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骷髅周身纏繞着一縷陰森……
韓月歌睜開雙眸, 紅光淡去,眼前重歸黑暗,脖子上的彼岸花泛起微弱的光芒, 破開濃烈的黑暗。
借着這微光,韓月歌看清眼前的景象。
席初伏在她身上, 張開雙臂,将她護在自己的身體和石壁間。他的護身罩已經碎了一地, 錦衣上血跡斑駁, 鮮紅的血色蜿蜒一地, 無數怪物趴在他的背上, 啃食着他的血肉。
他根本沒有什麽血肉可啃噬,他的皮囊被撕出無數道裂口, 靈力一點點被怪物們吞噬。
他的意識也在慢慢消失。
微弱的光芒中,他似乎瞧了她一眼,雙唇一張一合, 喚她的名字:“歌兒。”
“席初。”韓月歌被眼前的一幕吓到, 脖子上的彼岸花似有所感, 驟然爆發出強盛的靈力, 将所有怪物都轟了出去。
血紅色的光芒宛若噴灑的血霧, 将韓月歌和席初籠罩其間。怪物一時不敢上前, 喉中發出沙啞的怪叫聲,虎視眈眈地盯着他們。
“席初, 席初,你醒醒。”韓月歌得了喘息之機,扶着席初躺下。席初雙目微合,已經沒了任何意識。
韓月歌抓着他的手,他指尖冰涼, 像是沒有溫度的冰塊。先前他寵着她時,知道她畏冷,總是用靈力将自己的身體烘得暖融融的。
韓月歌将席初抱入懷中。
脖子上的彼岸花光芒越來越淡,那道保護着他們的血紅色光芒範圍也在縮小,神器的力量與主人的力量息息相關,這株彼岸花能護她到現在已是不易。
韓月歌仰頭望着,入目所及是濃烈到望不見盡頭的黑暗,這黑暗裏不知藏了多少噬魂的怪物,韓月歌自問,自己是沒法殺出重圍的。
只有席初能帶她上去。
席初的靈力大量流失,得将靈氣補足。碎骨淵下鬼氣重重,沒有靈氣可言,韓月歌打開儲物袋,她窮得叮當響,摸了半天,只摸出兩顆丹藥。
這兩顆丹藥已經是她的全部家當,她咬了咬牙,一狠心,拿出匕首,散開頭發,将剩下的長發又割下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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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發變成葉子,被她送入席初口中。
單單只有這片葉子根本不夠。
彼岸花的光芒已經淡去不少,光芒一閃一閃,顯然支撐不了多久。
怪物越逼越近。
韓月歌望着席初的臉,低聲喃喃:“我把葉子都給你,神殿前我保護不了你,這次我一定能保護你,殿下。”
說罷,她提起芳意劍,狠心将自己的左臂斬下。
這回她提前施了法術,并不覺得疼,鮮血噴濺的瞬間,圍攏在他們周圍的怪物們喉中發出咯吱咯吱渴求鮮血的聲音,它們不顧彼岸花的威脅,瘋狂地沖向韓月歌。
彼岸花的靈力将它們彈了出去。
胳膊血淋淋的,在韓月歌的掌中化成七葉靈犀草的葉子,韓月歌以口含住這片葉子,低頭送到席初的唇邊,将葉子喂給了他。
她的眼前驟然黑沉下來,失血帶來的黑暗鋪天蓋地将她淹沒。
幾乎是在韓月歌昏過去的瞬間,席初睜開雙眼,用手按了按眉心。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腦海中多出些淩亂的記憶,一時分不清是夢境裏所得,還是真實經歷過的。
口中依稀泛着草木的清香,他舔着唇角,那裏殘留着柔軟的觸感,香香甜甜的,像塊軟綿的糖。
他坐起身來,驚覺滿身是血,韓月歌虛弱地伏在他懷裏,左袖血透重紗,已經空了。
席初握住她空蕩蕩的袖管,神色驚駭,見她頭發不知何時又短了一截,自己丹田卻靈力充盈,霎時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
“歌兒。”他抱住韓月歌,渡了一點靈力給她。
挂在韓月歌脖子上的彼岸花,最後一寸光芒徹底湮滅于黑暗中,湮滅的瞬間,周圍虎視眈眈的怪物們嚎叫着撲了過來。
席初一手抱着韓月歌,一手抓起地上的歲華劍,五指收攏,擡劍斬下。
劍氣激蕩。
血色與斷肢殘骸紛紛而落,如下了一場血雨。
席初還劍入鞘,撐開一把傘,罩在頭頂。他的動作一氣呵成,幾乎是眨眼間完成的。
待血雨落盡,他以靈力化作一團火焰,浮在半空中照明。
他在此大開殺戒,這裏的血腥氣很快吸引了更多的怪物和怨魂。
席初橫掃一眼,眼底煞氣畢現,那些怪物睜着猩紅的眼睛,發出沙啞的怪叫聲。
席初抱着韓月歌,将她輕輕擱在地上,倚着石壁而坐。傘柄被他插入石縫間,罩住她周身。
