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外面的腳步徑直朝着這邊走來,就在他快要觸到衣櫃時,遠處傳來父皇的聲音:“你們去查查西廂,莫讓他們逃了!”
停了會那腳步才緩緩離去,櫃中空隙狹小,我與皇兄維持着擁抱的姿勢直到父皇與劉妃出去禦花園散步。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我抱着皇兄小聲說道:“皇兄,我累了。”
皇兄輕輕拍着我的後背,小心的避着宮人抱着我回了宮:“思逸什麽時候能長大?”
我趴在床上,側臉望着皇兄:“皇兄,父皇與劉妃娘娘方才在做什麽?為什麽劉妃娘娘要說我母後的壞話?”
皇兄神色一滞,不知如何回答。
想起劉妃的慘叫,我又道:“父皇怎麽會像變了個人一樣,對劉妃娘娘那般兇殘。”
皇兄揉着我的頭發,替我往上拉了拉棉被:“父皇……他從來就是這樣。”
“父皇也是這樣對我母後嗎?”
皇兄無奈的笑了:“有些現在看不清的事你長大就會明白了。”
我拉着他的衣袖:“長大了皇兄也會疼我嗎?”
皇兄向來對我有問必答,但這個問題我從十歲等到二十二歲,依舊沒等到答案。
皇兄輕輕在我耳邊說道:“該睡了。”聲音柔的就像母後在我小時為我唱的小曲兒。
我擦了把眼裏的淚:“皇兄,你別走,我怕。”
照皇宮的規矩,皇兄不可久留太子宮,但今夜皇兄卻留了下來,我睡在床上,他則坐在床沿翻了卷史書,為我講述那些久遠的不能再久遠的事跡。
我打了個哈欠,睜着朦胧的雙眼問道:“皇兄,我們死後是不是也會變成書裏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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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翻了頁書,無奈道:“是。”
“那我們就一起死,這樣我與皇兄就算變成文字也不會分開。”
皇兄笑着答道:“好!”言語中頗多無奈。
“皇兄,我冷。”我望着皇兄凍得通紅的雙手。
“我讓宮人多加點碳。”說着就要起身。
“皇兄,上來睡吧。”
皇兄猶豫了一會,才和衣躺下,我側身拽着他的胳膊卻望見隔着簾子的那支紅梅。
那支紅梅也像今日霧霭籠罩的滿山梅花,那時我只知宮裏禦花園的幾株紅梅,不曉得天外有天,日子過的卻是美滿快活。
望着擋在眼前的那支紅梅,紅梅旁站着的一身紅衣寒珏。
我道:“山川紅梅依舊,昔日的亡魂安在?”
寒珏笑着折下一支紅梅,送到我手中:“殿下安然無恙,想必陳公子也會瞑目了。”
我啞然笑道:“安然無恙?本王是安然無恙。”
“聽說紅梅林裏發現了一具屍體!”路人匆匆的擦肩。
我抱着紅梅與寒珏默契的跟着人群往前行去。
死者是名男子,懷抱紅梅,臉帶微笑,一身白衣躺在雪染的雪窩中,雪白的臉,漆黑的發,死的相當凄美。
大理寺的兵衛繞着受害人圍成了一個圈,将看客們擋在圈外,圈正中是大理寺卿杜濯字輕斂。杜大人生的極其貌美,是劉相親自向今上舉薦。上朝時今上問他想要什麽官職時,這位杜濯杜大人當着全朝野官員的面大言不慚的要了大理寺卿這一位置。礙于情面,今上再不願也只得順了他的意。于是杜大人順理成章的做了大理寺卿,劉相也為自己的勢力網畫上了個圓滿的一筆。
聽說杜大人雖身在大理寺,心卻在柳色樓。常常在深夜無人時向花彈琴,對月飲酒,至于誰是花誰是月……,坊間傳聞,除了劉相還有哪個?
我與寒珏皆是詫異,齊國的子民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大理寺門口有位攔路虎,名曰無錢。任你有滅族慘案,若是無錢,也休想踏進大理寺的門檻。錢少了可喚動一二位差役勘查現場,錢再多上幾百兩,大理寺少卿可親自查案,如今竟連大理寺卿都請來查案,可見死者來頭不小。
杜大人看了許久向旁邊的師爺道:“被害人乃為自盡。”
年過不惑的師爺左手托着記檔右手執筆:“下官以為人命關天,大人還需仔細斟酌。”
杜大人不屑的看了眼師爺:“是你查案子還是本官查案子?”
師爺默不作聲的往後退了幾步,一樁命案就要落下帷幕。
“慢着!”顧易在人群後面喊了一聲。
師爺愣了一下,随後露出欣喜,待看清來人是個白衣儒生時,滄桑的眼睛又重重垂下,提醒道:“大膽,敢在大人面前放肆!”
顧易卻是個初生的牛犢,穿過衙役來到死者面前,左察右看,過了兩刻之後才起身道:“死者是他殺!”
一語罷了,衆人嘩然,杜大人豈容無官無品的顧易在他面前放肆,伸手招過去幾名衙役:“小子,在長安城還是不要耍能耐的好!”
顧易凜然道:“大人對待人命如此輕佻,實在是有損大理寺的威名!”
