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正文
“秦王怎麽來了,三年禁足之期滿了?”
“一個廢太子而已,今上知道他身子不好,為顯恩澤,才允他提前半年解禁。”
一衆儒生“嘩”的一聲全部圍上去,側耳做細聽狀。
那位年紀長些的儒生望着年輕才俊,捋着已有幾根泛白的胡須:“先皇在時曾将寒侯爺之孫許給他,偏這位廢太子不愛女色,自己敲鑼打鼓的退了親,害得寒侯爺之孫傷心失意了好一陣,直到今上登位,才娶了她為皇貴妃。”
“真是天下奇聞,天下間竟有不愛女色之人!”一位眉清目秀的儒生說道。
另一個儒生接道:“民間傳聞秦王曾将今上當作娈童養在府中……”
又一儒生道:“我還聽說秦王曾與柳色樓的陳公子有染!”
眉清目秀且有些膽小的的儒生低聲說道:“那位陳公子我在柳色樓見過,長得确實很美。”
衆人的目光一瞬間全部集中在了年輕儒生身上,透漏着幾分不明意味的笑容。
宮門外議論紛紛,聒噪的很。我掀開轎簾,輕咳了幾聲,剛才還圍成一團的儒生立馬散開向本宮行禮。
我就是那個斷袖無能的廢太子。
望着跪了一地的儒生,我痛心道:“看各位翰林院大人如此清閑,本王就賜你們幾塊上好的木頭,幾把鐵鍁,一塊方寸之地,閑來無事也可刨刨坑,準備一下身後事,各位大人意下如何啊?”
翰林院的才俊們跪下的身子在尚濃的夜色中瑟瑟發抖,我放下了轎簾,凝神閉眼耳根子總算清淨了。
果然是龍困淺灘遭蝦戲,想想從前我從前為太子時是如何風光,如今竟也落到被人拿來說笑的地步。
這時,沉重古舊的宮門被宮人打開,微露的晨曦瞬間從宮城中洩了一地。寧風攙着本王下了轎,示意他們留在原地等候。
息雨則對出門迎接的宮人說道:“殿下身子不好,吹不得冷風,你們仔細留意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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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宮人語調中帶着不耐煩道:“奴才在這宮裏十幾年了,秦王殿下既不放心奴才,就另尋他人。”
息雨向來反應比別人慢一拍,被他說的一愣,待反應過來受了屈辱我已行到宮牆之內。
宮人左拐右拐,卻不見他帶我去勤政殿,便覺得其中有詐,便道:“這宮裏的路本王比你熟,就不勞煩公公了。”
宮人答了聲“是”就幹脆利落的退了下去。舉目望了望四周,雖是深秋時節卻花叢滿園,絲毫不見衰敗氣息,往來宮人灑掃剪枝,有條不紊。
原來是到禦花園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從禦花園到勤政殿還需過棋室琴閣,少說也得半個時辰。棋室琴閣是皇子們學習讀書的地方,從前我與皇兄也曾于一室讀書……搖了搖頭,有些事多想無益。
經過兩片菊花從又繞過一棵大槐樹,已累的滿頭大汗,正要坐下來歇歇腳,卻聽到清脆的聲音自身後傳來:“陛下曾說最喜歡本宮穿青色衣裙,這不才剛賞的幾匹綢子就是青色。”
“皇貴妃姐姐得陛下寵愛,如今又懷有龍裔,臨近生産,看來皇貴妃姐姐封後也是指日可待啊!”身後一身煙霞色的妃子說道。
後宮的妃嫔也就是我的皇嫂們還是少惹為妙,趕忙閃身轉到槐樹後面,确認沒人注意到我才松了口氣。
那清脆的聲音又起,卻有了幾分得意在裏面:“那是。”
另一位長相稍微清淡些的妃嫔道:“臣妾聽說陛下私下喚皇貴妃姐姐的小名蘭芝。”
清脆的聲音夾了絲愠怒:“少聽下人胡說!”
