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舊事重提
熬了一夜,唐燃眼眶熬得通紅,卻依然沒有發現那個逃走的特殊能力者的蹤跡。
當然,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畢竟那位是掌握“時間溯回”能力的大佬,在分部被關了幾十年,早就修成人精了,他一個四年工作資歷的小菜鳥鬥不過人家很正常。
“唐燃,給,早餐。”新同事推門進來,提着兩晚冒着熱氣的早點走到茶幾旁坐下,掃開幾上的雜物和不重要的資料,将早點放上去,“新出鍋的水果湯圓,趁熱吃。”
唐燃開了一晚上大範圍搜索的“捕風捉影”,靈氣消耗不多,體力流失不少,正好餓了,也不客氣,劃拉一碗到面前拆開包裝袋,吃的同時不忘吐槽:“這大早上的,哪家店這麽特立獨行做湯圓?”
“哦,就對面的時光飯館,歇業挺久了,昨天才恢複營業。”新同事呼嚕嚕喝了兩口甜湯,“那家館子的廚師什麽菜系都會,而且做的都很好吃,飯錢還公道,特別适合我們這樣的打工人。”
唐燃并不重視口腹之欲,只要味道不是太奇怪,吃飯對他來說就是個填飽肚子的過程,所以無法和新同事産生共鳴。不過價格公道這點深得他心,以後點外賣的選擇可以多加一個。
幾分鐘吃完一碗湯圓,唐燃把垃圾打包好扔到門外的垃圾桶,又用濕巾把茶幾擦拭一遍,才把辦公用的儀器搬上去,倚在上面繼續工作。
特部是玄學界官方組織,也是将玄幻元素和科技氣息融合得最完美的組織。除了自行研發對付特殊能力罪犯的法器之外,特部的研發部還與國內幾個專門搞研究的大企業合作,共同研制出幾種以科技為主,術法為輔的儀器,包括并不限于尋星儀、捆仙索以及唐燃此刻使用的乾坤星盤。
乾坤星盤類似于玄學界的電腦,外形也與普通的筆記本電腦無異,只是在隐蔽處貼了一個小小的八卦印記。
作為玄學界近百年最重要的發明,乾坤星盤的性能十分強大。星盤的主體設置在特部總局,內含華夏玄學界最大的資料庫,裏面儲存着一千二百年來發現和處理過的所有玄學界相關的人、事、物,并且擁有超前的分析能力。每一個特部成員都可以通過乾坤星盤的子系統使用主系統的資料庫和分析能力處理特殊事件,對于擁有“文韬”能力的唐燃而言,這是相當合用的工具。
在星盤中的資料搜索頁面輸入“時間溯回”四個字,唐燃按下回車鍵,上千個詞條刷了出來,他選擇按重要程度排序,然後從第一條開始往下看。
新同事端着碗湊過去:“你從昨晚到現在看了有十個小時的資料了,有什麽發現嗎?”
唐燃斜他一眼,往旁邊挪了挪,隔開半米距離:“不能說完全沒有,但也不多。全國擁有‘時間溯回’能力的特殊能力者只有三人,如果加上那些隐藏在暗處的、疑似的、沒有登記在冊的,十個頂天了。在這十個人裏,兩個确定死亡,剩下八個行蹤成謎,唯一一個确定與那位逃脫的大佬有關系的人是他的遠方親戚,只知道姓卓,別的信息都沒有。”
“那你這是在看什麽?”新同事問。
工作時間唐燃還是很有耐心的,不厭其煩地為他解釋道:“俗話說得好,凡走過必留下痕跡,那位大佬跟他的親戚再能藏,也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既然有玄學界背景,又和這麽打眼的能力有關,那他們就不可能完全脫離出去,一定會在‘時間溯回’的相關消息裏留下蛛絲馬跡,我現在就是在找這些痕跡。”
“這麽多消息呢,你看得完嗎?”新同事苦惱地皺眉,不是為自己苦惱,而是為他苦惱。
唐燃頭也不擡:“我的能力是什麽?”
