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真愛
到了門口,蘅言卻不敢進去了。皇帝曾說過,要是超過半個時辰就得——
“常總管,我,我……我不敢去。”
常滿壽樂呵呵勸她:“言姑娘莫怕,咱萬歲爺最為和善,斷不會為難你的。你進去後呀,只要學懂事點,聽話點,順着萬歲爺的意思,依照萬歲爺對言姑娘的疼愛,芝麻大點的事兒都不會有。”
“……哈?”蘅言嚴重懷疑自己聽錯了:“萬歲爺疼愛奴婢?常谙達,打趣人也不是這麽打趣的吧?”
“言姑娘,不是咱家說你,你也忒不識好歹了點吧。今兒個萬歲爺帶你出宮,你自己個想想,阖宮裏咱萬歲爺帶哪個小主出過宮去?姑娘這是獨一份兒,甭說是奴才們眼紅了,就是那些個小主們,有哪個不眼紅的?”
“呃……啊?”蘅言目瞪口呆。按道理說,常滿壽是萬歲爺跟前的大總管,就像是主子跟前的一條狗,萬歲爺有個什麽事兒,別人不知道,他常滿壽還能不知?但要是他将才那話是真的,豈不是皇帝金屋藏嬌的事兒瞞過了所有人?“常谙達,今兒個駕車的那個小蘇拉呢?”
常滿壽笑眯眯的,豆大的眼更是擠得一條縫都沒了,折扇般的臉上笑成了一朵花:“那小兔崽子午晌的時候偷拿了建章宮的珠玉,已經被打死扔城西亂墳崗了。”
“死了?”蘅言驚魂鬥魄的盯着常滿壽,一時之間,實在難以接受這個駭人聽聞的消息。
常滿壽被她盯得有些發憷,臉上的笑就變得慌亂起來:“言姑娘,快些進去吧,再遲了,萬歲爺可該怪罪了。”
不久前還同她們一塊兒出去的小蘇拉,活生生的一個人,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死了?她懂古代就是這樣,宮裏面兒的閹人根本不算人,主子們要打要殺那都是一句話的事兒。可懂得是一回事,完全接受又是另外一碼事!她畢竟是趙萌萌。那個小蘇拉的死,多明顯呀,分明是為了殺人滅口。要是因為別的事兒,她倒也不必擱在心上,但這事兒不一樣,要是滅口,她也是其中之一。雖然她目前來說已經看穿生死了,不過看穿和能接受還不是一碼事。她還是有那麽點子不想死,這不廢話麽,誰喜歡死呀!蘅言連連搖頭:“常谙達,奴婢求您件事。您也知道,奴婢因長得像蕭朝歌才被萬歲爺慧眼相中的,但奴婢畢竟不是蕭朝歌,更何況現在蕭朝歌還活着,奴婢的項上人頭,就像那牆頭土一樣,随時都能掉了。谙達常在萬歲爺跟前兒,最懂帝王心,奴婢想請教谙達,主子爺是喜歡聰明人兒,還是喜歡愚笨的?”
這話問的巧。
常滿壽躬着身子,笑得頗有點子神秘:“世間人大多都喜歡聰明人。但姑娘要知道,咱萬歲爺是人間至尊至貴之人,世間能有比萬歲爺聰明的主兒?姑娘是個明白人兒,自然懂得這何為聰明何為蠢笨。咱家糊塗,萬是不敢揣測帝王心的。言姑娘,你可明白?”
蘅言鄭重的點點頭,朝常滿壽墩身行了安禮,這才進了無倦齋。
皇帝穿了件子團福的繭綢襖子坐在桌案後,只用一根絲帶系在發尾,懶懶散散的樣子,像是剛沐浴過。蘅言忙過去行了禮。皇帝閑閑的瞧了眼更漏,撇着茶沫子,不鹹不淡道:“遲了半刻鐘,朕該怎樣罰你?”