他半跪在韓月歌面前,眼神愛憐,撩起她頰邊垂下的發絲,別至耳後,然後撕開自己殘破的皮囊,恢複成雪白骷髅的模樣。
他沒有騙韓月歌,骷髅狀态,是他戰鬥力最強的時候。
骷髅周身纏繞着一縷陰森死寂的氣息,嘎吱嘎吱活動着身體,緩緩轉過來,空蕩蕩的眼眶裏,黑霧缭繞。
……
……
韓月歌做了一個夢,夢裏她變成一株草,紮根荒野間,一骷髅長眠于她的根莖處,與她朝夕相伴。骷髅答應她,等她修煉成人,就穿喜服來娶她。後來那骷髅不知從哪裏得來一張人皮,日日描繪,描出美男子的模樣,骷髅把人皮往身上一披,也成了個美男子。
美男子騎着高頭大馬,叫人擡着花轎來娶她,卻擡走了旁人,她追着花轎邊哭邊喊。花轎停下來,一只素白的手掀開簾子。韓月歌望着簾後那張與她一模一樣的臉,打心底裏冒出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
韓月歌就是在這陣毛骨悚然的寒意中醒過來的。
她發現自己化成原形,趴在一個花盆裏,大半截都埋在土中,只露出腦袋在外面。
她的腦袋正對着窗外。
窗戶的門打開一條縫隙,絲絲寒意往縫隙裏灌,撲在她面頰上。
怪不得她覺得冷。
韓月歌從窗戶的縫隙往外瞄一眼,茫茫白雪中紅梅悠然盛開,紅梅的枝丫間被侍女們系上了紅綢和金鈴。此情此景,除了雲上天宮,沒有別的地方。
任誰醒來發現自己被埋在土裏,都有些郁悶,哪怕她是個草木精怪,天生就是在土裏長出來的。
韓月歌掙紮着,使勁從土裏往外爬,一只手伸過來,在她腦袋上一點,她便覺眉心微熱,白光閃過,變成了一個人,從桌子上滾了下來。
一雙手臂伸出,半空将她截住,抱在懷中,低低的嘆息聲在她的頭頂響起。
韓月歌擡起雙眼,猝不及防撞進一雙幽暗深邃的眸子:“席初。”
席初抱着她,往軟榻走去:“你是草木,長在土裏恢複得更快。”
“可我喜歡做人。”韓月歌用僅剩的一條胳膊抱緊席初,晃了晃雙腿,“做人有手有腳,真好。”
席初失笑,拿起被子将她裹住:“還疼嗎?”
裝可憐幾乎成了本能,哪怕不疼,韓月歌也哎喲一聲喊疼。
席初道:“取藥。”
一旁侍候的虞九娘應了一聲。
韓月歌“诶”地叫道。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最讨厭的就是人類喝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藥了。
席初知她不喜喝藥,提前剝開一顆糖,塞入她口中。
韓月歌仰起頭來,認真地盯着他。
席初道:“在看什麽?”
韓月歌伸出右手,指尖輕輕撫着他的長眉,又去撫鼻梁:“畫過了。”
“嗯。”席初道。
他得來的那些人皮,是不能直接用的,需得先用筆照着自己在世的模樣畫一遍,披在身上才能變成凡人太子的模樣。
韓月歌突然想起神殿前的席初,他那麽決然地赴死,他拼命守護的百姓,最終卻背棄了他。
她想問他,悔嗎?
話到了嘴邊,被她咽了回去。世事已成浮塵,再問這些,也沒了意義。他如今已經不是凡人太子,他是滄溟山的主人,極地北域的守界人。
虞九娘将藥端了來。
席初接了藥碗,舀起一勺藥汁,送到韓月歌的唇邊。韓月歌張開嘴,吞咽着藥汁,她心裏想着別的事,連苦澀的滋味都沒嘗出。
她在想,席初送給她的那支桃花簪子去了哪裏?
她想告訴席初,三百年前的那個人是她。口說無憑,那支席初親手贈她的桃花簪子,才是她存在過的證據。
喝了兩口藥,外頭響起慌慌張張的聲音。席初不悅地問:“出了何事?”
虞九娘小跑進來,答道:“殿下,是玄霜仙子的侍女織錦,她說,玄霜仙子醒了,只是鳳凰蛋靈力過強,玄霜仙子似乎有點控制不住。”
韓月歌一口藥汁嗆在喉嚨裏,咳了起來。
席初拿起帕子,草草替她擦拭一下,将碗遞給虞九娘,吩咐一句“好好照顧她”,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席初!”韓月歌咳得滿臉通紅,想要叫住他,話才出口,席初早沒了蹤影。
小艾從門口探出腦袋:“九娘,您去忙,奴婢來伺候月姬就好。”
虞九娘道:“也好,我先去回殿下。”
虞九娘走後,小艾走進來,坐在床畔,給韓月歌喂藥。她喜滋滋道:“恭喜月姬。”
韓月歌滿口都是苦味,苦得她直吐舌頭:“我有什麽可喜的?”
“月姬您瞧瞧這是哪裏?”
韓月歌這才有意打量周遭,驚覺這裏不是她的冷宮寒桐殿,竟是她從前住過的地方銷魂殿。
她搬出去後,銷魂殿就成了李玄霜的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