“文韬武略啊,特部新人裏唯一一個乾位能力的擁有者,大家都認識你。”
“既然知道,就別問我那麽愚蠢的問題。”
說着,唐燃飛快切到下一份記錄,這是他在說話期間看的第二十一份文件,是執法部在特殊能力罪犯逃離後對分部每個成員的盤問記錄。
文韬武略,文韬長于記憶、分析、歸納、總結、整理信息,所有分支能力都圍繞着這一原則發展。武略則是指有策略的戰鬥,直接對标衛朝的“謀仙”張房,張房也是有史所載的第一個“武略”能力擁有者。
“文韬武略”實際上是兩個技能,分開是坤位能力,合在一起才能突破到乾位。
新同事被他言簡意赅又狂得每邊的話噎了一下:“那我該幹什麽?在旁邊看你看資料?”
唐燃搖頭:“當然不是,你得幫我做件事。”
新同事精神一振:“說吧,要我做什麽?”
“到樓下幫我買杯飲料。”唐燃緊緊盯着屏幕上的盤問記錄,在腦海中盤旋已久的想法脫口而出,說完還不忘補上口味要求:“我要全糖加冰的烏龍奶蓋,多加一份奶蓋,謝謝。一會兒忙完了給你轉錢。”
新同事:“……”
……
從配送員手裏拿到昨夜定的花,程初華坐上雲書霞的車,去往江海市墓園。
一路沉默無話。
到了地方,程初華先從右側下車,再繞到左側,将腿腳不便的雲書霞扶到輪椅上,推着他到入口處登記姓名,再緩緩朝故友的長眠之地。
兩人懷裏都抱着一束花,是淺紅色的仙鶴蘭。仙鶴蘭的花語是自由和寧靜,是雲書羅生前最喜歡的花。
雲書羅,雲書霞的胞弟,程初華在決定不與他人産生過多羁絆後交的唯一一個朋友。
雲書羅的墓地坐落在墓園風景最好的中心區域,這裏恬靜安寧,有藍天白雲,清風朗日相伴,走進其中,再浮躁的心也會平靜下來。
雲書羅的名字刻在大理石墓碑上,有陽光沿着凹陷的線條緩緩流淌。名字的主人沉默而溫柔,讓這冰冷堅硬的石頭都變得柔軟,程初華獻花時不經意碰到墓碑,仿佛又觸到好友的指尖,感受到了久違的暖意。
雲書霞仍是波瀾不驚的淡然模樣,溫和地安慰程初華:“書羅不會想看到你為他傷心的,他走的時候很平靜,因為他已經獲得了永恒的自由與寧靜,就像你送他的仙鶴蘭。”
程初華站起身,不輕不重地刺了他一句:“有時我真懷疑你到底有沒有人類的情感,研究佛教把自己研究成了佛陀,我該稱贊你敬業嗎?”
雲書霞微微一笑,身旁似萦繞着奇異的力量,擋去一切來自外界的尖銳鋒芒。
“我知道你在為書羅鳴不平,你覺得不公平,為什麽我活下來了,而他沒有。”佛陀的還擊同樣有溫柔的棱角,也能紮得人生疼,“很遺憾,雖然我也經常這麽想,但我的确沒能救下他。”
程初華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眼底也沒有,他把所有的驚濤駭浪都掩藏在一片空白下:“你不用遺憾,畢竟他已經獲得了永恒的自由與寧靜。”
雲書霞輕輕一笑,将自己那束仙鶴蘭放在墓前:“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兒也沒變。”
他的袍子有長而寬大的袖子,伸出手時袖口牽上去一截,露出手腕和半邊小臂,白皙的肌膚上劃着三道平平整整的赤色傷疤,雖然愈合已久,卻仍然能看出它們剛誕生時是多麽慘烈的模樣。
程初華見狀,眉頭一皺:“你的傷……”
“已經好了,只是疤去不掉。”雲書霞放下袖子,“書羅把命都賠上了,我落幾道疤也很公平。”
“你還是不打算告訴我書羅是怎麽死的嗎?”程初華盯着他,終于忍不住把憋了許久的話問了出來。
這個問題四年前他問過一次,雲書霞沒有回答,他也就沒再繼續,直到今天才第二次詢問。
雲書霞眼中的笑意淡去,沉默良久才道:“我告訴你,你又能怎麽樣?”
“或許我不能怎麽樣。”程初華別過頭,眺望遠方低垂進山野之間的天穹,“但我就是想知道。”
雲書霞垂下眼簾,臉上的平靜褪去,換成淡漠的悲憫:“你聽說過特異事件處理部嗎?”
聽到“特異事件處理部”一詞,程初華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卻古井無波:“那是什麽地方?”
