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掌控權
有什麽事超出了控制。
更不自欺欺人一點,這形容應當是——從頭到尾就沒在控制之下過。
伏地魔獨自站在那兒,周遭是熟悉至極的、封閉靜寂的黑暗。他的一只手自然垂落,而另一只正背在身後,五指虛虛地蜷曲着。
但貌似放松的姿态并不能反應事實——
無形的火焰依舊在身體內部燃燒着。它隐晦地舔舐他的理智,像正對他進行虛假的輕柔勸誘,卻又帶着随時都準備席卷吞食的危險意圖。
這無疑算失敗了,還是他最痛恨的那種。
命中注定般的,從預言、索命咒到意外魂器、靈魂伴侶,他所有的失敗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
哈利·波特。
伏地魔在腦海裏咬牙重複。他可以對男孩用大腦封閉術,他可以掩蓋男孩給他帶來的傷痕,他甚至可以像剛剛那樣把男孩一個人丢下、假裝自己無動于衷……
這些他都能輕易做到,但也都對改變現狀毫無作用。
他和他是靈魂伴侶,共同的血液和靈魂碎片都過分加強了兩人之間的聯系。然而,他沒法除掉這個顯而易見的巨大障礙:如果他意圖殺死哈利,那将是對他自己性命的巨大威脅;如果他意圖控制哈利,哈利所受到的精神傷害也會作用到他身上——
就算斯內普真能成功除掉鄧布利多,情況也極可能沒有任何好轉。
至于所謂的削弱連接……
回憶起哈利問題裏潛藏着的微弱希望,黑魔頭暗自冷笑。假使鄧布利多有辦法,他就不會做此提議;假使伏地魔有辦法,他就不會許下承諾;假使哈利有辦法……
噢,得了吧,那男孩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擁有征服黑魔頭能量的人走近了……出生在一個曾三次擊敗黑魔頭的家庭……生于第七個月月末……黑魔頭标記他為其勁敵,但是他擁有黑魔頭所不了解的能量……一個必須死在另一個手上,因為兩個人不能都活着,只有一個生存下來……那個擁有征服黑魔頭能量的人将于第七個月結束時出生……”
特裏勞妮刺耳嘶啞的聲音似乎還在伏地魔耳邊盤旋,使他頭痛欲裂、心髒轟鳴。如果他早知道他的勁敵擁有他不了解的能量,如果他早知道只有一個生存下來,他就不會貿貿然地采取行動。他會延緩腳步,觀察對手,為自己争取更多的勝出機會;最有可能的做法是,他根本不會标記任何人,他也就不會有什麽勁敵了。
然而世上沒有什麽早知道,也沒有什麽後悔藥。
伏地魔終于擡起手,揉了揉發脹的額頭。他的眼睛仍舊一眨不眨地凝視黑暗中的虛空,仿佛看見了那條閃電狀的傷疤。
标記……
他從不是個魯莽行事的人,但這回他确實過于急躁了。關心則亂,他這麽想時嘗到了口中的苦澀,正是他對自己生命的大量關注導致了接下來自我毀滅般的一切。長生仍然是他最大的願景,但他已經不像以前那樣确信他為此做的嘗試完全成功、完全正确了——
畢竟,照他的預計,可不會有誰在他的阿瓦達索命之後幸存,并意外成為他的魂器,再意外地被證實是他的靈魂伴侶。
這絕不在他的計劃中,也不在他能忍受的範圍內。
但說到忍受……
那股被無視的暗火已經在他思考時熄滅了。雖然他心知肚明,它還潛伏在那兒,也許一次碰觸、一句話語就能讓它餘燼複燃、乘風燎原,亦或者一個輕飄飄的眼神已經足夠。
而這絕不是你想要的,伏地魔最後一次對自己重申,不能說沒有諷刺。再加上另一邊也不想要,這件事可真是他媽贊透了。
**
哈利從床上醒來的時候,屋子裏的老式座鐘已經指向了十一點。
他半直起身體,不由自主地揉了好幾次眼睛。直到從窗簾縫中漏出的日光驗證他沒看錯後,他才長長呼出一口氣,不無煩擾地意識到那确實有用——
昨晚并不是他有生以來睡得最好的一次,但考慮到最近半年他幾乎夜夜驚醒、輾轉反側,能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已經像是梅林的恩賜了。
好吧,不是梅林的恩賜,而是因為他的靈魂伴侶目前和他在同一座房子裏,盡管不情願的程度可能比他更甚。
想到伏地魔,哈利皺着嘴唇掀開被子,把兩只腳伸進了厚實的天鵝絨拖鞋裏。他的胃已經空空如也到幾近刺痛,那個慣于使喚他人的家夥卻任由他睡到現在?
哈利飛快地洗漱完畢,換好衣服後出門下樓。在走進廚房之前,他并沒碰到誰。等他再端着兩個裝滿食物的瓷盤從廚房裏出來時,餐廳和客廳裏仍舊空空如也。
怎麽着,還要他三請四催、對方才肯纡尊降貴地出現嗎?
哈利确信,只要黑魔頭想知道,他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對方的視線。那麽,就剩下兩種可能:伏地魔不想吃,或者伏地魔已經不在這裏了。
哈利擡頭望了望樓梯上方。他當然什麽也沒看見,他也不懷疑對方有能力在不被他察覺的情況下離開。但他就是有種發自內心、近乎本能的感應,伏地魔還在這裏。
所以黑魔頭又在搞什麽鬼?
