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殉葬美人

夜裏忽然飄起了冷雨。

他腳下踩着一雙白絲綢的靴子,懸在腰間的青色玉佩随着主人的步子輕輕搖晃,在雨簾中劃出小小的弧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雨零星得只有幾滴,他的臉漸漸濕漉了,仿佛蒙上了一層霧氣。

白天灑下的紙錢混在雨水裏,漸漸發灰,規模宏大的墓地裏點燃的長明燈倒一直燃燒着,在沒有月光的黑夜裏顯得燭火通明。他伸出自己有力的雙手,推開了墓穴的一道暗門。

長長的底下階梯一直綿延到黑暗深處,他從袖子裏掏出一粒珠子。

是流光溢彩的夜明珠。

幽綠的珠光灑在灰蒙蒙的階梯石上,他一步步走下去。

墓穴深處躺着一具已經冰涼的屍體。這具屍體是這座墳墓的主人,在世之時便已是風雲人物,堂堂的绛侯王爺。他身穿華服,口裏含着靈玉,雙手疊加放置在腹部。

一雙曾經犀利的眼睛此時緊緊閉着,俊朗的臉龐微微發灰。

他永遠不會醒來了。

而就在他躺着的棺冢裏,側卧着一個粉衣女子,如玉般的容顏面向長眠的王爺,背後一頭長發烏黑油亮,僅僅是一個側臉,已經魅惑異常。

黑暗裏,她慢慢睜開疲倦的眼睛。

她聽到了不應該有的腳步聲。

夜明珠光芒驅趕走墓室裏的濃黑,她從玉棺裏慵懶地爬起來,像一尊美人菩薩般端坐在裏面。

黑絲綢般的長發蜿蜒到地上,她身上的華服已經微微松開,露出潔白的脖子以及胸前一片白。而入殓前丫鬟們幫她化的濃妝此刻依舊依附在她那張絕色臉龐上,在淡淡幽幽的珠光裏顯得妖媚高貴。

他舉高手心的夜明珠,面前的她仿佛一只複蘇的美豔女鬼,正眸間含笑地凝望着他。

他卻在她精致的妝容下看到了緊繃如琴弦的面部,以及一大片灰敗的絕望。

他開心地仰頭大笑起來。

夜明珠滾在地上,他笑得像一個神經質,甚至開始痙攣。

她極慢地從棺材裏爬出來,像一條剛剛長出雙腿的美人魚,踉踉跄跄地走到他身旁,然後伸開雙臂,一把抱住他。

燃燒的長明燈在夜雨裏漸漸熄滅,好聞的松油味道淡淡散開,混雜着開始腐爛的屍身揮散出來的秘密氣味。她順着他的腰身,長腿,一點點往下滑倒,最後雙膝跪地,小巧的頭顱扣在冷得發硬的泥土裏,長發猶如惡魔的外袍散落俯下的後腰。

她恭敬而謙卑地跪在他面前,而她身後是她那個已然死去的短命丈夫。

他停住笑,緩緩地彎下腰,然後用他那雙剛剛握過夜明珠的手捧起了她的臉,他就這樣吻住了她冰涼的嘴唇。她跪着,他彎着腰,極其艱難地吻着對方。

豔麗如海棠花的華服被一點點褪去,雪花般美好的肌膚露在黑暗的墓室裏,一朵朵紅得發黑的痕跡綻放在這片雪地上,白雪下面卻是被緩緩引起的火苗,貫穿青色血脈,直抵嫣紅的心房。她的一顆心浮浮沉沉,冰冷而遲疑。

最後,他也跪了下來,兩個人面對面跪着,中間是散發着冷冷珠光的夜明珠。懸在他衣襟上的青色玉佩落在女子潔白的大腿上,他伸出手摩挲着已經留有痕跡的玉佩,目光缱绻而溫柔,仿若它就是他這一生唯一的情人。

她垂下目光,淡漠地看着那塊玉佩,然後低下頭,屈折起自己的腰身,貝殼般的牙齒咬住青色玉佩,她叼着玉佩直起身,如秋水的眼眸看着面對面的他。

她當着他的面,用自己的貝齒一口咬碎了玉佩。

紅如梅花的鮮血漸漸彌漫碎玉之上。

她口裏含着血水,含糊地對他說,“我臣服于你。永永遠遠。”

玉佩被吐在泥地上,跟着它一起吐出的還有美人的一顆牙齒。

他目光暗沉地看着她,終于在一片死寂裏開口,“我要你。”

聞言,她從地上站起來,腳下是完全褪下的華服,他依舊跪在泥土裏,随着她的動作,他一點點擡頭,纖細的小腿,渾圓的膝蓋,然後,他的目光停在她的小腹。

黑暗裏的美人是一座藝術大師刀下的雕塑品,完美得無懈可擊。

她的小腹微微鼓起,預示着裏面正含藏一個生命。

一個致命的武器。他目光呆滞,仿佛老僧入定,一動不動。

美人重新跪在他面前,恭敬而卑微地叩頭在地,“王,我和我的孩子,永永遠遠臣服于你。”

良久,又是一片死寂。

她的額頭上沁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水,她趴伏在地靜靜等待王的回答。

不死,即是生,生,卻不如死。

墓外,大雨紛紛而落。

死一般的寂靜裏,他彎下腰扶起她,“我只要你一樣東西。”

