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掀開茶蓋,涼涼的看了跪在地上的男人一眼,吳邪垂下了眼睑。

屋裏很靜。

大李顫抖得愈加劇烈,明明已經入秋,汗水卻濕了背心。

“這樣吧,九折如何?”吳邪挂着淺薄的笑意,輕呷了一口茶。

大李的絕望幾乎深到了骨髓:他家只有五個人啊——“三爺…”

“剩下那半個既是答應讓他活着,自是不會讓他死的。”吳邪擱下茶,雙手交疊在膝上,口氣平淡得很随意。

大李眼皮子一抽,張了張嘴,卻是沒能說出點什麽。

一陣詭異的寂靜後,大李終于歇斯底裏的喊了起來:“瘋子!你他媽簡直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王盟旋即上前幾步輕易制住了發瘋的大李,下意識的看向了吳邪。

“唔…王盟,讓他活着,寄給劉老板,就說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吳邪用單手支起了頭,“告訴百家老板,這鬥,下了。”

“是。”王盟将大李拖了出去。

秦皇陵啊…吳邪揉着太陽穴,眼神淡漠。

手機響起來了,吳邪垂下眼簾——“哪位?”

“哈哈,天真是我啊,”胖子一如既往雄渾又粗犷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似乎十年蹉跎于他并沒有什麽變化,“聽說你要下鬥啊?”

“是。”掀動薄唇,吳邪面無表情。

“捎上胖爺啊——話說是去挖誰的墓?”胖子一個人自言自語便把這事給定了。

電話那頭陷入沉默,連呼吸聲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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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年,道上都說吳三省這只老狐貍一旦笑了,閻王且讓三分,但現在道上說吳家三爺——根本沒有人敢提及他的名字——一旦沉默,閻王怕三分。

估計也只有胖子這種人才能自說自話到吳邪應下一句了。

“哎,天真你這樣子不行啊,下鬥摸金怎麽能沒有胖爺我呢?”

“天真你不會是想私吞吧?”

“天真…”

“秦皇陵。”吳邪擡起頭,看着一張燦若桃花的肥臉驀地出現,不見絲毫詫異,修長的食指果斷的劃拉了挂斷,然後再次交疊成寶塔狀。

胖子大大咧咧的便挨着吳邪對面的椅子坐下了——從來沒有人敢坐的位置——“天真這是幹啥去?摸金?也沒有聽說你最近缺錢啊?不然找胖爺借?這個利息嘛,可以商量的…”

吳邪端起茶杯,慢條斯理的掀開藍花瓷的茶蓋:“找東西。”

胖子立即笑的像朵菊花了。

他沒有攔着吳邪,因為以前不是沒有試過。

結局是他和解語花,黑瞎子講的真摯誠懇,吳邪就癱着一張臉和他們沉默到底,時間一到,照樣拎包走人。

也試過武力,結局是吳邪朝自個兒手腕子來了一刀,還笑着問:“繼續嘛?”

解語花是最早放棄勸說的,他點了一支煙,半雲半霧地道:“有些事情,是迫不得已的。”

後來也都算了。

吳邪依然呷着茶,表情淡漠。

到下鬥那天,胖子才發現吳邪一個夥計都沒帶,就這麽晃晃悠悠的走進了一間坐落在深巷的古宅裏。

一進門,就看見四五個人彼此沉默的立在院子裏,都是道上有名的好手——老龍婆,小強,初青,還有一個背對着他們的人。

百家有德一見吳邪立即搓着手迎了上來:“三爺,久仰久仰。”

吳邪淡漠地“嗯”了一聲,就直接杵在了門口。

胖子一向是自來熟的,奔向那幾個人就是熱情問候:“啊呀,龍婆婆啊,強哥啊,初青啊…哎,這位是——”

胖子的聲音夏然而止在那人逐漸轉過臉的淡漠裏:“小哥?”一如多年前不變的眉眼。

胖子轉過臉去,怔怔地看着吳邪。

果然是連頭都沒擡,束着手,靜靜立着。

張起靈癱着張臉,默默地看向了胖子,難為胖子竟然還讀懂了——“吳邪,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胖子心中無限咆哮,勞資怎麽跟你解釋?!!!

