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上夜捉蟲
皇帝跟前兒服侍的宮女統共就仨,司寝、司衾和敬茶。蘅言一人占了倆缺,用常滿壽的話說就是,萬歲爺一天的時間有三分之一都歸她管了,天底下獨一份兒,多榮耀的事兒!
可蘅言不這麽想,她一人幹倆人的活,然後拿零個人的工資,這比資本主義的剝削還剝削!可她不能不幹,還不能帶着埋怨幹,那得臉上挂着恬淡的笑,可着心的好好幹。
建章宮不比壽康宮,壽康宮裏是太皇太後上了年紀,瞧着眼皮子底下一群姑娘們歡心,養得也嬌貴些。建章宮是皇帝的地盤兒,直接的禦前行事兒,規矩是格外的嚴。皇帝是開國皇帝,雖龍椅上坐了近十年,性子軟和了些,可骨頭縫兒裏還是往外冒着殺伐之氣的。蘅言是得罪了皇帝後被拎到建章宮的,算不上升發了,頂多是戴罪立功。她自己個掂量的十分清楚,辦起事兒來,啧啧,一百二十個用心。
上夜的第一天晚上,碰上萬歲爺翻了姮貴嫔的牌子。
老話說冤家路窄,她和秦姮妩就算是冤家!秦府尹就這麽倆姑娘,一個嫡出,一個庶出。話本子裏也常說,嫡出的姑娘是寶,庶出的姑娘是草,更何況,她還是個沒娘的庶出姑娘。自打她穿到這兒的時候,秦姮妩都是拿她當丫鬟使喚的。這沒法子,誰讓人家不僅占了個嫡長的名號,還是個才名美名遠播的?阖府人拿嫡長女當寶貝待,也很正常嘛!這姑娘當年也夠争氣的,選秀的時候,以超過選秀年齡限度的劣勢入了皇帝的眼。當年的選秀就選了這麽一位姮嫔,一入宮就一枝獨秀了,這在大邺朝那是首例兒!
秦府尹的同僚,誰見了他不伸伸大拇指?
有嫡長女冠寵後宮,誰還會記得秦府還有個草兒一樣的庶女因“蠢笨”入了掖庭局幹些苦累差事?
蘅言能有今天這副整天活在刀刃兒上的日子,全拜秦姮妩所賜!所以她挺不耐煩見她的,覺得瞧上一眼就難受!尤其是當秦姮妩披着桃紅灑金鬥篷,從她面前滿面春風的進了體順堂時,她竟隐約有了點子恨意,但更多的卻是對這個世界的厭惡。
佛說三千世界本無窮,她原本的那處世界同如今的這處世界時空不一樣,規矩也不一樣。那個世界是自由的,有尊嚴的,而不是像這個世界這般,身不由己。從穿到這個時空起,她便不喜歡,她不明白為什麽很多人喜歡穿越,反正她自己個兒厭惡極了這種感覺。大邺朝的規矩頗像明清時候,封建倫常臻近完善,一言一行都在規矩方圓之中。不過同明清,又有些不一樣。
她從前瞧野史,上面兒說明清時候,皇帝召宮妃侍寝,都是赤條條的裹着明黃绫被子,由馱妃太監背到皇帝寝宮的,侍寝的妃子從皇帝腳頭兒鑽進被子裏去,慢慢的爬出來。皇帝發洩完性欲,再由馱妃太監背走。而這邺朝,倒還有兩分人性,侍寝的宮妃自己走來就好,先在東圍房那兒沐浴更衣,再到體順堂伺候萬歲爺,然後能在東圍房歇一晚上。
敬事房的執筆太監和常滿壽都挨着窗戶臺兒在外候着,掐點兒瞧時候,差不多了就叫上一聲“萬歲爺保重龍體”,恐中馬上風猝死。
常滿壽挺同情這姑娘的,一個沒出閣的姑娘家,還得聽裏面那臊人的聲響,怪遭罪的。他說:“言姑娘,要不你先去歇着,等事兒完了,咱家再去叫你?”
蘅言吸了吸鼻子,低着頭回話:“不勞煩谙達了,沒的讓萬歲爺知道了,還得怪罪您。”
這話說的,都到這時候了,還想着別人吶!怪不得崔那老東西下午巴巴的到建章宮來,千叮咛萬囑咐的說要回護着這姑娘,真是個善心的實在姑娘。可萬歲爺呢,心裏對自己個老婆和祖母有怨沒地兒發,就發到這姑娘身上來了,這不作孽麽!多好的一姑娘,正是被捧在手心兒裏當寶疼的年紀,怎就遭這罪呢!
屋裏面的聲響漸漸歇了,比平時要早些,聽聲兒像是只一次就完事兒了。衆人低着頭袖着手站在門口兒,恭迎貴嫔小主出來。蘅言的頭垂得格外的低,相當不樂意瞧見秦姮妩春光滿面的模樣,忒煩!
