼之間的距離不足兩英尺，貿然動作只會給他帶來噬骨之痛。他得用些策略，比如拖延時間、轉移焦點什麽的……
納吉尼三角形的腦袋昂得更高了些，打量哈利的視線幾乎稱得上居高臨下。“這居然是真的，”它輕聲道，懷疑裏帶着一丁點不加掩飾的好奇，“你會說我們的話。”
哈利看不出否認有什麽作用，便點了點頭。“雖然我并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噢——”納吉尼拖長音，依舊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我得承認，這很有趣。”
但哈利沒聽出裏頭什麽有趣的味道，并且他背後的汗毛已經為這種暗藏危險的注視而根根豎立。你曾成功殺死比這條蛇體型更大的蛇怪……他在心裏提醒自己，努力保持鎮定。這不算什麽，你可以對付……雖然現在手裏沒有格蘭芬多劍，但總有其他辦法……
大蛇晃了晃腦袋，似乎對眼下無意義的對峙開始感到厭煩了。“你不被允許，”它低沉地重複，“回到屋子裏去。”
哈利當然不願意照做。“什麽意思？”他追問，“當你說我不被允許的時候，是指伏地魔不允許我離開這間屋子嗎？”
“至少我得到的命令是這樣。” 納吉尼回答，豎瞳微微收縮，像是對哈利直呼伏地魔的名字感到不滿。但它并沒指出這點，而是繼續說：“回去，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它的語調像極了長輩對小輩，甚至還可能有點憐憫，哈利被成功地激怒了。“莫非伏地魔的寵物和他本人有同樣的毛病？”他大吼，擡起魔杖時毫不遲疑地用上了他抓飛賊的速度，“昏昏倒——”
一道紅光從冬青木魔杖的尖端發了出來。哈利做好了納吉尼被觸怒、繼而攻擊他的準備，已經打算向後跳開；但在他這麽做之前，它一晃身，像是給什麽讓路似的往右側水面下沉——
另一道綠光用無法想象的速度破開黑暗夜幕，直直地撞上了紅色的那道。下一刻，兩道相遇的光束融為一體，同時變作細細的金色。
“這什麽……”哈利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他的魔杖突然猛烈震動起來，他不得不使勁抓住它；腳下突然變得輕飄飄的，繼而整個人都飄浮到了半空。他萬分詫異地看向金線的另一端，對上那張蒼白扁平的蛇臉時，卻莫名地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如此巧合……
哈利幾乎是用瞪着的看伏地魔，在電光石火間明白過來。
納吉尼知道伏地魔就在回來的路上；當他打算拖延時間的時候，納吉尼也在做同樣的事。
但是，誰能解釋一下，現在這種情況是怎麽發生的？難道和伏地魔拿着他的魔杖會崩裂火花是出于同樣的理由嗎？
就在哈利捏不準開口詢問是不是個好主意時，情況又發生了變化。那道細細的金線突然分裂成了許多根光絲，往上拱成閃耀的弧形。有樂聲從它們的方向傳來，虛幻飄渺，空靈神秘……
“鳳凰。”出乎哈利意料之外，伏地魔竟然先于他說出了這個詞。黑魔頭正仰頭打量着把他倆團團包圍的金色光絲，薄唇厭惡地扭曲着，“我早該知道。”
“你早該知道什麽？”哈利立刻發問，同時再一次攥緊了魔杖。它還在顫抖，伏地魔的手裏的那根也一樣。
伏地魔沒有立刻回答。他收回視線後先是側頭看了看後方，但以哈利的觀點，那兒空無一物。然後他垂下眼，微微搖頭。随着這動作，哈利腳底下發出一陣隐隐的水花聲（那些光絲奇怪地削減了外界的動靜）——納吉尼徹底沉進水裏，消失了。最後他才看向哈利，紅眼睛裏閃爍着某些哈利從未在對方身上發現過的東西。
“哈利，”伏地魔開口。然而，和哈利期待的回答相反，黑魔頭說出他的名字後就停住了，只死死地盯着他——或者說，盯着他額上的閃電形傷疤。“親手标記……兩個人……”
後頭的聲音低得和自言自語沒區別，哈利滿頭霧水。“那才不是什麽标記！”他生氣地反駁，打從心底裏不想承認兩人過緊的羁絆。有誰規定他必須得接受殺死他父母的另一半嗎？即便他們是靈魂伴侶？
哈利認為伏地魔一定會回以加倍的嘲諷，他甚至已經準備好了新的反駁句子。但黑魔頭只是抿嘴不言，異常卻變得更加明顯。他疑惑地望進那雙通紅的眼睛，随之嘴巴不期然地張大——
有種全然陌生的感情沖擊着他的腦殼，像回旋的洪水一遍遍地試圖翻越堤壩。什麽出生在七月底，什麽三次擊敗黑魔頭的家庭，全都是幌子，全都是騙人的……他不了解的能量也許确實存在，但比那個更确實存在的東西是，“黑魔頭标記他為勁敵”……他曾篤信他是那個殺死別人的人，然而事實不說和他以為的南轅北轍，也差不多了……
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哈利震驚得啞口無言。他竟然接收到了伏地魔的想法？不光是那些奇怪的內容，而且他好像發現那種從未出現在對方身上、而他之前也從未發現過的東西是什麽了……
後悔。
伏地魔後悔了。
但這個念頭只在哈利腦袋裏存在了一秒不到。假使黑魔頭懂得悔恨這種情緒，大概也就不會成為史上最危險的黑巫師了。“你到底……”他問，同時注意到光絲中間的光珠異常地晃動着，似乎有朝他的方向移來的趨勢。
哈利本能地覺得那不會是他期待的。他憋足力氣，想把光珠推離。這有點難，因為魔杖跟着發熱發燙，像是要燒起來……
“主人！那男孩身上有蹤絲！傲羅們馬上就會到了！”
突然間，光幕外傳來了喊聲。哈利一錯眼，瞥見有個穿着黑袍的男人正在底下瘋狂大叫，因為過遠過暗而看不清臉孔。
雖然食死徒的聲音同樣被光球削弱了，但這依舊喚醒了伏地魔。他猛地一揮魔杖，原本就極細的光絲紛紛斷開。哈利一驚，頓覺自己失重般地往下掉去，看見伏地魔同樣在疾速俯沖——
很快，黑魔頭準确地抓住食死徒的肩膀。與此同時，他看了哈利一眼，毫無感情的那種。如果說他之前對自己的控制有所松懈的話，這時也已經完全收了起來。
哈利只能幹瞪着伏地魔帶着手下幻影移形。就在将要落入冰冷的湖水時，他原本以為空無一物的地方火光一閃，有只仙鶴般的大鳥突然現身，飛過來時将長長的尾羽甩向他。他使勁探手一抓，下墜的趨勢立刻止住了，有股溫暖的熱意從接觸的地方沖向全身——
又是一道火光閃過，哈利眼前的景物已經完全變了個樣。他在一處低矮的山坡頂上，兩側都是密密的林子，福克斯帶着他降落時還能遠遠望見霍格沃茨城堡的尖塔剪影。鄧布利多正大步朝他走來，濃密的白胡子都不能掩蓋他的焦急。
夏夜特有的悶熱氣息一股腦兒地灌進了哈利的鼻腔，但他身上依舊冰冷至極。在伏地魔給他的最後一眼裏，他聽到黑魔頭在腦袋裏對他說——
“放心，我們很快還會再見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