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淅淅的薄雨沾濕了深色的衣衫,充滿水汽的布料黏住皮膚的感覺并不好受,但作為一名經歷過數十年忍者訓練的大師,半藏只在眼簾上聚集過多水珠的時候才會稍作動彈,以拂去那些妨礙視線的液體。

晚開的暮櫻替他遮蓋了身形,花朵特有的植物氣味和雨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充斥着鼻尖。

為什麽要回來?如果族人們在這裏,看到他的話一定會憤怒的質問吧?半藏想。在他徹底放棄家族,連聽聞它崩離分析的消息都依然保持無動于衷之後。

但為什麽不能?作為島田家名正言順的當主,半藏不認為他踏上自己的領地需要誰來許可。

這本就是他的權力。

男人潛回日本的時間并非最近,而已是數月之前的事情,不過大廈傾倒的島田家根本無暇再關注這位早已消失痕跡的前當主,因此即便他重新出現在日本的土地上,也始終沒有被島田家的什麽人發現。

甚至,這也不是半藏第一次潛入島田家的老宅。

幾個月前,他便在父親忌日的時候去家族的墓地點了幾柱香,大約是和衆多族人們留下的線香混在了一起,所以雖然留下了痕跡,也輕易蒙混過關。

然後,便是今日。

去往家族墓地的時候,半藏便已經留意過。

墓碑上并沒有源氏的名字。

當時自己做出了什麽樣的表情,男人已經不太記得了,多半和憤怒之類的無關——如果說源氏的死亡澆滅了他心頭曾熊熊燃燒的一半火焰,那麽族人們在那晚的所作所為,大約便把殘留的另一半也給撲了個幹淨。如今站在這裏的島田半藏,不過是堆未曾燃盡的灰燼。

既然早就知道那是群什麽樣的人,又怎麽會,為他們企圖抹去源氏的存在而惱火呢?而且,不管他如今是活着,還是死去,多半也淪為跟源氏一樣的結局了。

就像父親那些似乎從未存在過的兄弟們那樣。

沒有名字,沒有痕跡。

連‘存在’都被抹去了,當然也不會有誰試圖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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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下方那些在回廊裏來往一如平日,仿佛真的已經忘記兩年之前的今日發生了何事的族人們,半藏靜靜阖上了眼簾。他确實不能算個聰明人,總在很多事情早已注定之後,再去期待些根本不會發生的東西。

當時硬生生忍耐了七日,直到把源氏的遺骸燒毀才離開,真是再正确沒有的決定。

并不能葬在墓地裏,因為半藏不确定他離開之後,族人們會不會對墳墓做些什麽。最後他決定把骨灰撒在神龛堂外的池水裏,那畢竟是被龍神看護的地方。

要是可以,他也希望能按照弟弟生前談笑時曾說起的那樣,如果不幸早一步離世,便找個風景美好的地方把骨灰撒了,然後年年去賞櫻的時候,給他捎上一壺美酒。

但那是源氏會被其他的族人牢記的情況下。

亡者的遺骸,如果葬在外面,沒有血親的邀請,魂靈便無法回到家中。

他怎麽能讓源氏,在死後還淪為無家可歸的孤魂。

但即便有龍神的看護,如果無人祭拜的話,亡者也會感到寂寥的吧?他的兄弟,可是個相當喜歡熱鬧的家夥。

在衆人都進入安眠的深夜,半藏終于站起身來。

幸好,身上帶着酒,也帶了線香。

“別嫌棄少啊。”他低聲咕哝了一句,随即翻身落入夜幕,向着神龛的方向無聲前行。

第二日的島田家,出現了神龛堂有幽靈來祭拜亡者的流言。奇怪的是,宗老們并沒有像平時那樣禁止人們談論這種與家族無益的傳言,只是裝作一副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把事态蒙混了過去。

“為什麽…”随着青年的話音,如流星般劃過的孤光将數枚射向他的導彈全部反彈了回去,爆炸聲就此不絕于耳,“就不能用衛星武器之類的,把這些中樞給炸了呢?工廠附近根本就沒有人類住民了!”“因為你沒被派去澳洲過!”獵空一個閃現穿過障礙物,擡手就往身後追來的機械們丢出了一枚炸彈,“沒人知道控制中樞裏到底被放置了什麽東西,爆炸之後,那裏現在就是塊死地,比切諾貝利爾還可怕。”

