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3)
急事需夜半趕路離開。
金在中自然知道鄭允浩口中所謂的‘家’是哪個地方,只恐怕這個家一回便很難再見到了。
“書信在哪?”
“這兒。”芽兒忙把藏的好好的書信遞給金在中,她不知道信上寫了什麽內容,只怕因着信是鄭允浩寫的,他家公子怎麽看都會有所動容,于是站起身很識趣的退了出去。
顫抖的打開信封,簡潔的信紙上寥寥數筆‘暫回,勿憂勿念。吾諾之事,必行。将春時節,歸矣。’
“将春時節,歸矣……”金在中喃喃将鄭允浩書信中最後兩句話輕念出聲,你從未騙過我,那信裏這些話說的也大抵是真的罷……我還要待你回來攜我賞春花秋月,品夏雨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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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如畫,美人如玉,吾兒可真是好興致,逗留了大半年都不肯回來可是忘記這宮廷中還有生你養你的娘親了?”雕欄玉砌的宮殿之上,年輕的婦人隐在輕透的垂簾後面,聲音雖柔卻透着些嚴厲。
“兒臣不敢,在江南的日子兒臣日夜都思念着母後和父王,就盼着早些回宮呢。”殿下微躬的身影正是前些日子馬不停蹄從江南連夜趕回來的鄭允浩。
“哦?那我怎麽聽說是你不肯回宮,還為了一個男人三番兩次推辭?”染着丹蔻的手指輕敲手邊梨花木雕成的桌子上,身側的人多少都能看出此刻這位身着雍容的婦人有些生氣。
“母後肯定聽錯了,這定是旁人傳出來離間我們母子的奸計。”鄭允浩面不改色的說着無中生有的話,絲毫不覺得自己說謊有什麽不對。
“哦,也是。這皇宮中勢力紛争,如今你父王身子不好了,那些暗地裏的狼子野心都蠢蠢欲動,也不知道是誰存了這歹心。”婦人說着頓了頓,觀察了會殿下鄭允浩的神色發現他依然如初才繼而說道“現下你父王龍體欠安皇權紛争,你身為太子是時候出面主持大局了。”
“母後……”鄭允浩猶豫了片刻咬了咬下唇吞吐着說道
“兒臣并不稀罕這皇位!”
“………………”
良久的沉默讓鄭允浩有些心虛,畢竟殿上坐着的人是他從小就懼怕的母親,但他這次既然選擇回宮就是為了同這皇宮鬥争做個了斷,在中……在中還在江南等着他……
“行,長大了能耐了啊?果真是為了江南那個叫金在中的妖物呵?”婦人拍桌而立,一旁袖手站着的宮女都不禁瑟縮着往後退了退。
“與在中無關,只是兒臣厭倦了這皇權鬥争,還望母後成全。”
“放肆!我在後宮中盤旋鬥争了這麽多年還不是為了你!你這般可是要逼得我除掉那金在中才能安心?”婦人看着鄭允浩一步步從殿上走下來,華貴的錦繡長袍拖曳在地上随着她的步伐一步步朝鄭允浩靠近“皇兒啊,你也真是傻,待你繼承大統後這天下什麽東西不是你的囊中之物?”婦人站在鄭允浩面前雖身高較鄭允浩矮了不少,可氣勢擺在那裏縱然臉上表現的一臉慈愛的表情倒也顯得咄咄逼人起來。
“……是,母後……”鄭允浩深知他母後的性子,目前情況下倒也不得不服軟“那兒臣今日便告退了,待明日兒臣再來給母後請安。”
看着鄭允浩匆匆離去的身影,婦人沉思了良久才對一直站在帷幔後的黑衣人吩咐道“派人日夜盯着太子殿下,若他有任何不矩的行為立刻攔下再通報于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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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公子,你的病還沒好利索怎麽就跑出來了。”芽兒看到衣着單薄的金在中,蛾眉一蹙拿起椅背上的長袍趕忙披在金在中身上。
鄭允浩離開有些時日了,茗扇軒的修繕工作也完成了,相較往日的素樸,這次修繕後倒更顯店面精致不少。然而金在中的病卻沒有好利索,用大夫的話說就是原本留下了病根而這次的沖動行為無疑誘發了病根讓金在中的病情加重了。
“無妨無妨,這病都病了大半個月了,每日煎藥吃藥也不見得能好利索,難道現在就站在門口吹吹風還能把我吹到床上去不成?”
“公子別再說笑了,大夫說你這病好不利索,最好不要在外頭吹風恐怕會加重病情!”芽兒看着坐在門口調笑的金在中語氣有些急了。
“罷了罷了,看你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別人還以為我欺負你。我這就進去可以吧?”站起身金在中還是忍不住回頭往路口望了望。
芽兒不經意注意到這個細節,眼中的淚意更盛,公子每日找不同的借口出來轉轉無非就是想看到鄭公子的身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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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皇兒,這夜色茫茫、更深露重的,你行色匆匆是要去何處啊?”
一大批的官兵圍上,将牆角的人圍的水洩不通,鄭允浩站在包圍圈中神情自若淡淡的走出包圍圈,月光打在他的臉上有如神袛。
随着他的步伐那些圍着他的官兵不由的後退幾步“母後,只是兒臣覺得這夜裏悶的慌想出來走走,倒是讓母後操心了。”
“哦?是嗎?皇兒這晚上可真是好興致啊,現在這心也散了,倒是可以回宮休息了吧?”
