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節

很不幸,鶴夜也和她與沉羽一樣,擁有足以與他的傲慢所匹配的能力。

更不幸的是,她現在很有可能與鶴夜為敵。

真不是一個好消息。

五月三十,蓮見抵達北關宗廟,她的三妹蓮安也一乘軟轎到了山腳。

蓮安現在還不能起身,氣息奄奄,一張面孔蒼白若雪,想說什麽又不敢說,只能極其不安地看着姐姐。

蓮見幾乎不為人知地嘆氣,表面上卻看毫無情緒波動。

宗廟這片領土,名義上是劃歸了蓮安,從大義上講,歸根結底是領主蓮安無能彈壓,才讓祖父不慎身死。

而這給了鶴夜一個絕好機會。

他以大司祭長的身份駕臨,他本身帶來的神衛已然數量驚人,然後聽聞大司祭長帶兵駕臨,附近屬于宗廟的神廟也源源不斷派出神衛向這邊而來,單靠這塊領地上燕家的兵力,目前已經彈壓不住了。

燕家作為寧氏派系裏最強大的世族,嫡子被寧氏收為養子,嫡女繼承家業,被封為公爵,表面看起來風光無雙,實際上則猜忌重重。如今這局面,如果燕家真對寧氏堅貞不貳也就罷了,大不了拼上去先和被朝廷所控制的宗廟神衛正面幹上一架,護得主子周全,但是,這個事情上微妙就微妙在于燕家的目的是要掀翻寧家。

換言之,現在的燕家還不能和寧家翻臉,燕家必須要聯合反寧家的力量,來滅殺寧家,而在這反寧家的力量中,陸鶴夜是足以和沉家相提并論的強大存在,現在也不能翻臉。

這個立場就導致了,一、燕家在需要維持寧家信任的情況下,保存實力,避免損耗;二、不能給同樣反寧家的勢力予以打擊。在來之前,蓮華曾經和蓮見分析過,說這次的事情最開始可能真的只是一個意外,但是當鶴夜也介入進來之後,這個事情的立場就變得很微妙。

陸鶴夜想要的,應該是燕家在此時對朝廷表以的忠誠——在這個事件中。

換言之,這個事件,就是陸鶴夜對于燕家立場的認定。

處理得讓他滿意,那麽燕家和朝廷一氣,反寧家的立場就會加強;處理得不讓他滿意,那麽陸鶴夜大可以照着面前的局面給她難看,讓她對寧家交不了差。

但是,如果她的表現足以讓鶴夜滿意,那麽要怎麽對寧家交差又是另外一個問題。

兩邊都滿意了,她還要讓燕家也滿意,即便有所犧牲,也必須是有代價的讓步。

她要讓這個事件現在就結束。

如果她只是個人,面對傷害了自己祖父和妹妹的人,拔刀相向也就是了,但是,沒有辦法,她是燕家現在的主人,要背負着整個家族的生死存亡。

可以說,她這次上了北關宗廟,要面對的舌鋒遠比刀光劍影更為可怕。

握着太淵的指頭微微顫抖了一下,蓮見深吸一口氣,看向身邊的蓮安,伸手,輕輕摸摸小姑娘柔軟的頭發,少女挺直了單薄的脊背,安撫一樣地對她輕輕點頭:“萬事有我,不必擔心。”

蓮安本以為自己會被劈頭蓋臉訓斥一頓,聽了這話一愣,一雙大大的眼睛眨了眨,便有水汽輕輕地凝了起來。

最後,她只那樣輕又那樣軟地喚了她一聲:“姐姐。”

蓮見又摸了摸她的頭,揚步踏去。

不過是處理一樁小小的糾紛罷了。

她未來注定要踏過盈血之河,萬人屍骨,現在又算什麽呢?

這樣一關都過不了,那不如就死在這裏吧。

她沒讓任何人跟随,撫着腰間那柄上古神兵,清麗秀雅的少女慢慢行去,綠蔭深處,她一身鮮烈紅衣,仿佛是植物痛苦開綻出一點花朵,卻又像什麽動物的鮮血,幹涸在了葉片上。

當北關宗廟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廟門裏傳來清越的歌聲,卻是陸鶴夜法親王的聲音,聽不太清,卻有一種分外不祥的感覺。

然後,北關宗廟大門洞開,一個面上覆着一張笑面面具、一頭白發的青年無聲地向她比了個手勢,引領她向內而去。

北關宗廟幽深凄清,有山泉如一條白練從高處瀉下,落到一個六角亭上,半面水幕跌落下方小潭,剎那洗淨盛夏煩惱,只餘清涼無限。

皇子鶴夜就在亭子靠近水幕的圍欄邊抱膝而坐,頭發是散着的,偶爾有水珠飛濺,剔透晶瑩,便顯現出一種奇妙的優雅之感。

向前一步,将長劍交給那個戴着面具的男子,蓮見端坐在陸鶴夜對面,俯身而拜:“殿下。”

對方輕輕一笑,本就清雅的眉目間笑容一潤,越發有一種溫和端莊,陸鶴夜回了她一句:“燕侯。”

蓮見定了定神,決定抛棄所謂談判的技巧,單刀直入。

她向面前的男人低頭:“請殿下示下,這次的事情要怎樣才能讓您滿意?”