這時一陣秋風吹得衣袖翩跹,露了蹤跡。
清脆聲音的主人在宮人的攙扶下找到了正要逃跑的我。
我忙攬衣袖施了一禮,順着青色裙裾往上望去,依舊是粉面朱唇,一向愛笑的眸子此刻卻是杏目圓睜。另外兩個嫔妃剛進宮,打量着我:“呦,這個新來的小太監長得可真俊呢!”
“就是一副不長命的樣子。”
“住嘴!”如寄定定的望着我。
從前如寄也曾為我的未婚妻,縱然無緣結為夫妻,到底還是與旁人不同。我感激的朝着皇嫂施了一禮,急忙退下。
過琴閣棋室,仁書院,繞了大半個時辰才到勤政殿看見滿朝的文武。
剛一踏進殿內,諸位大臣便用異樣的眼光打量着我,別人越是質疑瞧不起我越要做出個強者的姿态來。
昂首闊步的走到文武前面,行完君臣大禮道:“臣弟拜見陛下!”
額頭深深的觸着冰涼的地板,聽到衆人的鄙笑,又聽到龍椅上的今上平靜道:“秦王平身。”
“謝陛下!”
“今日朝會到此為止,衆位卿家散了吧,孤有些話想對秦王說。”威嚴的聲音自上方傳來。
“陛下,雲夢澤進貢之事……”劉相站在那裏紋絲未動。
“這件事就交給卿家去辦,查一查是否另有隐情,切記莫冤枉了好人。”
站在劉相後方着三品朝服的官員道:“那十月初三的雅會……”
十月初三也就是我的生辰,當年父皇尚在時,在我十歲生辰宴上當着衆位賀壽的大臣頒布了一道旨意,這道旨意就是以後每隔三年的十月初三這一日,必得召集天下能人才俊來長安城游玩幾日,說是游玩其實是對對詩,鳴鳴琴,順便再選選棟梁之才。
這個看似有些荒唐的決定在父皇的召集下,竟每次都按時舉辦,直到後來潛移默化成為一個不成文的規定。
如今新帝登基兩年半,按照時間計算,該舉行第四屆雅會了。
我在下邊俯首道:“臣弟不才,願請旨主辦。”
在朝的各位皆發出唏噓之聲,紛紛道:“秦王殿下有斷袖之癖,還望陛下斟酌!”
“是啊,要是讓秦王殿下主持,到時候傳到鄰國我齊國的臉面該往哪放?”
“是啊,陛下,此事牽涉到齊國的臉面,還請陛下三思。”
“陛下還未說話,各位就讓陛下三思,難不成你們已經能幫陛下做了決定嗎?”我沉聲道。
殿堂上瞬間安靜,劉相忽而突兀的笑出聲來,笑聲在整個大殿盤旋,激起一層又一層的回音:“秦王殿下莫不是也想替陛下做決定?”
我笑道:“本王做不了自己的主,更做不了陛下的主。”
争執半晌,今上才高聲道:“皇弟難得對孤有個請求,雅會本就是先皇給皇弟準備的禮物,孤這個做兄長的只能從了弟弟的心意。”
把臣子所說的國家大事化成一家之小事,不得不贊嘆今上的高明。
我望着今上笑了笑,他越來越像個皇帝,或者說,他本來就是做皇帝的料。想到這不得不感慨父皇的識人眼光。
“孤與皇弟這些年沒見面,有些話想私下說一說,衆位卿家先退下吧”今上以皇帝的名義退了朝。
我垂首站立,卿家全部退散後,今上又屏退了宮人,殿中霎時間安靜下來,那些嘲笑鄙薄之聲仿若穿堂風來的快去的也快。
宮人臨走時關上了門,殿中燃了數十根紅燭,因此并不顯黯淡。今上依舊端坐龍椅上,華麗的龍袍剪裁合體,順着身子逶迤到地上。
半晌,今上才說道:“皇弟這兩年多還是一點沒變。”
“不過一副空殼皮囊,皇兄倒是變了,變得與從前一點都不一樣。”擡起眼望着最上面的皇兄說道。
皇兄聽此言笑着撫摸身上繡的別致精細的龍雲紋:“孤哪裏不一樣了?”