一個手裏劍打碎正晃過來的浮空監視機,終于把敵人全殲的源氏總算能好好喘口氣,他環顧了一番這片幾乎都是瓦礫的廢墟,用機體散熱的蒸汽噴發聲代替了嘆息,“……現在也沒有強到哪裏去。”

“只要能成功清除掉前頭的小型工廠,這裏很快就會重新變成聚居地,從村莊到小鎮,最後成為城市。”也結束了戰鬥的傑克端着槍,從另一頭走來,“我們就是為了這個才出動隊伍的。”

“但在我們出動前,本地的政府已經在這裏消耗了近千的軍隊,就因為他們沒能及時疏散居民,而我們特工的偵查報告早在三個月前便送到了總統的書桌上。”電子發聲裝置自始至終保持着平靜的語調,但同伴們依然能聽出青年蘊藏在電子音裏的陣陣怒火。“這些犧牲,原本不必發生。”

“如果世上的事情,結果都能和預想一樣完美的話,也不會有我們的出現了。”莫裏森拍了拍源氏的肩膀,“通知接應隊伍巡查周圍,确認外出的單位都已經被清理幹淨,不能放走任何一個。”不管是多小的機械,都不是平民能夠對付的。

“我的雷達範圍裏已經沒有能夠活動的金屬物體了。”自帶各種輔助裝備的源氏歪歪頭。

“那也不能大意,據說這裏的工廠曾經出産過陶瓷機器人,如果生産裝置還在的話,大約有部分是偵查不到的。”

“……我能揍一頓同意引進這套設備的人嗎?”艾瑪麗恨恨地檢查起她的□□,“雷達掃描不到的敵人最讓人心煩!”“随意,不過我聽說那間工廠的員工在暴動發生的第一天就全死了。”如果可以,傑克并不想給艾瑪麗潑冷水,別人最多抹抹臉就算了,如果換成艾瑪麗,他覺得自己被當場打擊報複的幾率有些高。

“啧。”這位能徒手拆除大型機械單位的狙擊手心不甘情不願地咂了咂舌。

戰場上的閑暇總是短暫的可怕,修正片刻,并确定周圍再沒有游蕩的巡邏單位之後,莫裏森便帶領他們進行了突擊作戰,持續兩天一夜的高強度戰鬥讓所有人在看到工廠中樞被關閉後都只想坐到地上不起來。

作為改造人,只有精神上有疲勞感的源氏毫無怨言地接下了一整晚守夜的任務,他獨自坐到用來充當臨時基地的吉普車頂上,偶爾才為了給營火添加固體燃料,稍稍跳下來一會兒。累壞之後,別說是男性隊員們,就連身穿戰鬥服的姑娘們也紛紛儀态全無地縮在角落裏大睡特睡,仗着天使特制的戰鬥服有強大的保溫功能,她們連睡袋都懶得打開。

有什麽人替她們蓋上了毯子,然後走到源氏下方,靠着車床點了一根煙。

青年透過面罩上的紅外攝像端詳了一下對方的面部輪廓。

“不去休息嗎?莫裏森隊長。”

“已經睡過了,超過四小時我就睡不着。”

“……該說你是勞碌命還是老得太早……”

“戰場上的習慣而已,通常負責守夜的都我或者萊耶斯。”雖然外表不明顯,實際接受的改造手術未必有源氏少的傑克吐了口煙,小小的焰光把他額前的金發映成了紅色。“現在還這麽問有點突然……不過,就當是例行程序吧,覺得如何?”

“你指什麽?任務,還是守望先鋒?”青年的反問裏似乎并沒帶什麽情緒。

“都行,想說什麽就說,我既不是心理醫生,也不是審問官,也不打算把這個寫進報告。”

“長官對新進隊員的程序性關心?”

“讨厭的話也可以不回答。”莫裏森無所謂的笑了笑。

“我對工作一般不會産生好惡,除非工作對象讓我非常嫌棄。”前忍者誠實的回答,“至于守望先鋒,我想它還是不錯的,大概。”

“…大概?”

