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噩夢?那也比沒有強。”
息雨在外邊喊道:“殿下今晚要歇在哪裏?”
“本王去外邊看看,你們不必跟着了!”
“來來來,把我的東西放到那個雕花櫃子裏,我告訴你們你們千萬要小心些,這裏面的東西可是價值連城,敢弄破一點我就把你們的腦袋割下來!”夏尋極其熟練的使喚着我的家丁。
已經二更天,街上除去我這個現在無家可歸的人,就只有熟悉的烏鴉叫聲了。
正準備找個客棧暫時清淨一下時,就被沒有眼色的幾人擋住了去路。
“今上有旨,請秦王殿下即刻入宮!”幾人齊刷刷一跪,我便知今晚又清淨不了了。
跟着衆人行到皇宮門口,正好遇見劉相的轎子大搖大擺的從皇宮裏出來,衆人忙退站一側垂眸低首,獨剩我這個沒有實權的秦王正正好好的站在路中央,攔住轎子的去處。
雙方僵持了一會,劉相終于走下轎子,拱手道:“原來是秦王殿下,本相還以為是哪個不長眼的侍衛。”
侍衛手中的燈籠忽明忽暗,襯托的氣氛有些詭異。
我笑道:“本王許久未見過劉相,一時失察,還望劉相莫要怪罪。”
“前幾日在勤政殿中匆匆一瞥,未來的及向殿下問安,還望殿下恕罪。”劉相走到我面前,眼睛盯着我。
“你我皆為人臣子,效忠聖上最要緊。”我微不可查的往後退了一小步,拉開我與劉相之間的距離。
“秦王殿下說的是。你我為人臣子,忠心最要緊。”說着又往前逼了一步:“不過,兩年多未見,殿下出落的愈發标志了。”
我又往後退了一步,低頭道:“本王不及劉相能者多勞,只有在這些沒用的地方多下功夫。”
這次劉相沒有再往前跟,而是用一種近乎嘲諷的眼神直望着我:“長得好看至少可以蠱惑人心,就像你的母後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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措不及防的提及母後讓我差點亂了陣腳,我強作鎮定道:“母後已經仙去,還望劉相大人口中留德!”
劉相渾不在意的笑道:“你雖承了她那副皮囊,但性子卻與她截然不同。”說着拉起我攏在袖中的手:“可惜你身為男兒身,有許多事做不得。上次給你送的那個人喜歡嗎?”
我望着兩人相牽的手,道:“劉相喜歡的東西本王自然喜歡,可惜那人太急躁了些,學不來半點緩緩而為的道理,這一點讓本王頗為遺憾。”
“既不能讨殿下喜歡,死了便死了吧。”
極其冷漠的一句話便罔顧了一條人命,我站在皇宮門口望着無邊夜色有些唏噓,手從他掌心中抽離,說道:“本王還得進宮面見聖上,劉相路上小心。”
“面見聖上自然不能拖的太晚,本相回府去了。”說完拍了拍我的肩膀,嘴角還挂着一絲意為不明的笑容,看的人惡心。
我垂眸道:“好。”
劉相坐在轎子裏大搖大擺的離去,我才随着侍衛宮人一路行到鹹寧殿,已過三更。
剛到鹹寧殿外,屋裏就傳出了今上有些沙啞的聲音:“是皇弟來了,怎麽不進來?”
撩衣進殿,殿中侍衛宮人一個也無,殿門吱扭一聲被守在殿外的宮人牢牢關上。殿中蠟燭奇多,黃昏昏的似晚霞映照,卻更明亮些。今上一襲家常的淡色棉布袍子,頭發只用檀香木簪束住一半,其餘的飄在身後。
今上正全神貫注的望着面前的棋局,那棋子不分黑白,只分白綠,是用上好的玉質雕鑄而成。
“臣弟……”行禮的話 還沒說完,今上便打斷道:“快來看看這局棋應該怎麽解!”
“是,皇兄!”我坐到今上對面,低頭仔細揣摩棋局。
這竟是一個死局!
