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轉圜
宋英澤看到穆煦,眼中直冒火。準備下場後找他讨教一番,憑着一股子沖勁兒,上陣後很快打敗了對手。
他騎着馬,手中舉紅櫻長矛朝場外示意一圈,正準備打馬下場,卻聽得監場官報下一場對戰雙方的名字。
竟然還有他。
監場官舉着牌子,說是下一場對試的人中,有一人突然不适,所以暫由他替上。
宋英澤沒多想,不過是多打一場,無妨。
經過一番比試,他又一次勝過了對方。
此時,已過午時一刻,按理來說,該停場歇息、吃飯了,誰知一名黑臉盤、壯實魁梧,考生打扮的人打馬上來,先沖場外的人拱手示意,這才對宋英澤朗聲說道:“不愧是老成國公的子孫,在下敬佩之極,可否賞臉讨教一番?”
場外人群頓時起哄起來。
榮英澤年輕氣盛,自然不能露怯,堕了自家顏面,當即應了下來。
誰知這人是個慣手,不但武藝高強,且對陣經驗極強,三兩招過下來,宋英澤就知自己不是對手。可那人還偏偏不一槍挑翻他,卻似貓捉老鼠似的戲弄他。
榮英澤面上汗如雨下。
校場一角的一處棚子裏,宋英盛坐在陰涼處,正一邊喝茶一邊瞧熱鬧。
“看我的好堂弟,哈哈,這回怎麽給老子狂!”
坐在他一旁的同僚兼狐朋狗友站起來,伸長脖子看了看,“嗨,瞧瞧那喘得,跟拉磨的驢似的。”
哈哈哈,兩人一同大笑。
宋英盛是大房嫡子,成國公府世子,如今靠恩蔭在兵部做一名經承。武舉由兵部負責,他也撈了個差使。
昨日,他看到宋英澤時,就想使壞了,今兒這一番自然都是他安排的。
宋英澤吃力地架住對方的長矛,喘着氣,從長矛底下,透過耀眼的日光,看到了正中的考棚下,悠閑坐着吃茶的穆煦。
只見他朝場中看了一眼,臉上似笑非笑,周圍圍着一圈人點頭哈腰地奉承。
宋英澤使出了全身力氣,挑開了黑大漢的長矛,心頭怒急,沖着考棚高聲喊道:“豫王殿下,敢否與在下比試一場。”
穆煦放下茶杯,詫異道:“這位是誰?”
其他人尴尬不敢說話,卻有一個沈家一派的官員笑道:“豫王殿下不認得麽?他不就是您的前小舅子,宋三姑娘的哥哥宋英澤麽?”
宋三姑娘的哥哥?穆煦這才打眼去看,果然不錯,就是上次在小店中遇到的那位。當時,他還以為這位要輕薄扮成男裝的宋卿言呢。
穆煦明白了,宋英澤這是懷疑自己故意做難他。
剛才,校場上出現不尋常的一幕,他并沒在意,自當看熱鬧,沒想到這一會兒的功夫,屎盆子扣他頭上了。
穆煦撣了撣袖子,起身:“拿槍來。”
蔡勇忙牽馬過來,将一杠紅櫻長矛遞給了他。
穆煦上馬的同時,吩咐道:“去查一查,事兒是誰辦的。”
衆人一看豫王真上了場,興奮地齊聲叫好。
“豫王殿下!豫王殿下!”
“神武将軍!神武将軍!”
與宋英澤對陣的黑大漢見豫王上場,自然退了下去。
宋英澤喘了口氣,又挺直了身子,打起精神來對陣豫王。
他也知自己打不過,但輸人不能輸陣。
穆煦打馬上前,端坐馬上,睥睨道:“人不是我派來的,對你,用不着。”
“哼!”宋英澤自然不信,“今兒我落在殿下手裏,就算是因此考不中,我也要說一句,我妹妹才不會喜歡你這樣沒擔當、心胸狹隘的男人。要不是她從那次落水後,忘記了許多事情,在興安府,看都不會看你一眼。以後,望殿下自重,不要再傳那些不實的流言。我妹妹不過是瞎了眼,救了一個白眼狼。”
穆煦怒氣上湧,宋英澤竟然說那些流言是他傳的?被皇帝取笑,被人暗中指點,他難道願意?
穆煦冷笑:“倒是一對好兄妹!把自個兒擇得幹淨!”
他哪裏是耐煩與人解釋的人,提.槍在手,只兩招,就将宋英澤挑下了馬。
而後撥轉馬頭,揚長而去。只留下了一片叫好聲。
宋英澤從地上爬起來,灰頭土臉,心中又是恨,又是羞,過後卻是沮喪。
恨的是豫王如此不講道理,羞的是自己在他手下竟然過不了兩招,沮喪的是,這次,他大約是中不了了。
穆煦也沒了興致。他來科場,不過是巡視,沒興致了,自然就打馬回府。
正是午時,初夏的日頭已經很烈,路上沒什麽行人。
一條大黃狗從馬前蹿過,一個賣花的小姑娘籃子裏提了剩的兩支玉蘭,還在沿街叫賣。
蹲在攤子前端着大碗吃飯的大娘指點小姑娘:“你去前面胭脂鋪子裏問問,興許她們要呢。”
聽到胭脂鋪子幾個字,穆煦不由信馬由缰,跟着那小姑娘到了前面,果然見她将花賣了,可惜那胭脂鋪子裏并沒有宋卿言。
宋英澤說,她自從落水後,就忘了許多事,難道她真的不記得他了?