秦姮妩出來後,并未急着離去,而是站在門口發了會子呆,瞧着卑順的蘅言,勾了勾唇,帶着三分不屑七分豔羨,說道:“常滿壽,你先進去伺候萬歲爺,我有話同她說。”
常滿壽是皇帝的一條狗,嗅覺靈敏的很,忙躬着身子進了體順堂,留這姐妹倆在外面說會兒話。
蘅言不耐煩見她,冷着一張臉,不鹹不淡的語氣:“小主有什麽要吩咐奴婢的盡管吩咐,奴婢一會兒還得去伺候萬歲爺。”
還是以前的臭脾氣,喜歡誰厭惡誰全都表現在臉上,心眼兒比針尖兒還小呢!這樣的破性子,怎麽就讓萬歲爺上了心呢?姮妩撇撇嘴,“将你那副倔牛脾氣收起來點兒,你現在是在禦前伺候,沒人護着你,再這個樣子下去,甭說到了二十三平平順順的出宮,恐怕你一踏出建章宮的大門,後宮的那群女人都能将你生吞活剝了。”
“不勞小主費心,奴婢卑賤,命不值錢,賞白绫子還是賜鸩酒不都主子們一句話的事兒麽?奴婢為人蠢笨,可在掖庭裏呆了這麽許久,能不少一根頭發絲兒的活下來,活到小主還有空再想起奴婢,說明奴婢命格硬,活得長!”
真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惹人厭性子!
姮妩攏了攏鬥篷,神色有那麽點子恍惚:“別人再怎麽編排我,我不在乎,但我們是親姐妹的,你應該知道我是什麽性子的人。我被賞封貴嫔,全因這張臉。從前蕭朝歌沒出現的時候,萬歲爺當寶貝疼我,你瞧瞧,這蕭朝歌才出現多久,他就對我不冷不淡了。”
蘅言“呵呵”笑了幾聲:“小主多慮了,萬歲爺要是不寵你,怎麽會賜你名兒裏的‘姮’字為封號?要知道,女兒家的閨名最忌諱外人知道的。”
秦姮妩好像是遭了雷劈一樣呆在原地,半晌了還沒回過神兒來。女兒家的閨名最為秘密,誰沒事兒将自己的閨名說給外人聽?從前萬歲爺賜她“姮”字的時候,她還想着自己定是有着姮娥至美,今兒聽蘅言這麽一說,細細想來,只覺得膽戰心驚。
天上零星挂着幾顆星子,姮妩失魂落魄般的離了體順堂。
蘅言“哼”了一聲,通體舒暢的進了體順堂。
皇帝沐浴去了,她忙按照規矩将龍床的床單子換了,又重新鋪上明黃綢緞繡蘭桂飄香的床單,将方枕錦被一一擺放好,才揖手侯在一旁。
皇帝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的,正在她身後不遠處悄無聲息的瞧着呢。瞧這姑娘做起事兒來,丁是丁,卯是卯的,一板一眼,多齊整!
皇帝說:“入宮時,尚儀局的姑姑沒教過你怎麽伺候主子麽?誰讓你将寝被疊成這豆腐塊兒模樣的?頭腳不分,這是藐視聖躬,你活得不耐煩了是吧?”
蘅言忙不疊跪下,吓得魂飛魄散的!凸(゜皿゜メ)靠! 尚儀局的姑姑調教的是後宮各處使的宮女,建章宮不歸那兒管啊!再說了,司寝是誰都能幹的麽?姑姑自己個都沒幹過這差事呢,怎麽教她們?
“主子……主子饒了奴婢吧,奴婢實在是惶恐的很。”
“饒了你?”皇帝起了身,悠着步子踱到她跟前兒,“朕今兒饒了你多少次了?你自己個想想,哪個宮女在主子面前做事兒的時候,像你一樣沒規沒距?從前在掖庭怎麽當的值,就這般做事兒需盡十分力,你盡了五分的應付态度,管你的姑姑沒拿毛箪子抽你?若朕當年打江山時也跟你這般,凡事湊合,如今這泱泱天下,還有朕立足之地?”
她恭順的跪在地上,身上毫無白日的淩厲之氣,是極怕的模樣,皇帝瞧去,一時胸中五味陳雜,全然不知是什麽滋味了,就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樣,使了十成十的力氣,打起來卻一點兒都不疼!
誰讓自己個将她讨來的?真是活該!
皇帝繞開她上了床,蘅言忙起身将綢緞帷帳放了下來,又拿了幾個香囊放在龍床邊兒的小葉檀束腰三足圓桌上,聽着聲兒,覺得呼吸均勻了,才輕輕的躬身退了出去。
“去哪?”帳中人囔囔的鼻音在靜夜裏格外的清晰。
蘅言打了個冷戰,忙不疊跪下:“回主子爺,奴婢去外間候着。”真缺德!自己舒舒服服的睡了,還不讓別人睡!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也不嫌臊。
皇帝“唔”了一聲,停了半晌子,才說:“……從明兒起,朕親自教你建章宮裏的規矩。明早朕下了朝你就在無倦齋候着,朕要讓你知道知道什麽才是規矩!”
“奴婢惶恐!”蘅言聲兒低低的,恭敬安順。
又過了半晌,床上又發了話:“滾下去吧。”
這人真是冷心冷肺,還有抖S傾向。新領導并不如表面瞧着那般好伺候。被皇帝這麽一呲噠,尤其是常滿壽帶着人還侯在抱廈下,更讓蘅言覺得跌份!
常滿壽眼瞧着她出來,朝裏面指了指,低聲問她:“可歇了?交代什麽話兒了嗎?留還是不留?”
“什麽?”蘅言沒大明白。
常滿壽“嗨”了一聲,拍着帽頂子向蘅言賠不是:“咱家的意思是,方才姮貴嫔侍了寝,留還是不留?”
蘅言猛地一跺腳:“留!”
常滿壽朝她伸伸大拇指:“言姑娘,好樣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