杜大人平日有劉相寵着,自然沒受過什麽氣,如今乍聽逆言,不禁勃然大怒,指着顧易道:“你是什麽人,竟敢指摘本官的不是!”
我正要站出來替顧易解圍,從人群中又出來一位華貴無比的公子,那公子正是今上,我的皇兄,皇兄身邊還跟着劉願劉疏桐。
杜濯狗腿的向劉願跑過去:“劉公子,您也來賞花?”
劉願斜睨了他一眼,朝着顧易走過去:“我的看法與這位公子相同,若是杜大人不能明辯冤情,依我看,不如讓這位公子代您查案好了。”
劉願與今上是一路人,如今他說出的這個主意必是今上的主意。可惜的是杜大人眼拙,并不能認出劉願身邊的那個人才是個厲害角色。
杜大人笑着看向劉願:“公子說的是,只是這人卻是無甚冤情。”說着便一撩袍子蹲在屍體旁邊:“公子請看,若非自願赴死,怎會面帶微笑?”
劉願不理他,看着顧易徑直說道:“你覺得呢?”
顧易凝眉望向躺在地上的屍體:“死者脖頸處有極細小的銀針穿過,流出血跡已被人擦拭過,且死者手指甲斷裂兩根,衣帶松弛,顯然死前與人争鬥過,所以初步判斷死者乃是他殺。”
劉願轉向今上,一字一頓說道:“杜大人還是回大理寺老實呆着,這裏所涉及一切都交給這位儒生,哦,對了,還有你的師爺,也都一并交給這位公子。”
杜大人不悅道:“公子有何權力如此?”
是我出場的時候了,将懷中紅梅交給寒珏,便抖着衣袖登臺了。
“是本王給他的權力。”在場的所有人都大吃一驚,上至王爺,下到儒生,今天全讓他們見了個遍。
杜大人卻并不在意本王,只道:“親王還是回府養着吧,這等微末小事有下官處理就好。”
我望了眼今上,見他并無解圍之意,便笑道:“多謝杜大人擔心,這等微末小事還是不勞杜大人費心,讓本王處理就好。”也不待他回答,便扭頭對顧易說道:“本王将此案交你手上,你可敢接?”
顧易鄭重的施了一禮:“草民定不負殿下厚望!”
我扶起他道:“好!須記查案時莫怯手畏腳,有什麽需要或是誰為難你了,來□□找本王,一切麻煩困難有本王處理!”
顧易激動的應了聲是,便又扭頭去細察屍體。劉願回到今上身旁:“殿下果真是雷厲風行,做起事來毫不手軟!”
我回道:“從前就是過于軟弱,才讓許多有心之人有機可乘,今日本王也要改一改往日的脾氣,方能對得住離去的人。”
今上的臉色陡然變冷,不發一言轉身離去,我曉得他有話要對我說,便向寒珏使了個眼色讓他等候。
緊趕慢趕才跟上今上的步伐,今上猛一回頭害的我停步不穩險些栽倒。
“你知不知道杜濯是誰的人?”今上恨鐵不成鋼的看着我。
我道:“劉相的人。”
“既然你知道他是劉相的人,你可知你今日這番作為若是讓劉相知道會怎麽想你!”
“臣弟不知劉相會如何想臣弟,臣弟也不打算知道劉相如何想臣弟。”
“滿朝誰不知道杜濯與劉相的關系,就算劉願也不敢對他放肆,你可倒好當着衆人面羞辱他,劉相向來為人狡詐,你以後如何立足于朝廷,孤又該如何保你!”
其實我與劉相的恩怨早在我出生時便結下了,就算今日我不這樣做劉相也決計不會讓我好過。
當年母後懷我時劉妃已經進宮受寵,後來劉妃聯合劉相只手遮天,更視我為他們謀奪皇位的絆腳石。我既然是絆腳石,自然從小到大就沒少受他們算計。
在他們一環又一環的算計中,我安然長大,後來戚容與也就我皇兄在他們的扶持下登了大寶,穩坐了皇位,又把我圈禁兩年半。
仔細想來,我的出生便是原罪,只要我有一天不死,劉相一黨便會認為我還有翻身的機會,今上那把皇椅就一天坐不踏實。
想破這一點便沒有什麽好怕的,只管放開手腳大膽去做,反正不做是錯,做少是錯,做多也是錯,何不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
我道:“鹬蚌相争,漁翁得利。皇兄就且做個旁觀的漁翁,其它的臣弟會處理。”
今上眉目間的愁态淡了些,語氣也軟了下來:“你這樣做只會成為衆矢之的。”
“臣弟自有解困之法。”
“你府中果真有數萬影衛?”今上的眉頭又凝起來。
“沒有。”我非常肯定的答道。
“那你是何意?”
“臣弟沒打算長命百歲!”我道。
“你有幾條命可以與劉相抗衡!孤當日所說乃是希望你能聯合夏國,借他人之手鏟出齊國內憂,孤沒讓你用生命作引!“
“皇兄有沒有想過萬一計劃失敗,後果是什麽?到時候別說是我的性命,就連你的皇位也都成了泡影!”我有些生氣。
“是考慮到孤還是你對那位皇子動了心?不舍得了?”今上逼問道。
我轉過身,望着蒼茫的雪山:“臣弟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