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文月堂
“我想回臨汾……”朱蘊嬈捂住不停掉淚的雙眼,伏在床頭斷斷續續地哽咽。
陳梅卿心疼地看着自己抽抽噎噎的妹妹,柔聲安慰道:“別傷心,不是還有我在嗎?”
他這句話仿佛一劑良藥,讓朱蘊嬈心頭的傷痛稍稍緩和,于是她渾身發顫地伸出手,拽住了陳梅卿的衣袖。這時陳梅卿便回頭望着殿中的宮女笑了笑,很客氣地問:“我想與妹妹說幾句話,不知幾位姐姐可否行個方便?”
幾名宮女本該恪盡職守,可是見他和顏悅色,對這位說話動聽的清俊郎君自然心生好感,又想着此人将來十有八/九會進毓鳳宮,倒不如送他一個順水人情,便依言退了出去。
待到殿中只剩下他們兄妹二人之後,陳梅卿這才上前扶住朱蘊嬈的肩,低聲道:“棗花,先前我求了王爺很久,他才允許我過來看你一會兒。這裏我不便久留,所以我現在說的話,你一定要仔細聽。”
朱蘊嬈垂着腦袋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陳梅卿便繼續往下說:“我早告誡過你,如今圍在你身邊的不是一群羊。你得罪了人,自然逃不過他們的報複。”
他的話讓朱蘊嬈渾身一顫,像在冰天雪地裏打了一個寒噤。陳梅卿立刻安撫了一下妹妹僵硬的脊背,寬慰道:“別怕,不是還有我嗎?我在寅賓館裏聽說你出了事,便買通了你宮裏的內監,打聽到女史拿你問罪的大致始末,你可知你這次是得罪了誰?”
朱蘊嬈搖搖頭,想了一會兒卻又點點頭:“那個幫我插戴首飾的宮女,故意陷害我。還有我夜裏出宮的事,也有人對王妃說了。可是石舫那裏的事……我不知道是誰看見了。”
她說着說着又開始瑟瑟發抖,淚珠在眼眶裏不停打轉:“那麽見不得人的事,你為什麽要替他認下……”
“噓,這件事你只當是我做的,其他的話都不必再提。”陳梅卿捂住朱蘊嬈的小嘴,在她耳邊悄聲道,“那些宮女都是小角色,這次你會吃這麽大的苦頭,都是因為得罪了王妃。”
“我什麽時候得罪過王妃?”朱蘊嬈無辜地直着眼睛,替自己喊冤,“王妃挺和氣的一個人,我每次向她請安,她都笑得很高興。”
陳梅卿看着自己缺心眼的傻妹妹,無奈地點撥她:“你也不想想女史是誰派來的,若王妃沒有發話,她敢這樣對你?”
朱蘊嬈一下子就說不出話了,坐在床邊怔怔出神。
“至于石舫裏的事到底被誰看見,你想破腦袋也無益,你沒供出他來,做的很對。”陳梅卿伸手替朱蘊嬈順了順散落的碎發,感慨道,“否則你被囚在毓鳳宮裏,我也只能空着急,沒法與你共患難了。”
陳梅卿話裏話外透出的關懷,讓朱蘊嬈的眼角再度濕潤起來。于是她紅着眼眶吸了吸鼻子,眼神惶惶地望着陳梅卿問:“如果我真的得罪了王妃,那往後可怎麽辦呢?”
這時陳梅卿便嘆了一口氣,深深地望着朱蘊嬈開了口:“棗花,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娶你嗎?”
朱蘊嬈瞬間瞠目結舌,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數,不知該作何反應——多少年的願望現在終于就要實現,可她的一顆心卻壓抑地緊縮着,絲毫沒有激動和雀躍:“可是……你不是一直都不願意的嗎?”
“事易時移,這王府裏的人心太險惡,我也是身不由己,”陳梅卿無可奈何地摸了摸朱蘊嬈的頭頂,嘴唇在她光滑的額頭上輕輕一蹭,“今天發生的事才讓我真正明白,換別人來保護你,我還真是不放心。”
他蜻蜓點水一般的親吻,讓朱蘊嬈瞬間如遭雷殛,腦袋嗡嗡作響。她還沒來得及說話,這時陳梅卿卻已緊張地嚷嚷起來:“棗花,你的頭很燙,是不是發燒了?”
朱蘊嬈聞言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渾身不對勁——于是朱蘊嬈人生中最為波瀾起伏的一天,終于以她受驚發燒告終,結束了大起大落。
這天晚上,柳姨娘借着侍寝的機會,從楚王口中聽說了此事的結果,對王爺偏袒朱蘊嬈的作為頗有些不滿,便在他枕邊調嘴弄舌:“那個大小姐在王府裏一向沒大沒小、不知輕重。就端午那天,王爺在前頭被人沖撞,娘娘和我們當場就氣得眼淚直掉,心疼得跟什麽似的,只有她笑嘻嘻地嗑着瓜子,一副沒事人的樣子,一看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現如今她做出這等醜事,王爺卻如此輕易就饒過她,以後還怎麽服衆?”