穆煦搖了搖頭,肯定又是在騙他。不過是落水,怎麽會把許多事忘了?
穆煦打馬回了府。
從興安府回來後,皇帝并沒有給穆煦派具體的事,他每日上朝不過聽聽,西北的兵權雖還在他手中,但自他奪回五城,殺了鞑靼鎮國将軍後,基本上沒什麽大事。
他在書房看了一會兒兵書,又處理了兩封信件。天色已近黃昏,夕陽透過窗戶斜斜地照進來,在桌上灑下一片光影。
蔡勇進來禀報:“殿下,科場上的事兒查清了,是成國公世子故意做難宋二爺。”
“宋英盛?”穆煦輕扣桌面,“他不是宋英澤的堂兄嗎?”
“是,殿下。”蔡勇道,“據說宋家大房、二房早就不和,老國公夫人從小就不喜小兒子,宋二老爺過世後,更是幾乎斷了關系,平日連宋二太太請安都不許。”
穆煦端起茶來,抿了一口,若有所思。小時候,宋卿言成日跟着宋惠言,小尾巴似的,他還以為宋家大房二房關系甚好呢。
當年,他下水救了宋卿言後,成國公宋承道幾乎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自己兄弟情深,不能虧待侄女,請求皇帝賜婚。
現在想來,不過是因為他外家武成侯府出了事,成國公怕受牽連罷了。
宋英盛欺負宋英澤,宋惠言說宋卿言的壞話。
她沒了父親,又被退了親……
穆煦突然想起了在興安府,他在城外的驢車上救起她時,她淚流滿面,楚楚可憐的樣子。
心中一滞。
晚上,躺在黑漆雕花床.上,穆煦心中一會兒浮現宋卿言給他包紮時柔軟清涼的指尖,關切的眼神,一會想起她被他抱在馬上時,軟若無骨的身子,黑暗中,只覺自己的臉有些發燒。
也許,她是真的忘了小時候的事了?
如果她沒有騙他,就納她回府吧。
做了這個決定,穆煦心裏踏實起來,又有些激動,輾轉反側,很久才睡着。
第二日下了朝,就直奔錦明胭脂鋪。
他要向她問清楚,在外面好說話。
到鋪子前下了馬,還沒進門就看到,沈于城正坐在鋪子裏供客人歇息的小桌旁,跟宋卿言說着什麽。
胭脂鋪子開張後,安排了專門的管事,又雇了兩個媳婦做夥計,其實并用宋卿言每日來。只是在家裏,母親看了她,總忍不住傷心,她索性每日到鋪子裏來,有時在後院琢磨新的胭脂,有時到鋪子裏轉轉,看看客人們的喜好。
那次的事兒過後,沈于城又來過鋪子幾次,有時是幫他家中姐妹買妝粉,有時就過來轉轉,也不說話。這一次,卻是拿了一本書,要送給宋卿言,說是賠罪。
宋卿言本想說,上次已經給過銀子了,無需再賠什麽罪,但看到那書,就有些移不開眼了。
那是一本專門講調胭脂、水粉、眉黛的書,宋卿言聽說過,卻從沒見到過。問過各個大小書鋪,都說沒有,大約失傳了。
書是嶄新的,封面畫了一盒胭脂,畫風細膩、柔美,看着就舒服。
沈于城将書朝宋卿言前面一推:“我無意中在一友人家見到了此書,特意借了,請人抄錄了一本。上次的事多有得罪。還望宋三姑娘能看在此書的面上,原諒則個。”
沈于城臉上帶笑,站起身來,有些調笑意味地沖宋卿言躬身賠罪。
宋卿言忙蹲身還禮:“不敢當,沈公子上次已經賠過銀子了,賠罪不敢當。”
沈于城以為她不要書,有些委屈地道:“這書可是我求了友人半天,搭了兩壺好酒,才求得他同意抄錄的,姑娘要是不收,豈不白費了我兩壺好酒?”
宋卿言被逗笑了:“怎麽不收?這禮物甚合我心意,以後沈公子再來買胭脂,我給你打八折。”
“八折?那道不必。”沈于城重又坐下,拿折扇出來搖了搖,“不如姑娘請我喝兩杯?”
得了喜愛的書,宋卿言心中高興,差點說出“好啊”二字,一想不對,有些為難道:“這恐怕有些不便。”
“哈哈哈,逗你呢!”沈于城笑道,“真是個實誠姑娘。”
也不知是怎麽勾上那個冷面豫王的。
穆煦坐在對面的茶鋪裏,透過窗子看兩人語笑晏晏,不由攥緊了手中的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