今上手中所執白子在整個棋盤中只剩了一個,其餘的全為綠色棋子,就算有通天之術也是回天乏力,注定要輸的棋局還下它作甚?
今上擡頭望着我道:“皇弟可有什麽法子救一救孤?”眼中露出少有的軟弱。
自我認識他,甚少見他如此落魄失意,他在我心裏永遠都是那個杯酒之間謀算天下的人,如今他這算是求助我了麽?
我有些心軟了,說到底他是我現今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于朝政上無力幫他,但解一解眼前的棋局困境還是可以的。
我從棋盒中執起一枚綠子,把困在白子周圍的綠子吃掉,放回棋盒:“臣弟無能。”
今上的眼神亮了,望着面前活起來的棋局道:“孤就知道你有辦法!”
“臣弟向來于棋藝上不精,皇兄不嫌棄這些小伎倆罷了。”
“皇弟進宮時可曾遇見劉相了?”今上別有深意的望着我。
人就這樣,你才為他解了眼前的棋局,他便惦記着找你的毛病了。
我俯首跪在地上:“是。”
“劉相與孤說了皇弟與夏國三王子的淵源,孤還聽說夏國三王子已經搬進了□□。”今上站起身,停在我面前。
我因低着頭,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看見他那簇新的棉麻步鞋在我面前來回踱着。
看來今上确實還是那個今上,方才是我多想了。我回道:“臣弟與三王子之間并無往來,至于他搬進臣弟府中,臣弟也感到不解。”
今上伸手攙起我,笑道:“事關兩國朝政,許多事孤不得不問。”頓了一會又道:“既然三王子留在了皇弟府上,皇弟今晚就留在這鹹寧殿歇宿一晚,明日孤再想法子。”
“多謝皇兄好意,臣弟想去宮中各處轉轉。”現在各位皇嫂們早已就寝,再說宮中侍衛密布,想來不會出什麽意外。
今上半晌才道:“孤陪你。”
這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皇兄明日還要早朝……”
“早朝不差明日這一次。”說着便披了衣裳,又尋了件厚裘披在我身上:“天寒地凍的,出門時怎麽不記得多添件衣裳?”
“臣弟出門時大意了。”
門兩邊的宮人遞上來宮燈,我剛想接下,今上卻比我快了一步拿過宮燈,駭的旁邊的宮人一哆嗦。
今上打着燈籠走在右前方,我慢步走在後面,整個皇宮在夜色的籠罩下愈發孤寂起來。
齊容與登基已經兩年半,但這宮裏的一絲一毫都還保留着先皇在時的原貌,到茗苑宮門前時,一切如舊,如皇兄從未離開過。茗苑宮在皇兄死後先皇便命人将鎖灌了鐵水,不能再開啓,後來的幾年長聽宮人說茗苑宮晚上時常有男子哭泣,再後來就沒人願意踏入這是非之地。
就連門的那棵桃樹光禿禿的與從前也沒有什麽兩樣。
那棵桃樹是我親手栽下,親自澆水,天天期盼它開花結果的。只是在種下的第二年春天還未發芽,第三年春天還沒有動靜,如今依舊是光着樹枝站在蕭瑟的北風中。
我折下一枝早已枯朽的樹枝:“這棵樹怕是永遠都開不了花了。”
今上說道:“你若想看桃花,孤明年就在宮中遍植桃花可好?”
我轉身面向他,像是看着另一個人:“其它花草何其無辜,這桃花本就經不得風吹霜打,皇兄何須為了不争氣的臣弟費心。
“你怨孤?”
我毫不費力的把那枝桃枝輕易碾碎:“臣弟把它從別的地方移過來時,這棵桃樹正開的灼灼,是臣弟不該妄想,平白損了它的壽命。如今死都死了,皇兄還留着它作甚,早點把它刨去栽種些易活的花草豈不更好?”
皇兄道:“當真死了嗎?孤還望着它明年春天繼續開花結果。”
“當真死了。”我回道。
今上不悅的皺了皺眉:“孤說它沒死它就是沒死!”話有些無禮了。
我随口重複道:“我說他沒死他就是沒死。”說完便覺開懷,笑着望向今上:“皇兄說的是。”
今上不懂我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但見我開懷,也不追究,只低聲道:“還有沒有別的想去的地方?”