末了只得沖吳邪喊了句:“天真。”

沒有擡頭:“三爺。”

胖子手裏的溫度忽然就降了下去:“天真。”

“三爺。”

“天真。”

吳邪擡起頭來,清明的一雙眼睛只看向了胖子:“胖爺。”

終究妥協,胖子沒有理會張起靈眼裏愈來愈深的疑惑:“給你介紹個人呗,這位,小哥。”

吳邪扯了下單薄的唇:“久仰。”

張起靈癱着張臉看了吳邪很久,結果吳邪同樣面無表情,一雙清眸裏絲毫沒有感情。

最後是以百家有德的一句“出發”結束了對峙。

乘的是火車。

吳邪自動自發的爬了上鋪,用一個眼神直接秒殺了同樣想爬上鋪的小強。

小強是槍林雨彈裏出來的,但是當即也是心裏發毛:“對不起三爺,打擾了三爺,您繼續三爺…哈哈。”然後默默爬了下去。

張起靈也是習慣性的爬了另一邊的上鋪。

只有百家有德站在車廂外搓了搓手幹笑着:“這個三爺,七個人…”只有六張床…

吳邪半支起了身子,涼涼的看着百家有德,曲起的修長食指在床邊欄杆有規律的敲着,良久才一句:“你看着辦。”然後又躺了下去。

他不相信百家有德在看見胖子的那一瞬間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是現在才提出來,呵呵…吳邪看向百家有德的眼神愈來愈冷。

最後是胖子去了另一個車廂,臨走前還扒拉着張起靈的床邊欄杆一臉含情脈脈——只有張起靈看見了他的唇語:“晚上幫忙看着點天真,那個百家有德,不簡單。”

張起靈轉過臉去看吳邪——面無表情的看着車廂頂部,心裏莫名的一陣抽痛。

然後吳邪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了電話。

張起靈的聽力一向很好,輕易的捕捉了電話的內容。

是黑瞎子。

“三爺好,花兒怕你忘了時間,硬是催我打個電話哈哈,您老悠着點啊…哎哎,別掐我啊,這不是講正事呢嘛…”

“知道。”

“還有,我和花兒已經到地兒了,下面等您咯。”

“藥帶上。”

“哎,三爺你別想不開啊…花兒你幹嘛啊…總之三爺三思啊!”那邊黑瞎子狼狽的挂了電話,斜着眼睛看着解語花:“花兒爺這是晚上不想好好的過了?”

解語花沖他狠狠甩了個白眼:“什麽藥?”

“什麽藥啊…”

會死人的藥咯…

夜。

吳邪沒有睡,按着手機,藍幽幽的光映得他的臉格外蒼白。

又來了,熟悉的悸痛。

以十五天為一個周期,感受記憶在腦子裏分崩離析的感覺。

哈哈,這次丢的又是哪些記憶呢…

黑暗、無助、軟弱忽然在一個瞬間湧上心頭。

是他第一次發病的時候,是悶油瓶走後的第二年。

吳邪的手忽然就顫抖起來,他已經不記得那次丢的是關于誰的記憶了…

忽然想起了一雙沉默如潭水的眼睛,一個背影,一個笑着說再見的人…

他想起了發病時自己瘋狂的在紙上、牆上、地上寫滿了張起靈、悶油瓶、小哥…最後在胸膛刻下“張”字,然後哭得不能自已。

無法把握的流逝感,那個七星魯王宮的身影緩緩的淡去…次日醒來,他盯着滿地的狼藉很久,然後想起自己和潘子、大奎、三叔第一次下鬥。對,只有四個人。

四個人。

——

“啪”手機掉落。

吳邪面無表情的擡頭看着天花板,緩緩将刺入肩膀的刀□□,放在手心細心的擦掉上面的血跡。

自己的血,可是很寶貴的呢。

但手已經顫抖得握不住刀,吳邪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張起靈?悶油瓶?小哥?”

張起靈剛照着百家有德的脖子狠狠的砍了一手刀,聞言在黑暗裏清楚的對上了吳邪的眼睛——一貫的淡漠,還有一點迷茫?

“吳邪。”低啞的嗓音。

吳邪瞳孔驀地放大,然後被張起靈狠狠揉進懷裏:“吳邪。”重複了一遍那個魂牽夢萦得幾乎瘋掉的名字。

吳邪沒有理會在張起靈懷裏莫名湧起的心安,而是注意起那些支離破碎的記憶:“鐵面生…張禿…”表情痛苦。

然後脖子後頸一痛,便暈了過去。

夢裏聽見嘆息的聲音。

醒來時,吳邪習慣性的合眼想了一下昨晚的事情…一如既往…毫無印象…呵呵。

“天真,你吓死胖爺了。”胖子不知用了什麽辦法換到了吳邪下鋪,此刻大聲嚷嚷得吳邪皺起了眉。

“放心,大夥都睡着呢,小哥昨晚下手太黑了。”胖子從下鋪探出一個腦袋,沖隔壁鋪的小哥擠眉弄眼。

吳邪卻看着包紮好的傷口沉默了很久,終于摸出手機。

黑瞎子接到吳邪電話的時候心裏便是“咯噔”一跳。

“哈哈,三爺,早上好,今天怎麽這麽有閑情雅致,想起我來了?花兒會吃醋的…”

“三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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