雲書霞看他一眼,沉吟片刻後微微一笑:“你不用裝了,你知道的。”
“……”
失策,忘了他們兄弟倆都是看穿人心的高手。
繃緊的面頰放松下來,程初華點頭道:“對,我知道,你不用再給我介紹這是什麽。然後呢?書羅和特部有什麽淵源?”
“特部”簡稱一出,頓時讓雲書霞删去将近一半解釋的話,但他并沒有因此感到輕松,反而冷意更盛:“書羅是特部在楚淮市分部的成員,他死于一次任務,我是當時的任務目标要殺的人之一。”
“他是特殊能力者?”程初華脫口而出。
“問題就出在這裏。”雲書霞握住胸前的楓紅葉墜,“他不是特殊能力者,原本也不是那個任務的執行人。”
程初華愕然瞪大眼:“你說什麽?”
“書羅如何加入特部、為何會接到那個任務,是我一直在調查的事,可惜四年過去,我一無所獲。”雲書霞注視着胞弟的墓碑一如注視天地萬物,沒有濃烈的情感,卻因過于淡泊而更顯沉重,“我之前不告訴你,不是我想隐瞞,而是不希望你也和我一樣品嘗到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程初華低下頭,腦海中像走馬燈般回放起與雲書羅相處的點滴回憶。
他是個安靜且溫柔的人,有些時候甚至比程初華這個長生者和他的哥哥更穩重,對于人生有着明确而堅定的規劃。程初華記得他原本的理想是當一名歷史老師,為着理想,他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地努力着。
可不知為何,他最終卻選擇進入特部,以平凡之身執行不平凡的任務,又平凡地死去。
個中原因程初華暫時還不清楚,但他斷定,那一定是個重要到讓雲書羅不得不放棄理想的理由。
也許跟雲書霞有關,也許跟程初華自己有關,也許跟別的對他來說非常重要的人事物有關。
驀地,程初華想到一件事:“你說你的大姐在江海市工作,她叫什麽名字?”
雖然不知道他詢問這事的用意,但雲書霞還是回答道:“雲雪妃,是江九集團分公司的研發部總監。”
真是一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
“我與雲雪妃有兩面之緣,她是特部江海市分部的成員。”程初華一臉無奈,“如果她是你的大姐,那我大概明白她之前為什麽會因為某個特殊能力罪犯那麽生氣了。”
真正的心理醫生沈黛的無辜受害一定讓她想到了自己的弟弟,所以她才會表露出讓她的同伴都感到害怕的憤怒。
雲書霞之前并不知曉此事,但現在知道了,也沒有多少驚訝:“原來如此,看來我又多了一個調查的途徑。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
“不用客氣。”程初華嘆了口氣,“如果你找到答案,請跟我說一聲。”
雲書霞認真點頭:“好。”
……
唐燃嘬一口加了雙倍奶蓋的烏龍奶蓋,手指飛快地敲打鍵盤,将自己在閱讀資料的過程中篩選出的有用信息歸納成文檔,然後分類一份份打印出來。
打印機工作效率極高,一份雙面二十頁的文件十秒就能打完。但一旁的人形訂書機新同事就沒這麽快的手速了,他拿着訂書機手忙腳亂地釘好文件,争分奪秒地與打印機拼速度,生怕遲一步就弄亂或弄錯順序,結果還是沒趕上,落下足有十幾份之多。
完了,我拖後腿了!
新同事絕望地想。
許是聽到了他內心的吶喊,唐燃手上速度不減,嘴裏卻慢悠悠地說:“不用着急,你只要确保每一份文件是完整的就可以了,順序我都記得,你不需要操心。”
新同事頓時又活了過來:“你不早說,吓死我了!”
唐燃勾了勾嘴角,很敷衍地笑了一下:“雖然我不介意,但這确實是你的本職工作,需不需要做和要不要做是有本質區別的。你抓點緊,這種小事就算了,等到正式行動的時候,你要還跟不上我的腳步,我就要申請換人了。”
新同事嘿嘿一笑:“知道知道,我肯定能跟上。”
“是嗎?”唐燃斜他一眼,迅速打下最後一行字,目光落在上面久久不動,“那你推測一下我現在要去什麽地方?”
“啊?”新同事愣了,“這沒頭沒尾的我哪兒知道你要去什麽地方啊……”
唐燃輕哼一聲:“等着,回來我就打換人報告。”
說完,他抄起沙發上的薄風衣,又拿起手邊的烏龍奶蓋,大步朝門外走去。
“诶,等等我!”新同事連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