哈利重重地放下餐盤,瞪着那些烤得香噴噴的馬鈴薯、火腿片、鷹嘴豆和林肯郡腸,以及剛剛切好的黑麥面包。有個微弱的聲音勸說他上樓去看一看,而另一個聲音則冷漠地警告他不要多管閑事。他沒怎麽掙紮就聽從了後者的建議,在餐桌邊坐下,開始解決自己的那份食物。
可直到盤子見底,伏地魔都沒出現。哈利清洗了自己的餐具,回到客廳打開電視。他本想借此打發時間,然而他根本沒法集中注意力,更別提麻瓜們的歡笑喧鬧一陣陣地從窗外飄進他的耳膜。
哈利有點煩躁。他再次起身,想把窗簾拉得嚴實點。但在那之前,他先捕捉到了別的——熱鬧的街道上摩肩接踵,人們從臉龐到衣着都沾染着節日的快樂;而從雕像下成雙結對的情侶們來看,他們顯然相當偏愛這塊空地。
認出厄洛斯的時候,他就知道會變成這樣……
哈利忍不住嘆了口氣,半是無奈半是惱怒。他又回過頭,端詳着客廳。壁爐火焰熊熊,擺設華麗精美;然而整個房子空曠冷清,那棵孤零零的聖誕樹就像是一種嘲諷——
他花了整個下午的時間裝扮它,但事實上真的有人在意嗎,包括他自己在內?
意識到他無法再用同樣的辦法解決一個下午的無所事事,哈利又嘆了口氣,這回要沉重許多。他拖着步子回到原來的位置,百無聊賴地盯着電視。屏幕上正在展示一種形似尖頂屋的、半人多高的豪華聖誕禮物,整個十二月每天都可以拆開一格驚喜。
哈利沒法不想起海德薇。為了不被麻瓜發現他們的商店頂上還有無形的房子,他把貓頭鷹連同足夠的清水和食物一起留在了霍格沃茨。根本沒人能在這三天找到他,更別提收禮物……
沒等電視廣告放完,哈利就無法忍受地從沙發上彈起身,抓起錢袋出門去了。
離聖誕夜零點剩下不到三十六個小時,不管是哪種公共場所都非常擁擠。哈利漫無目标,幹脆随着人流的方向往前走。電器商店裏人滿為患,服裝商店外到處都是提着大包小包的女人;玩具商店就更不用說了,給孩子們買禮物的父母們恨不能把貨架上的商品一掃而空。
哈利沒忍住想起達力,不知道弗農姨父和佩妮姨媽今年給他的表哥準備了多少件禮物。達力暑假時毫無緣由地被攝魂怪攻擊,應當能得到比往年更多的,作為補償。而後他又想到這件事的罪魁禍首——不管是誰唆使的,他真心實意地詛咒他或者她這輩子都收不到一件合心意的好禮物。最後他又想到他的好朋友們:羅恩這會兒應當在陋居完成最後一部分的節日裝飾,而赫敏估計正和她的父母一起享受滑雪的樂趣。
那很好,至少他們過得比他開心點。
哈利漫無邊際地思來想去,直到鼻尖沁出一絲冷意。用不着思考或者什麽确定動作,他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周圍的人群突然騷動起來,間或有幾個興奮的聲音在喊——
“下雪了!”
哈利停下腳步,四下張望。幾乎人人都仰頭盯着天空,試圖捕捉到一兩朵雪花的蹤跡。而他看着他們驚喜的笑容,交挽的手臂,相貼的身體,不無痛苦地意識到孤獨令他格格不入。他和最近的一家人相隔不過數步,但他們的歡樂卻如此遙遠,像是與他距離一整個世界。
“……想要一件聖誕毛衣嗎,先生?它會給您帶來好運的!”
哈利從自己的思緒中被驚醒,意識到他正站在一個挂滿了各種毛衣的玻璃櫥窗外。它們全是經典的聖誕配色,魯道夫的紅鼻子在胸前一閃一閃地發亮。店員看見他回頭,更殷勤地推介:“如果您願意進來看看的話,我們還有更多更好的!”
十五分鐘後,哈利從店裏出來,胳膊裏多了個購物紙袋。看見天色愈發陰沉,他覺得他該回去了。就在邁步之前,他聽見不遠處有個男孩正在對父母撒嬌,要他們準許他在聖誕夜的餐桌上喝一杯蛋奶酒。兩個成年人嘴上說着不行,然而臉上遮掩不住的笑意已經說明了一切。
其實哈利對酒精飲料沒什麽特別偏好,但他就是鬼使神差地走進了超市。他拿了一瓶櫻桃白蘭地和一盒冷藏鮮奶油,但直到結賬時才意識到他沒到法定年齡。
“您好,”收銀員的視線從酒瓶子上收回,繼而對他年輕的臉露出了懷疑的神情,“抱歉,請出示一下您的ID卡或者駕照。”
不幸的是,哈利這兩樣都沒有。“我……”他悻悻然地張開嘴,正想說酒就不要了。但突然有只手從他身後冒出來,兩指之間夾着一張小小的卡片:“給。”
這把聲音既陌生又熟悉,而且卡上确實有他的照片……
哈利震驚地回頭,在看清對方是誰以後就更震驚了。“你怎麽……”他差點把還在手裏的奶油給摔了。
來人低下頭,眼明手快地替他把東西放到收銀臺上。“你出來得太急,卡忘在了桌上,”他對他眨了眨眼睛,嘴角噙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我親愛的。”
哈利的眼睛從沒瞪這麽大過。猛地對上一張比密室中的湯姆·裏德爾成熟了幾分的俊臉,他在一瞬間徹底喪失了言語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