“也是”鄭允浩信步緩緩離開了包圍圈朝自己寝宮走去,就聽到他母後在身後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吩咐道“太子偶染風寒需靜心調養,不得我令不得出宮。”
離開的腳步頓了頓,鄭允浩輕嘆了口氣“承蒙母後厚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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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已入冬季,縱使是溫暖如春的江南也終是在一場霜降後白雪皚皚。
芽兒端着藥進入屋內趕緊轉身将門關上,現下天氣變冷金在中的病情更是加重了,每日都以湯藥吊着口氣,無論請了多少大夫都說金在中這是多年病根留下的頑疾,治不好治不好了……
芽兒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金在中止不住的掉眼淚,明明他們公子還那麽年輕,明明還有大好前途……
“芽兒,允浩回來了沒有?”縱使病的已經神志不清了,金在中心心念念的還是鄭允浩。
“沒,沒有,不過約莫鄭公子已經在回程的路上了吧。”
“也對,允浩說他春之歸矣,現下才冬至,允浩不可能回來的……只盼允浩回來時不會嫌棄我這日漸不堪的身子。”
“恩,鄭公子那麽喜歡你,怎麽可能會嫌棄公子你呢。芽兒可都沒嫌棄呢!”芽兒故意說着輕松的話,可是表情卻是止不住的沉重。
“恩……只盼春日快到,我想允浩了……”
從冬到春倒也不是個難熬的時間段,可對于每天入不敷出的芽兒來說,店內的餘錢已經不多了,城中新開了一家制扇店導致店內的生意也大不如從前了。而每天金在中的藥錢都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拿着算盤算了下賬,芽兒決定把自己多年存下的嫁妝錢都拿出來準備給金在中治病。茗扇軒是萬萬不能賣的,只要公子還有一口氣在,茗扇軒就得在,不然待到鄭公子尋回時怎尋得到公子……
“芽兒,我恍若聞到杏花香了,你快幫我看看這窗外的桃花和杏花是否都開了?我和允浩就是在這個季節相識的,你說,他是不是應該回來找我了?”
“是是是,公子我去給你開窗看看,你莫要起身。”
窗外的杏花開的正好,芽兒扶着金在中坐在床窗邊隐約感覺到他不同往日的精神,聽老人說人之将死前都會有兩日回光返照……呸、呸、呸、公子這精神變好了定是病要好了,自己這是想的什麽晦氣事呢。只不過,這一次芽兒都覺得這個說法騙不了自己……
金在中精神好了兩日後終是萎靡不振的再次躺回了床上,似是有感應般,金在中喚來芽兒拿過他書架上封存良好的小木盒,躺在床上金在中用力握着芽兒的手一字一句的叮囑道“倘若我不在了,若是允浩還能尋回,就只能托你将這個代我轉交給他了。”木盒正是金在中那日從火海中搶回的那個,斑駁的燒灼的痕跡布在上面有些猙獰。芽兒可沒心思猜這盒裏有什麽,她一心想的是不讓金在中離開自己。
見芽兒哭着搖頭,金在中加重了些手中的力道“聽話,公子這些年待你不薄,這是我托你辦的最後一件事了,你還不能好好做嗎?”
“恩……”看芽兒點頭金在中這才松了口氣,緩緩閉上眼,纖若無骨的手順着被套無力滑落,良人此生就此塵埃落定。
允浩……這一生我終是嫁不成你……可我未曾想,我竟連你最後一面也未能見到……傾盡此生,我也終是沒能等到你……
同年春日,老皇駕崩,太子允浩即位,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國泰民安,民之心之所向…………
來年春,江南桃花杏雨,竹林深處的新墳也冒出了新芽仿佛在昭示着這勃勃生機的春日。可惜,裏面躺着的如玉少年郎卻無法看到這一年更比一年荼蘼的美景了。
原本應高高在上的少年蹲在墳前,他溫柔的用手指摩挲着眼前的石碑似是在撫摸着愛人。
“在中,我沒想到,這一別竟是天人永隔。”他目光柔情似水,可惜卻沒人能看得到了。
“我曾答應你,若負你定永失所愛,你這個傻瓜。這天下間除了你還有誰能讓我如此牽挂。”
鄭允浩再找到芽兒時芽兒正在夫家做飯,沉穩的樣子與曾經天真可愛的模樣大相徑庭。也是,人終究會變,可能一眨眼就物是人非了。
“公子說他不想離開江南,他說這裏有他眷戀的回憶,他舍不得……對了,公子還讓我把這個給你。”芽兒将沾水的手往身上擦了擦,從屋內找出金在中托付給他的盒子交給鄭允浩“公子的墳埋在城郊的竹林裏,鄭公子有心就去看看吧……”
跪倒在墳前,鄭允浩摩挲着手中的盒子,這是那次大火金在中從茗扇軒搶救回來卻死活不給自己看的小盒子。匣子上那些黑黑的痕跡似是在昭示着那場大火的慘烈。打開匣子是一把做工比較粗糙的扇子,鄭允浩還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這麽一把扇子能有什麽寶貝的。直到,他展開折扇……金在中的丹青可謂是練的爐火純青,可那扇上的人不是自己還能是誰?鄭允浩還記得那身衣服是自己初次來江南時穿的,然而此時一看卻恍若隔世。扇旁謄着一句小詩‘誰知相思苦,玄鬓白發生’
鄭允浩想起走時芽兒對自己說的話“公子彌留之際還是沒能等回鄭公子你,我想這大概是公子此生最大的憾事罷……”
遠遠看去一身着華服之人跪在一處新墳前失聲痛哭,讓人有些摸不透他傷心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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