“滿意啊?”鶴夜伸手撥弄了一下水瀑,展顏一笑,“其實很簡單。”

“嗯?”

“衆神嗜血,所以,用鮮血來平息憤怒吧。”他微笑着答道,神态安靜從容,那樣一瞬間,那個身着雪色長袍、散發抱膝的青年身上散發出的氣息,平靜淡漠,卻帶着鮮血的味道。

蓮見心裏一跳,直起身體,看向對面的陸鶴夜,深吸一口氣,道:“誰的鮮血呢?”

皇子雍容微笑:“你的。”

陸鶴夜的話裏有一種幾乎會令人窒息的毒素。

隐藏在溫和笑容之下,是危險的、惡意的、帶着毒的言辭。

那是比真刀真槍的殺意更加讓人毛骨悚然的感覺——陸鶴夜眼裏的溫柔是虛無的蔑視。

蓮見挺直了脊背,素色眼睛筆直地看向含笑的青年皇子:“如果是一兩只手腳這樣程度的鮮血的話,在下現在可以立刻讓您滿意。”

“如果我說我想要您的命呢?”說着的時候,浮現在鶴夜唇角的笑容,越發溫潤柔和。

蓮見頓了頓,直視着他的眼睛,才答道:“吾之一命,非是吾一人所有。”

“那就是不答應了對吧?”

“恕難從命。”

“那如果我一定要呢?”

随着這句笑吟吟的話一出口,清澈的陽光下兩人間的氣氛陡然險惡。

陸鶴夜好整以暇地等着蓮見回答,對面的少女放在膝蓋上的指頭略微蜷起,定了定神,正要開口的時候,他笑出聲,拾起身旁攤開的扇子,黑色的扇面遮蔽了他堪稱清雅的容顏,白皙的膚色襯着深黑,分外雅致。

他嘆口氣,笑道:“我開玩笑的。”

語罷,頓了頓,再道:“那就收下燕侯一只手臂,聊勝于無罷。”

話音剛落,方才蓮見遞出去的長劍已然被那個戴着面具的白發男人抽出,橫在了她面前。

蓮見面不改色,心裏只想,一只胳膊就能了解此事,真是萬幸,毫不猶豫接過長劍,就向自己右臂砍去!

她是真的想砍下自己一條手臂,卻哪知劍鋒剛落,一聲脆響,她面前一柄短劍橫過,堪堪架住太淵,卻已經被切入了一半劍身,即将斷裂。

短劍的另一端握在陸鶴夜的手裏,劍柄猶自隐藏在寬大雪袖裏,年輕的皇子看向蓮見,溫和一笑:“我開玩笑的。”

他手中短劍于此時铿然而斷。

接下來,談判開始,最後,在快要黃昏的時刻,鶴夜收到的賠償是,周圍十二處田莊,寧家宗廟的下廟這樣,宗廟在燕家領地內的土地就連成了一線。

而相對的,出乎陸鶴夜意料的,蓮見也向陸鶴夜提出賠償的要求。

她提出要求的時候,姿容端嚴,對陸鶴夜說:“燕家欠座主的,我已經補償了,那麽,現在請座主補償身為人子的我。”

年輕的大司祭長有趣一樣托着下颌,看向對面紅衣的少女,半晌,唇邊緩緩展開一線笑容:“說說看,你想要什麽。”

“在下族兄早年舍身為神官,承蒙諸神厚恩,現在是個權司祭長,想懇請皇子臂助,讓族兄補上燕家領地內洞照宗廟的神主之位。”

鶴夜眯起了眼睛。

洞照宗廟也是敕建的宗廟,具有任免其下十四家下院神主之權,而洞照宗廟十四家下院,統統都在蓮見領內——

這樣,燕家就可以以神衛的名義駐屯士兵,而因為名義上洞照宗廟的神主是鶴夜任命的,那麽依照現任寧家楚王那遲鈍的腦子就必然會認為是鶴夜借機屯兵,那麽相應的,燕家則可以以此來要挾寧家,要求增加領地內權力或者屯兵量等等。

真不錯的主意。

鶴夜在心裏贊嘆。

少女的瞳孔素色而銳利,她毫無畏懼地看向對方,這個國家最大的權力者之一。

我已然給了你想要的,那麽,也請你給我想要的。

我已經出示了善意,那麽,也請你出示善意。

陸鶴夜清楚,對方知道他一定會答應這個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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