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花燭禮

轉眼到了朱蘊嬈大婚這天。

黎明的時候陳梅卿便在內監的伺候下換上了一身蟒服,登上彩輿,随着浩浩蕩蕩的儀仗前往楚王府正殿承運殿,拜見楚王和王妃,行子婿之禮。

此刻陳梅卿渾身上下裝飾一新,看上去劍眉星目、面如冠玉,樣貌很合楚王的眼緣。他對自己這位俊美的女婿,除了生辰八字上稍稍還有些介意,其他方面都是極為滿意的。

于是楚王和王妃相視一笑,在賜酒之後,便令陳梅卿二次更衣,前往毓鳳宮行花燭之禮。

與此同時,毓鳳宮中的朱蘊嬈也已換上了鳳冠霞帔。

她站在大殿的朱漆門下,聽着從遠處傳來的禮樂聲,不禁惶惶地緊按着心口,覺得身上的嫁衣就像是一團朱紅色的火焰,正熊熊灼燒着她的身體。

她渾身不斷冒出冷汗,臉色卻越來越蒼白。

她的夫君,終于就要真正成為她的夫君了。

天知道這一天她在心裏盼了多少年,可是當這個日子真正來臨,此刻在她內心翻騰的情緒卻讓朱蘊嬈始料未及。

她想嫁給夫君,她從小就想嫁給夫君……像是為了安撫自己一般,朱蘊嬈在心底不停地默念。

可是念着念着,淚珠就從她的眼角滑落了下來。透明的淚珠滑過豔妝的臉頰,染上了三分梨白、一點桃紅,像混進了種種說不清的心事。

負責梳妝的宮女立刻走上前,惶恐地警告她:“小姐,眼看吉時将至,儀賓就要進宮,您可千萬不能再掉眼淚了。”

“嗯。”朱蘊嬈低低應了一聲,乖乖地坐下不動,任宮女在自己臉上補妝。

這時陳梅卿肩披朱緞,鬓邊簪兩朵金花,新換了一套嶄新的金龍冠、繡蟒服,配着白玉金腰帶和南京絨宮花,将他烘托得猶如景星鳳凰一般,越發姿容出衆。

他更衣之後,走出來再次拜過楚王與王妃,這時幾名內監已捧着紅氈褥、碧玉碟、飲合卺酒用的白玉杯,以及香爐寶鼎、金樽美酒之類,在彩輿兩旁雁字排開,等候着陳梅卿登車。

陳梅卿被衆人簇擁着走下承運殿,登上彩輿,一路鼓樂喧天,浩浩蕩蕩地前往毓鳳宮……

而此時此刻,齊雁錦的馬車剛剛抵達武昌城下。

盡管心中洋溢着快要見到佳人的喜悅,齊雁錦卻還沒有被相思沖昏頭腦。在過城門關卡的時候,他發現守城的士兵臉上滿是喜氣洋洋的笑容,城中的主街到處張燈結彩,門樓上披紅挂綠,心中便起了疑窦:“這位官爺,敢問城中有何喜事?”

守城的士兵此刻剛領了賞錢,心裏正樂呵,自然知無不言:“今天楚王嫁女兒呢!”

齊雁錦聞言心中一驚,原本明朗愉快的眉宇之間,忽然浮起一片陰霾。

“楚王嫁的是哪一個女兒?”他啞着嗓子低聲問,音色裏隐隐透出山雨欲來的戾氣。

“就是那個剛從山西認來的女兒,聽宮裏的傳言,新郎新娘是青梅竹馬,比金童玉女還要般配……”守城的士兵興致勃勃地唠叨着,卻奇怪地發現這個道士一臉平靜,竟然自顧自地趕着馬車進了城,似乎一點也沒有将他的話聽進去。

這時牽着馬的連棋卻興奮起來,因為壓根不知道自己公子和朱蘊嬈的奸-情,猶自一臉豔羨地沖着齊雁錦感嘆:“公子您聽啊,朱小姐她今天成婚了!啊……陳儀賓他實在是太有豔福了……”

所以說自作孽不可活,瞞得滴水不漏,也有滴水不漏的壞處。

倘若此刻連棋能夠知道,自家公子已經被人始亂終棄,他一定會乖乖閉嘴,明哲保身的!

然而這時的齊雁錦始終面無表情,對書童的聒噪置若罔聞。只見他一臉從容地目視前方,緩緩走了幾十步,下一刻卻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飛快地動手将自己的馬從車轭裏解下來,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被遠遠落在城門口的連棋簡直要瘋了,捶胸頓足地望着那一騎紅塵大喊道:“公子!沒系鞍鞯的馬不能騎啊!啊啊啊,您把馬車丢在這裏可要我怎麽辦啊!”