她的手下意識地按在腹部。因為汗水的滑落,濃厚的妝粉已經化開,一絲紅色痕跡印在她蒼白的臉頰,仿佛一道血痕。

王用自己纖細的手指揩走那道紅痕,“每一件事都需要代價。這一次的代價是你的一只眼睛。”

美人的眼睛瞬間睜大,瞳孔緊縮處有他冰冷如死神的臉龐。

“真是仁慈的王。”她擡起自己的手,按在右眼的眼瞳裏,話音未落,尖利的指甲已經浸入彌漫水意的眼眶。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殷紅的血水順着她蔥白如玉的手指一滴滴落下,她痛叫了一聲,猶如第一夜那般,撕痛卻又帶着快感,指尖拈着一粒黑色眼珠。

“今夜的第一盤佳肴。”他伸出手扣住了她的下巴,淋着鮮血的黑白相間珠子被送入美人芬芳的嘴唇裏。

她的背後,是永遠長眠的绛侯王爺。

淚從她眼眶裏滑落,落在他的指尖,盈盈欲滴。

啪嗒一聲,滴在了泥土裏的玉佩。

黏附着血絲的珠子,滾入美人的喉嚨,順着溫熱的腸子,滑到空蕩蕩的胃部。

她的腹部卻一陣絞痛。

“成為我獨一無二的王後。”年輕的王站在黑暗的墓穴裏,對着自己追求了半生的女人宣誓般說道,在她吞下自己的一顆眼珠子的時候。

她爬出墓穴,一夜之間從一個殉葬美人成為這個王國獨一無二的王後。

她被冊封為王後的時候,挺着大肚子,華麗的王後禮服也遮不住這圓潤的弧度。她臉上化着王後的彩妝,烏黑亮麗的頭發上戴着一頂鳳冠,玉墜順着她白潤的耳朵垂在妩媚地凹陷下去的頸間,精致的鎖骨仿佛一只有輪廓的蝴蝶。

年輕的王笑得英俊無害,他朝自己的王後伸出修長的手,王後倒在他的懷裏的時候,腹部裏的孩子翻了一個身。

她忍不住露出笑容,為自己孩子深深的不安。嫣紅的嘴唇彎成魅惑的弧度,一旁的王注視着她,然後俯下身深深地吻住她。

惠風和暢的天氣,恢弘肅穆的禮殿,底下是垂首伏拜的群臣,執戟肅立的侍衛,高高殿臺上的王與王後肆無忌憚地擁吻着,直到天邊一陣雷聲。

只有雷聲不見雨點。穿着雪白祭服的巫師伸出手一掐,不好,是不祥之兆。

王後被王抱着,盛氣淩人地走過群臣,走過侍衛,直到走到還在皺眉掐算的巫師,她揚起自己細長的眉毛,“王,你看,他在皺眉。”

王潇灑地一揮手,砍了。

王後滿意地笑了,她肚子裏的孩子又深深不安地翻了一個身。

她是一道禍水,流出穴墓裏的棺材,一路流到王宮。王宮變得烏煙瘴氣,隐晦不堪。

她挺着大肚子,承受着王給予她的愛憐,毫不顧忌,放肆恣意。那顆被她吞下的眼珠子一直留在她的胃裏,遲遲不消化,直到被酸酸的胃水融化,然後在最後一次害喜的時候被吐了出來。

那時候她睜着唯一的眼睛,看到了自己另一顆眼珠靜靜地躺在一堆嘔吐物裏。

王後命人赤手從散發着血腥氣的嘔吐物裏撈出眼珠子,然後用宮中最名貴的酒水洗滌幹淨,瞞着王偷偷叫來這個國家最厲害的工匠,工匠将王後的眼珠子安回了空無一物的眼眶。

王後眨着兩只眼睛,給工匠賞賜了金銀。

這個年輕的工匠跪在妖媚的王後面前,戰戰兢兢,“我想要在王城裏有一座房子。“

王後準許了。

晚上從朝政回來的王看到容光煥發的王後,她變得更美了,也更妖媚了。

王後眨着眼睛盈盈如水地望着王,她跪在華貴的床上,邀請年輕的王上來。

她的肚子高高挺着,裏面的孩子不安地打滾,甚至用自己的小手拍打着母親光滑的肚皮。但它的母親正沉淪在王充滿愛意的撫摸裏,她吃力地依附在王身上,像一只臃腫的樹懶,攀附在大樹身上,而這株大樹正在上下運動着。

王後逸出舒服的嘆息聲,就在達到頂峰的時候,她的羊水破了。

各種液體齊齊流下,男人的,女人的,嬰兒的。

這個孩子為了報複自己的母親和繼父,呆在母親的産道遲遲不出來。最先出來的也是一條憤怒的小腿。

它的母親痛苦地嘶鳴着,像一只瀕臨地獄的大鳥,叫聲響徹整個王宮。站在外面的王,驚懼得即将昏睡過去。

經歷了恐怖的三天三夜,沐浴着鮮血的嬰兒終于被産婆倒提着出來,王後大難不死。

大殿之外的巫師靈魂飄浮進滿是血腥氣的産房,冤死的亡魂在嬰兒誕生的洗禮上施下最最惡毒的詛咒。所有人一無所知,除了剛剛掙開眼睛的嬰兒。

謝天謝地,它是一個女嬰。這意味着,她可以活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挑了個好日子開文~

故事跟王宮貴族無關,主角是王後肚子裏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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