我深深的望向他,輕輕點了點頭:“母後的織香宮。”
今上有些擔心的看着我,我又道:“母後織香宮裏的梅花是整個皇宮裏的一絕,皇兄不會沒看過吧?”
皇兄沉默了。
我有些可憐眼前人了,縱身居高位,俯視衆生,卻連冬天裏開放的梅花都不能多瞧上一眼。
我拿過他手中的宮燈,往前探照着路,極其熟練的順着小道抄近路,眨眼間便到了滿池枯葉的荷花池,水池旁邊的石頭也未見絲毫變化,皇兄仿佛正袖着一卷書迎着春風坐在那裏誦讀夫子新教的文章,他聽到了我的腳步聲 ,沖着我淡淡一笑:”思逸,過來。”
蓮花池旁溢着荷香,綠葉白花襯着皇兄一身青色衫子,淡雅至極。
我不服氣的坐在他身邊,甩着袖子:“皇兄每次都是這樣!不好玩!”
皇兄用衣袖擦去我滿頭的汗珠,溫柔的望着我:“又去哪裏玩了,怎麽沒有麽麽跟着?”
我不岔道:“麽麽們只會說:殿下這裏您不能去,殿下那個不能做,無聊的很,也拘束的很,我便把他們都甩開了。”
皇兄把手中書卷放在一側道:“麽麽們也是關心你。”
我望着滿池蓮花轉話問道:“皇兄,你很喜歡蓮花嗎?”
皇兄起身摘了朵含苞的蓮花:“說喜歡也喜歡,說不喜歡也不喜歡。”
我皺着眉頭問道:“什麽是說喜歡也喜歡 ,說不喜歡也不喜歡?”
皇兄擁花回首,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落寞:“喜歡是因為從心底裏喜歡,說不喜歡是因為無法将它據為己有,便曉得放手最好。”
“可皇兄現在手裏不久就拿着呢嗎?”
“折花填念,終非正道。”
”皇兄說話越來越像父皇了。”我腹诽道,清風吹過,吹起書卷一角,我靈機一動:“皇兄的生辰是三月初三,到那時我便送給皇兄一份大禮如何?”
皇兄俯下身子将折下的蓮花重放回池中,望着我道:“你呀 ,鬼主意最多了!”
皇兄的生辰三月初三是個頂好的日子,那時節桃花已然綻放,萬物回春。
“折花填念,終非正道。”我小聲重複道。
“什麽?”今上在我身後問道。
“皇兄若喜歡一種花,是折花斷念還是放任自流?”我斂神問道。
“孤既不會折花斷念也不會撒手不理,就算不能常相伴,也要遠遠的望着它,看着它開放,看着它凋零。”今上信心十足。
答案在意料之中,因此也沒什麽好驚訝的。
又過片刻,到了母後的織香宮,我繞着織香宮的院牆走了一圈,今上沉默的跟在後頭也繞了一圈。
時候沒到,母後抱着我折過的寒梅未開,難免有些悵然。
“皇弟還有什麽未了的心思?”今上如幽靈一般在身後問道。
“今日皇兄陪臣弟走了一路,臣弟心願已了。”有些像囑托後事。
今上許是走的累了,撩開衣擺席地而坐,我也有樣學樣的坐在他對面。
四周悄寂無言,天上一兩顆星子閃爍,我與今上之間再無他話可說。
“皇弟,孤需要你!”今上終于開口道。
等了這一路,今上終于把這句話說出口,我如釋重負的望着黑夜中那顆略有些黯淡的星子:“皇兄身居高位,萬萬人之上,還要臣弟作甚?”
“你知道孤現在的處境,孤不過是個傀儡君王。”
星子被烏雲遮去,我又把目光重新放到眼前這個讓我有些陌生的人身上,笑道:“皇兄當年費盡心力,如今也算求仁得仁,皇兄又有何怨?”
蠟燭忽的熄滅,天地間恢複黑暗。
有人在我耳邊低聲說道:“我這些罪可都是替你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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