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司寝

皇帝琢磨着,蘅言無緣無故受了委屈,肯定心裏挺忿忿不平的,此時又被太皇太後罰跪佛堂,指不定正在佛堂裏嗚嗚咽咽着哭呢!鹹若館外,皇帝命常滿壽留在外面,獨身一人進了佛堂。

“你……”皇帝猛一瞧很是驚訝,再一想,又很是生氣。

原本他想象中正應該撥弄着佛珠串子哭泣的人兒,此刻正歪歪斜斜靠在一張檀木八仙騰雲獻祥瑞的卷書式小案上,一手支頤,杏眼微阖,睡得挺好。

皇帝撩袍坐在她面前,也不叫她,就這麽看着她了。

而蘅言,真的是睡着了。這沒辦法,信仰馬克思主義的B大高材生,去看佛經,真的和背英語單詞差不多!再說了,上過大學的人,誰沒練出來一副坐着就能睡着的高超本領呢?何況她如今還是癱坐在地上呢,遙想當年,小喬初嫁了,哦不對,遙想當年,高三生涯中,被國字臉化學老頭叫起來回答問題,她都能一邊和周公鬥地主,一邊解釋為什麽N和P元素所形成的N2和單質P不符合“元素性質越活潑,其單質的性質也活潑”這個規律。

站着睡or坐着睡,是每一個祖國花朵的必備技能。

當然,身為祖國花朵,最終還能擠入B大,除了這個随時随地都能睡的技能,還得警覺性非常好!用大學教經濟學史的那位老先生的話說就是,大學生必須得有一種深度睡眠中聽見鈴聲就立馬能夠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到餐廳的覺悟!

其實吧,皇帝一進來,她就有所察覺,可是她反射弧略長,等她從聽覺接受到信息,通過神經反射傳達到大腦皮層,大腦皮層再對四肢下達醒來跪好的命令時,皇帝已經撩袍子坐她面前了。

蘅言直念叨完了!人倒黴的時候,喝水都能塞牙縫。她僵着身子一動不動,即難受又害怕。

誰癱坐的歪歪斜斜的時候絲毫不動啊,這不符合人體穴位構造!

皇帝盯着她瞧着半晌,見這姑娘紋絲不動,就像是一座雕像,真假!

皇帝扣指瞧着桌案,篤篤的響,說話聲兒自帶三分笑意:“腿麻了嗎?朕估摸着跪的時間也差不多了,再下去氣血不通,你這雙腿可就廢了?”

蘅言暗罵了一聲,又自我思想工作做了許久,想着反正已經徹底得罪後宮裏那群女人了,她頂着個勾引萬歲爺的罵名,回不了掖庭局伺候“官房”,那就得被趕出宮去。趕出宮去多難聽呀,以後指不定就随便找個屠夫、儈子手的嫁了,當然,要是秦府尹覺得她實在太丢秦家列祖列宗的臉,讓她以死謝罪,那這輩子也就結束了。算了,大不了要命一條,也沒啥好遺憾的,本來她就是鸠占鵲巢的魂穿者,死了說不定正主就歸位啦!再指不定閻王爺瞧她心眼兒挺好的,給她個恩典,她就能回自己個的世界了。

她是個心胸比海大的主兒,這麽一開導自己,覺得也挺釋然的,就順從的睜開了眼,跪直了身子,穩穩當當的行了個禮。

皇帝弄了個目瞪口呆,想好的一套說辭用不上了!可也不能這麽簡單就放過她了呀?敢在佛堂裏犯迷糊,那是大不敬,對南海觀世音的不尊敬,那是大罪,殺頭都不為過。皇帝咳了兩聲,斂了神色,沉穩着聲兒,那盤踞帝座接受萬民朝拜的帝王肅殺之氣就顯現出來了:“在佛堂裏睡覺,秦蘅言,你膽子不小啊?”

要不怎麽說,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都将生死置之度外(太高贊自己)了,還怕皇帝訓斥?不過作為一個有教養的人,禮節還是不能廢的,蘅言平攤雙手于地,行了叩拜之禮:“萬歲爺也甭生氣了,為奴婢這樣卑賤的人氣壞了身子不值得。您老人家能在奴婢被趕出宮前來看看奴婢,就是奴婢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您也甭擔心,蕭姑娘的事兒,奴婢沒敢對別人說,萬歲爺金屋藏嬌,是大雅之事,蕭姑娘好福氣,遇上萬歲爺這樣的好主子。奴婢頂着一張肖似蕭姑娘的臉,在宮裏面被人擠兌,是奴婢自己不争氣。奴婢不該生這麽一張臉,否則也不會白白惹老祖宗傷心了。奴婢是被趕出宮的獲罪宮女,丢了秦家的臉,奴婢也沒臉面對秦家的列祖列宗,只求出宮後見見祖母,心願已了,奴婢定當以死謝罪,為老祖宗、為萬歲爺、為秦家洗清污名。”

看看這話說的多熨帖,多周全。

皇帝被她氣得快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了!多麽一明事理的姑娘,就因為自己的緣故,被無緣無故罰出了宮,出了宮還不得人正眼兒瞧,還得以死謝罪!這讓老祖宗以後怎麽瞧他這個皇帝呀?

“誰準你出的宮?你膽子不小啊,都敢當着朕的面左右朕的想法了!”