楚王卻對自己閨女犯下的混事滿不在乎,臉上帶着大逞雄風後的惬意,慵懶地敷衍着柳姨娘:“我這個女兒,從小在外面受過不少委屈,又不能同別的郡主一樣有名封,我已覺得委屈了她。誰年輕時沒偷偷摸摸做過這種事?何況她與陳儀賓一嫁一娶,說起來也不算傷了體面,我們做長輩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
柳姨娘聽了這話,心中不禁氣恨——她端午那日對朱蘊嬈多留了一個心眼,因此才會在石舫外窺見她的私情。為了置她于死地,之後便串通了毓鳳宮裏看不慣朱蘊嬈的宮女們,偷出金簪子作為物證,之所以沒在王妃面前揭出奸夫,只是為了讓她多受一點罪。誰知千算萬算,也沒算到這丫頭是九尾狐轉世,竟然勾得陳儀賓出頭自攬罪名,心甘情願地替旁人做那綠頭烏龜剩王八。
虧她之前機關算盡,結果只是令這丫頭婚事提前,柳姨娘怎麽想怎麽不甘心,便摟着楚王的脖子旁敲側擊道:“我看那丫頭妖妖嬈嬈的樣子,也未必只有一個奸-夫。”
楚王眯着眼噗嗤一笑,竟然滿口自豪:“我這女兒傾國傾城的樣貌,是個男人都把持不住,陳儀賓一時沖動做出這樣的事來,也是情有可原哪。她得虧是個目不識丁的傻姑娘,否則若是才貌雙全,只怕福壽有虧,也難養活。”
聽這話裏的意思,竟要慶幸朱蘊嬈是他親生的女兒,否則柳姨娘的幹醋更要吃個沒完了。
柳姨娘恨得嘴裏銀牙暗咬,嘴上卻嬌嗔道:“哪有王爺這樣說話的,好像人人都應該偷偷摸摸勾搭似的!”
楚王立刻在柳姨娘的臉上啃了一口,沒正經地笑道:“我不就是你偷偷摸摸勾搭來的麽?”
“王爺就愛取笑奴婢……”柳姨娘在楚王懷裏撒了個嬌,因為心懷鬼胎,只好打住了話題。
轉天一早,千裏之外的北京城卻是沐浴在和煦的朝陽之下。只見一名趙府的家丁走進齊雁錦暫居的客房,恭敬地向他禀報:“錦真人,府外有位生藥鋪的夥計正等着求見您呢。”
齊雁錦聞言立刻放下茶盞,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緊張:“快請他進來!”
一旁的連棋也很是激動,忍不住悄聲追問:“公子,來的是連書吧?”
“除了他還能是誰。”齊雁錦沉聲回答,一時心中滿懷感慨,眉宇間也油然浮起一抹惆悵。
當“文月堂”生藥鋪的夥計跨進門向齊雁錦請安時,一剎那滿室俱寂,主仆二人的眼角都微微泛起了濕意。
也許人生最失意潦倒的境地,莫過于家敗人亡後,他鄉遇故舊。
屋中三人默然相視了許久,齊雁錦才動了動苦澀的喉頭,啞聲問出一句:“三爺他可好?”
連書站在堂中望着齊雁錦,先是露出一臉笑,跟着卻又兩眼落淚:“回二爺的話,三爺他好着呢。雖然人在遼東都司衛所,卻也沒受苦,三奶奶她上下全都打點好了,每天一日三餐,雖不比往日的排場,山珍海味倒是都不缺的。”
“那就好……”齊雁錦點點頭,得知自己那個活寶弟弟至少吃得還不錯,心裏略覺安慰,“你這次來,可有東西交給我?”
“有的。”連書立刻應了一聲,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這是三爺寫給二爺的信,請二爺先過目,二爺若有什麽話也可以寫在信裏,小人一回遼東就給三爺送去。”
齊雁錦接過連書呈上的信箋,展開細細讀了好一會兒,卻開口道:“我已經許久不寫字了,就勞你替我捎幾句話吧。遼東苦寒之地,請他好好保重身體,若是缺什麽也要寫信告訴我,我這裏自然有法子替他辦。你三奶奶總歸是個婦道人家,為這藥材生意兩地奔波,到底不方便。”
連書聽着齊雁錦的話,不停點頭稱是,這時臉上卻忽然露出腼腆的微笑,低聲道:“二爺放心,三奶奶近來也不往北京跑了,等到了冬天,三爺就要當爹了。”
“那個臭小子,竟然也要當爹了……”齊雁錦聽到這消息不由吃了一驚,臉上露出愉快的笑意。
連書又陪着說笑了一會兒,随後才談起生意經:“二爺,如今鋪子裏剛進了一批人參,我們三奶奶說,反正人參又不是什麽壞東西,請您給那些達官貴人開方子的時候,順便把分量多添一些。”
“就你們三奶奶鬼主意最多,”齊雁錦聽了他的話忍不住覺得好笑,卻也佩服弟妹做生意的頭腦,“你叫她放心吧,就說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