源氏盯着他看了一會兒,青年的沉默裏帶着某些似乎不需要說明也能讓傑克明白的東西。

領袖不太高興的長長呼出一口氣,“就算是忍者也不用那麽敏銳吧。”

“唔,那麽,現在的隊友們我都挺喜歡的?”至于沒有見到的那些,源氏不做評論,作為一個前島田家的忍者,他實在沒什麽立場去評論。

“客套話還是免了吧。”

“不是客套。”青年搖搖頭,“我很榮幸能和你們并肩作戰。”他似乎還打算說些什麽,但猶豫了一會兒之後還是沒有出聲。

“想說什麽就直說,每天找我抱怨上峰的家夥沒有十個也有八個。”莫裏森很理解的彈彈手中的煙蒂。

“沒有打算抱怨上峰,會讓你覺得遺憾嗎?”源氏的聲音裏總算出現點笑意,但卻只是轉瞬而逝,“我只是多想了一些無聊的東西,可能是醒着的時間太多了吧。”

“不介意的話,說給我聽聽?”

“島田家不信任機械,所以在離開日本之前,我從未見過太多的歐尼,以為他們最多也就是清潔機程度的智能而已。”源氏端詳着自己的手掌,“但是,在外面卻不是。”

“連戰場上暴走的那些機械,我也和它們進行過正常的對話,一些輔助機器人甚至把我當做了同類,試圖來修理我……”

“我們因為需要更多的免費勞動力而決定建造數量龐大的機器人工廠,雖然因為失控而不得不清除它們,但直到現在也依然非常依賴着機械。”

即便是在與機器作戰的戰場上,半自動的槍械,每個特工身上成打成打的電子産品,都是随處可見的機械産品。

“歐尼們擁有的AI能令它們産生真正的智能,我問過溫斯頓,他說應該和人類的思維方式沒有區別……那麽,除開構成身體的物質不同之外,它們和我們有什麽不同?”

青年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

如今的他,除開那一點點屬于人類肉體的殘留之外,和歐尼又有什麽分別?

莫裏森沉默着聽完了源氏的疑惑,然後把手上不知何時燃盡的煙頭丢到地上踩滅。“源氏。”他說,“如果今天的目标是一夥盤踞他國,造成許多無辜人民傷亡的恐怖分子,你會産生這種疑問嗎?”

青年在試圖回答之前楞住了。

“是的,你不會。”傑克點點頭,“因為我們都知道恐怖分子雖然是人類,但都是群不講道理的瘋子,我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把他們送去見上帝。人會殺人,機械會殺人又有什麽奇怪。”

“你可能弄錯的一件事,這不是因為我們代表正義,更和英雄什麽的沒有關系。”

“守望先鋒最初成立也不是為了這個。”莫裏森看着上方的星空,因為城鎮的消失,沒有光害的環境令夜空恢複了曾有的潔淨與璀璨,“它們想殺,而我們想活,只是這樣。”

“不過多想點不是壞事。”領袖沖他笑笑,“我曾覺得只要能贏,能活下去,然後也讓別的人活下去就可以了。但後來我發現那不夠,因為誰都不能保證我們能一直贏。而就算恐怖分子,他們殺人也是有理由的,雖然不能跟他們講道理。”

“我沒想過歐尼和我們的差別這種問題,更沒興趣探讨我們是不是在和某種新型智慧生命戰鬥之類的,因為思考這些并不會讓戰鬥停下……但我想知道他們為什麽而殺。”

“然後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青年不大相信這種事情。

“也許不能,畢竟人類自己的宗教和種族沖突問題,至今也沒有出現什麽解決辦法,但總比完全不知道好。”

“看來我們都是喜歡想很多的人。”

“求知欲可是人類進步的動力。”莫裏森翻着口袋,看上去有點想再抽一根,但他最終忍住了。

“總有些東西,不知道比知道更好。”源氏放低了音量。

“真相确實經常傷人,不過我喜歡當個明白鬼。”領袖擡手敲敲車頂,“好了,小子,換人。”

“我不是值整晚嗎?”

“既然腦袋還是人類,就乖乖遵循人類的作息去睡覺,我可不希望下午你去執行勘察任務的時候走神。”

“我的最高紀錄是連續四天五夜盯梢一個目标,不要小看忍者。”

“然後英年早逝嗎?安吉發火的話,沒人會給你說情的。”莫裏森一臉和善的看着他。

既然可以提前休息,源氏也不是那種死板到拒絕福利的人,青年從善如流地讓出了守夜的位置,任由莫裏森爬上車頂,然後不甚講究的靠着輪胎就地坐下,以抱着劍的姿勢安靜入睡。

莫裏森撇了一眼源氏。

暫時還是不要把半藏似乎去祭拜的事情告訴他了。為自家手下的心理健康十分憂愁的領袖煩躁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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