而此時毓鳳宮前,雲板當當響過三聲,一隊內監立刻從毓鳳宮中魚貫而出,接替了來自承運殿的儀仗。

陳梅卿仰頭望着宮門,心中一剎那不自覺地生出怯意,不知道自己這個決定是對是錯。婚姻大事,非同兒戲,怎奈何貼身保護棗花的辦法,只有這麽一個。

棗花是被他背着長大的妹妹,所以今時今日,他就更不能在狼群裏将她抛下。

想到此陳梅卿深吸了一口氣,随着彩輿緩緩進入了宮門。

從此一入侯門深似海。

進了毓鳳宮後,複有內殿寝宮,只聽寝宮門前的金鐘響過三聲,最後一批內監從寝宮裏小跑出來,替換了護駕的儀仗。

當彩輿最終停在毓鳳宮的寝宮門前,陳梅卿緩步下車,一名內監在寝宮外敲了三聲金鐘,提醒寝宮裏的宮女扶着朱蘊嬈出宮升坐。

這時一直頻頻出神的朱蘊嬈如夢方醒,無助地被宮女們扶上了大殿中的寶座,等候陳梅卿進宮向自己行君臣之禮。

一時四周笑靥如花、浮光似夢,她在等候夫君進殿的間隙,心神難免一陣恍惚。

換做半年前,她無論如何也料不到自己的婚禮會是這副模樣。沒有噴香的羊肉和醉人的烈酒,沒有陳老爹和山頭上的親朋好友,甚至,連她自己都沒有了出嫁的羞澀和喜悅。

她不再是那個需要纏着老爹,為自己打一套銀鎏金首飾做嫁妝的棗花了。她變成了楚王府的朱蘊嬈,竟然頭頂着鳳冠,端坐在寶座上,冷冷清清地接受夫君向自己行君臣之禮。

人生如寄、世事無常,莫過于此……

這時宮外一名年長的宮女已将陳梅卿領到一架金鐘之前,在接到宮中宮女報信後,恭敬地遞了金槌給他,示意道:“請儀賓将架上金鐘輕敲三聲。”

陳梅卿依言接過金槌,輕輕敲響了金鐘。當第一記鐘聲響起時,寝宮的左廊下開始奏樂;第二記鐘聲響起後,右廊下的樂工也開始彈唱;直到第三記鐘聲響起,宮中的宮女這才卷起珠簾,露出了端坐在寶座上的朱蘊嬈。

陳梅卿緩步入宮,向朱蘊嬈行禮拜谒,在擡起頭望向寶座上的妹妹時,饒是平素無心風月,此刻也動了驚豔之念。

也許将來的某一天,他會嘲笑自己今日的淺薄,可即便如此他依然要對自己說:他的妹妹,真是海內無雙的美人。

明藍色的點翠鳳冠遮住了朱蘊嬈的娟娟雙眉,珍珠做成的垂縧壓住她的雙鬓,讓她精致的臉龐看上去越發小巧。

她的剪水雙瞳裏似乎漾着輕愁,又像籠着一層淡淡的霧,讓她比往日多了幾分冷漠和疏離,就像把最美麗的花恰到好處地移上了高嶺,讓人只是遠遠看着,便生出可望而不可即的思慕來。

于是陳梅卿不覺微微一笑,從容不迫地與朱蘊嬈見過禮,接下來就到了夫妻交拜的時候。

朱蘊嬈被宮女扶着走下寶座,緩緩走向陳梅卿。随着距離越來越近,她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這時陳梅卿的眼神裏充滿了鼓勵,一直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她,傳遞着最能安慰人心的密語:別怕,不是還有我在嗎?

朱蘊嬈果然漸漸平靜下來,順利地與陳梅卿完成了夫妻交拜。

最後到了洞房花燭之前,又有宮女上來祝福,往二人掌心各放了一枚蓮子和紅棗,唱禮官便在一旁唱道:“北渚有蓮,南山有棗。碩人其颀,君子偕老。”

宮女接着又往陳梅卿和朱蘊嬈掌心各放了一枚榛子和柏子,唱禮官便又揚聲唱道:“鳳凰于飛,楚邦所瞻。榛楛濟濟,則百斯男。”

随着唱禮結束,繁冗的儀式終于大功告成。

宮女開始絡繹送上酒菜為新人充饑,宮中原本緊張的氣氛也已緩和了下來。朱蘊嬈一直在陳梅卿面前垂着頭,這時陳梅卿怕她疲累,便動手替她卸下了鳳冠霞帔,而自己也脫掉了龍冠蟒服。

這時宮女又送上茶來,二人寂然飲畢,朱蘊嬈便由宮女扶着,先去了後殿的卧房。

老宮女待到朱蘊嬈走遠,才對陳梅卿開口道:“一會兒小姐準備好了,便請儀賓進去安歇,進去之前還請先敲三聲金鐘。”

陳梅卿只得依言而行,三敲金鐘之後,便緩緩走進了朱蘊嬈的卧房。這時殿中的宮女都已悄然隐去,只有朱蘊嬈獨坐帳內,依舊低着頭悶不吭聲。

陳梅卿輕輕走到她身旁坐下,默然等待了片刻,在彼此的沉默中越來越尴尬,到最後只好小心翼翼地開口問:“你累了嗎?”

朱蘊嬈咬着唇沒有回答,烏漆般的青絲半遮住她緊張的面龐,直到許久之後,她才撐不住嗚咽了一聲,轉身伏進錦被裏大哭,秀美的肩背因為抽噎不停地顫動。

陳梅卿将她的委屈看在眼裏,忽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伸手慢慢撫摩着朱蘊嬈的脊背,為她順氣:“別哭了,我什麽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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