還能自己個選擇怎麽接受懲罰?天底下居然有這樣的好事兒?天下掉餡餅居然砸到她了,真稀奇!
“萬歲爺回答奴婢幾個問題吧。”
“呵!”皇帝擡眼皮子瞧她一眼:“膽兒不小啊,都學會蹬鼻子上臉了。”
蘅言打了個冷戰,心道不是您老人家自己個說的麽,感情蒙我呢!這不黑心肝兒麽?真缺德!
皇帝瞧她雖規規矩矩的跪在地上,可那臉上擺明了一副不服的神色,撇茶沫子的手勁兒大了點子,卻仍是一股子氣定神閑的意态:“今兒你替朕辦了件好事兒,朕該賞你。但就算是賞,也得朕斟酌着該賞你多少。三個問題,一個都不能多,朕只回答三個。”
其實一個就夠!
蘅言樂滋滋的在心裏面給自己豎了個大拇指:“這第一個問題,奴婢鬥膽請問萬歲爺,您真的喜歡蕭朝歌?”
“蕭朝歌也是你叫的?”皇帝瞪了她一眼。
蘅言一臉無辜:“那奴婢叫她什麽?您又沒給她封號,總不能尊稱朝歌公主吧,那不成和萬歲爺您女兒同輩兒了?”
皇帝強壓下用手裏茶碗砸她頭上的憤怒,順了順氣兒,忽然想着,自己讓她到跟前兒伺候,究竟是對還是錯?會不會有一天被她給氣死?至于她這個問題麽?啧,還真是個膽兒大的傻姑娘,這種直愣愣的傻白問題也敢問?傻子都瞧得出來他喜歡朝歌吧?原本想着這姑娘挺聰明的,誰知道聰明不到正地兒,白搭!
蘅言見他不回答,尴尬的笑了一聲:“奴婢知道這問題萬歲爺不好意思回答,那就當做奴婢沒問好啦。”
“呵!這天底下還有朕不好意思回答的事兒?”皇帝瞥了一眼,嫌棄不已:“有點兒腦子的人都能瞧出來朕對朝歌的寵愛吧?”
“那就是說,萬歲爺喜歡蕭朝歌了?”
蕭朝歌這仨字怎麽聽怎麽別扭,皇帝原本打算不讓她這樣稱呼的,但想想比之朝歌公主,這個還好點。說自己喜歡她麽?要是想寵愛一個女人就算是喜歡的話,那是吧。
皇帝扣指敲了敲桌子。
蘅言原本是低着頭的,宮裏面的規矩就是那樣,當奴才的,萬不可直勾勾的盯着主子瞧,不然是得挖眼珠子的。不過聽了皇帝這話,卻是揚起了頭:“可奴婢覺得,萬歲爺并不喜歡她。雖然奴婢不知道萬歲爺和她曾經有過什麽事兒,但終歸算不上喜歡。奴婢鬥膽猜一猜,還望萬歲爺不要怪罪。”
她說自己不喜歡蕭朝歌,皇帝聽着,覺着好像也是那麽回事兒,挑挑眉示意她繼續。
“不過在這之前,奴婢鬥膽請問萬歲爺第二個問題,奴婢的姐姐,貴嫔小主,為什麽要賜號‘姮’呢?”
皇帝還是沒什麽表情,端正的坐着,那種天潢貴胄,富貴窩兒裏熏出來的尊貴勁兒,瞧着就有一股子如沐春風之感。世人皆是愛慕富貴榮華,也不是白白愛慕的。連着那說話的氣派,都穩重重的:“姮妩之美貌,實乃有姮娥之态,令人見之忘俗。如此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絕代風姿,得賞‘姮’字,不負其絕美之名。”
蘅言:“…!!萬……萬歲爺……您,您……您說這話居然都不帶磕巴的?真不愧是九五之尊,紫微帝星轉世!”
皇帝鳳目微轉,若星光流轉,好似是蒼穹光芒盡斂眼底。蘅言一時有些呆了。皇帝微微一笑:“君無戲言,朕豈會玩笑?”