蘅言有些驚訝,擡了頭微微張着嘴,結結巴巴道:“那奴婢謝謝萬歲爺賞奴婢恩,奴婢一定在掖庭局好好做事,這輩子都念着萬歲爺的好處。”哼!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皇帝“嗤”的一聲冷笑道:“想得美,還回掖庭去?朕已經發了旨意,恩準朕跟前的司寝和司衾提前兩個月出宮,以後你就在朕跟前伺候,司寝和司衾的事兒都是你幹!”

雙份工作麽?蘅言一副遭受晴天霹靂的目瞪口呆樣:“那月例,也會兩份吧?”

“還雙份兒月例?”皇帝白她一眼,沒好氣道:“一個銅子兒都沒有!”皇帝起了身朝外走去,到佛堂門口又回身瞪了她一眼:“半個時辰內收拾你的東西到建章宮見朕,半個時辰後,若是朕沒見到你,仔細你的皮!”

凸(゜皿゜メ)靠! 蛇精病啊!蘅言十分不滿!

皇帝發了話,給她一個小時的時間挪窩!她哪敢耽擱,忙急着去壽康殿向太皇太後辭行。

可巧了,秦姮妩正在那裏,一臉笑意的給太皇太後揉着肩膀,也不知道在跟太皇太後說些什麽話,太皇太後難得的對她露出了笑臉。

崔吉祥去太皇太後跟前兒傳話,蘅言在外面侯在,轉身瞧見李德福捧着描漆麻姑獻壽的托盤過來,上面放了個鑲翠白玉碗。蘅言忙同他打招呼:“福叔,一會兒我就要去建章宮伺候萬歲爺了,以後不能在你那要茶喝了。”

說的十分委屈,好像在銅茶炊裏喝碗紅棗茶比在皇帝跟前伺候還好呢!

李德福憨憨笑着:“言姑娘又升發啦?那感情好,以後替萬歲爺跑腿來壽康宮裏辦事的時候,往銅茶炊裏拐拐,你的紅棗茶,我給你備着。”

他不問為什麽忽然去建章宮伺候,也不問皇帝為什麽帶她出去,仍舊是黑紅的面皮,和煦的笑意。想着以後再也見不到這樣的笑,以後每天睜眼閉眼要面對的都是皇帝那陰晴不定的臉色時,蘅言難過的差點落淚。

裏面傳她進去了,李德福将茶盤子往她手上一放,語重心長的殷殷交代她:“以後就不能常侍老祖宗跟前了,再給老祖宗敬回茶吧。你是個懂事本分的好姑娘,以後在建章宮裏老老實實做事,總不會出岔子的。常滿壽是崔吉祥拜把子換庚帖,打穿開裆褲時起的兄弟,得空我跟崔說說,讓他找找常滿壽,多看顧回護着你些。”

蘅言幾乎是熱淚盈眶。

李德福伸手推了她一把:“進去吧,往前走,就別回頭。進了宮,就是有委屈也不能哭,以後的日子還長着,誰知道會遇到什麽事兒?有力氣哭不如鼓着勁兒往前走,只要心善,皇天會庇佑的。”

太皇太後瞧見她,忙拉着她到身邊去,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确定沒受到什麽委屈,才放下了心:“可見你們主子爺對你還是上了心的,你是個聰明孩子,以後在你們主子爺跟前伺候,用點心,哀家的心思你也懂,該怎麽做呀,不用哀家教你,你就能做的挺好。哀家對你放心,你呢,就可着心去做就好。要是受了什麽委屈,有哀家在呢,總能護着你周全。”

這番話就如同催淚彈一般,她孤零零的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一直都那麽小心的活着,現在有個人對你說,別怕,有我在呢。多麽暖心暖肺的話呀。蘅言用力将眼裏的淚逼回去,偎在太皇太後身邊,用力的點了點頭:“老祖宗放心,奴婢一定不會辜負老祖宗的期待的。”

秦姮妩在一旁笑道:“蘅言自小就得老人家歡心。從前在家的時候,祖母就疼蘅言,如今呀,你瞧瞧咱老祖宗,恨不得當親孫女疼呢!”

太皇太後心裏歡喜,對秦姮妩多了些笑臉:“這次虧得姮妩跟哀家和皇後提起了言丫頭,事兒辦的不錯,日後哀家定有重賞。”

秦姮妩喜紅了一張臉。

蘅言冷冷的瞥了她一眼,絲毫不打算理會她。她倒也識趣兒,知道太皇太後定是有體己話要跟蘅言說,自行離去了。

這廂,太皇太後又殷殷交代了許久,蘅言才得以脫身,眼瞧着時間已過半個時辰,顧不得細細收拾東西,将衣服細軟往包裹裏一塞,交代了搬東西的小蘇拉幾句,就慌慌張張往建章宮跑去。

邺朝的皇城和宮城的布局,仿照前梁的都城長安。那建章宮的布局,更是和蕭梁時的建章宮一模一樣。過東門雙鳳闕,迎面是龍涎池,池裏建高聳入雲的承露臺,以承接皇天恩賜。宮裏三大殿,正中間的是含章殿,為皇帝在內廷辦公的地兒。左後是長歌殿,皇帝禮佛和祭祀用。右後是長生殿,是皇帝正兒八經的寝殿。建章宮又有亭臺閣榭多座,桂殿蘭宮,果真是九重宮城闕,天上帝王家。

比之紫禁城,不遑多讓。

常滿壽拂塵一甩,做了個請的姿勢:“言姑娘,請吧,萬歲爺在長生殿的無倦齋等着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