“從前皇兄從不自稱為孤。”
手中的動作頓住,皇兄兀自笑道:“滄海尚且能變桑田,皇弟就允不得孤也變上一變。”
“您是當今陛下,自然能從心所欲。”
又沉默許久,今上走下龍位踏着九層臺階:“過兩天就是皇弟十月初三的生辰,孤想着你孤單了這麽多年,便想着為你許一門親事,孤看禮部尚書家的千金秀外慧中,已過及笄之年……”今上走到我面前,笑着說道:“不如孤許了你們這門婚事。”
我慌忙跪下,道:“皇兄一片好心想為臣弟做媒,只是臣弟實在無意于此。”
今上不再接話,只靜靜地看着我,我也微仰着頭對上他的目光。
時間就這樣從指間流淌而過,我想着他時覺得有許多話要對他說,可臨到陣前,一句話都說不出,唯有沉默以對。
忽的傳來敲門聲,宮人在外禀報道:“陛下,皇貴妃娘娘要見陛下。”
我又一屈膝行了一個大禮:“臣弟先行告退。”
今上還是只怔怔的望着我,對我的請求不理不聞,我便擅自起身推開了緊關的門。
秋風吹得身上一凜,便覺得前塵往事與今上、如寄都斷了關聯,原來我一直求之不得的是別人水到渠成的,于我如此難;于別人,卻是天經地義。
如寄在宮人的攙扶下向我微微行了個禮,我望着她笑道:“陛下在殿中等你。”
如寄感激的看了我一眼,便匆忙往殿中行去。
從宮中出來的一路上,想了許多,想到父皇母後已入土輪回,明安也做了皇帝,如寄如願以償的嫁了明安,各人都有了自己的歸宿,那我的天命還在何方游蕩?
寧風、息雨見我出來,忙掀了轎簾,寧風素來細心,扶我時,觸到冰冷的手掌,皺眉道:“殿下。”
我擡手示意無事,息雨忙命人擡起轎一路小跑才到□□。到□□時,息雨忙拿了手爐,又點了炭盆放在我身前。“這些年的銀碳都是被人從牆外扔進後花園,今天也是照舊在那裏找到的。”
寧風替我披上暖裘又把剛溫好的藥端來:“殿下身子不好,今日為何非要去殿上受那樣的侮辱。”
火盆中的銀碳正燒的正旺,偶爾有噼啪聲爆出,我彎腰坐在席上道:“有些事不親眼看看是不會死心的。”
息雨抱怨道:“殿下當年對他那樣好,誰知他轉身就奪走了原本屬于殿下的皇位,當真是養了只白眼狼!”
寧風看了看外面密密麻麻的侍衛,小聲道:“有些事你我心裏明白就好,何必說出來讓人诟病。”
寧風一臉小心翼翼的表情惹得我俯身咳了一陣:“你也無需這般小心,他若是想要我的這條命,在被禁足的兩年半裏早就動手了,焉有今日你我。”
息雨對着門外高聲道:“搶來的始終都是搶來的,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禮不從,禮不從則萬民離心!”
寧風無奈的看了他一眼,搖頭道:“殿下今後打算如何?”
我道:“各人都得了各人的大圓滿,本王于這世上也無甚留戀,只盼着哪一日打個瞌睡一睡不醒才好。”
寧風拿着火鉗往盆裏續碳:“殿下慣會說笑,若您走了,我與息雨怎麽辦?”
“所以本王暫時不舍得死,後天三年一度的雅會由本王主持,你們受本王連累在這府中吃了兩年多的苦,到時也去會上玩去!”
寧風、息雨皆是一喜:“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