蘅言“哦”了一聲,“可是,萬歲爺,奴婢自幼就聽祖母說,男女七歲不同席,女兒家的閨名,除卻父兄和夫君,是不能夠讓旁人知曉的。萬歲爺賜給貴嫔小主的字,可是她名字中的字,在當初蕭朝歌還沒被寶親王帶回皇城時,萬歲爺不是應該将貴嫔小主當做她的替身麽?若萬歲爺真的喜歡蕭朝歌,為何賜給小主‘姮’字?”
皇帝再瞧她的眼神,就有些不一樣了。真是個聰明極頂的姑娘,緊憑一個賜字就能猜出他對朝歌的心意,實在是不簡單的很吶!聰慧的姑娘好,跟在身邊,貼心!
皇帝撚指将面前的折子收了起來,朝她道:“還有一個問題。”
“……”蘅言低頭想了半晌,才木木的問道:“奴婢想知道萬歲爺為什麽要奴婢來建章宮伺候?”
皇帝身邊兒貼身伺候的司寝女官,那可是宮女裏的特特等,甭說是尋常宮女見她要行個禮,叫一聲姑姑,就是那些個小主們,妃位以下的,她見了,都不必行禮的。也是這樣能夠每夜侍奉萬歲爺睡覺的位子,甭說宮女們眼紅,你去問問宮裏面的小主,哪個不羨慕的?
“為什麽選你?”皇帝瞪她一眼:“朕一直覺得,是你自己貼上來的。”
“我沒有!”
“是麽?”對于她的無禮,皇帝倒也不甚在意,“老祖宗和皇後所謀劃的,不就是讓一個肖似朝歌的人來朕身邊麽?怎麽,朕還冤枉你了不成?”
“奴婢不敢。”
就說嘛,這種禦極多年的帝王,心機比海深,後宮那些個女人們耍些鬼魅伎倆,他豈能瞧不出?不過麽,都瞧出了,還能在太皇太後面前裝得一點子破綻都沒漏,可真是不簡單!
“起來吧。”皇帝終于發了話,那古井般無波的眼窩裏,流露出的,自是拿金玉熏出來的貴氣雍雅,輕飄飄的瞧上你一眼,好像能把你給吸進去似的。皇帝瞧着她,見她低着頭,一副看開一切的不在乎模樣,勾了勾唇:“朕時常須得出宮,有個你在,總方便些。至于其他的,你所猜雖不全對,亦不遠亦。聰明的人朕自是喜歡,但朕喜歡這個聰明能聰明到正确的地兒,若是讓朕知道了什麽不該知道的,哪怕是九命貓,朕也有的是法子治她!”
蘅言打了個冷戰,恨不得馬上對天盟誓以表自己的忠誠!
談話到這裏差不多能結束了,見見新領導的任務已經完成,感覺新領導似乎還能勉強應付。
常滿壽在外面聽着聲響,瞧着時間估約莫到點兒了,端了熱茶進來,聲兒洪亮的給皇帝請了安,箭袖甩得嘩啦啦的響:“萬歲爺,安排言姑娘歇在哪?”
皇帝道:“将體順堂旁的稍間收拾出來,她就歇在那,以後上夜的事兒,也全都交給她了。”
常滿壽琢磨着這話有點子不對。
體順堂是萬歲爺正兒八經的寝閣,那是多少人想爬進去的地兒?體順堂旁的稍間,不遠處就是東圍房,那兒是侍寝的小主們暫歇的地兒。
常滿壽瞧蘅言的眼光又不一樣了,覺得這姑娘有前途!體順堂旁的稍間,可是個風水寶地!不過,常滿壽有點子想不明白了,司寝什麽時候開始管上夜的事兒了?這姑娘可真是個寶呀!常滿壽一張褶子臉上堆滿了笑:“言姑姑,咱家帶你下去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