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和傑克的戰場談心似乎還是昨天發生的事情。
當源氏穿梭在火海中，忍耐着機體裏不斷蹿升的高溫與輔助系統不停尖叫的警告的時候，一瞬間甚至有眼前的所有都只是個午夜噩夢的錯覺。
但周身熊熊燃燒的建築，金屬腳掌踏下之後吱吱作響着融化的塑料墜物，和隐約可見的殘留血跡，無一不在提醒他，這裏确實是現實，某個源氏從未想到過的現實——守望先鋒的總部被襲擊了。
青年不知道事态究竟是怎麽發展到這一步的，是從某日，南極洲天候觀測站被突發極端氣候襲擊，整個基地失聯開始？還是從艾米麗被綁架，被救回，又殺死了傑哈然後逃走開始？亦或者，是從艾瑪麗的死亡開始？從麥克雷突然消失無蹤開始？從萊耶斯突然轉變了對莫裏森的态度，曾經親密無間的戰友變得劍拔弩張且針鋒相對開始？
短短的一年時間裏，這支隊伍發生了太多了事情，多到他們根本來不及反應。
【源氏，有找到幸存人員嗎？】聯絡器裏的沉重嗓音讓青年從紛亂的思緒中抽出神來，他的護目鏡早已經從平時執行任務的紅外視線切換到了災難救助模式裏的生命體偵測，而現在，整片都由抽象幾何線條構成的屏幕左側，随着一層又一層的掃描光，漸漸顯示出一個微弱的模糊色塊。
【是的，老爺子，我找到了一個……】他幾乎是腳下生風的穿過燃燒的走廊，踹開滾燙的金屬門沖進那間房間的，然後映入源氏攝像鏡頭的，是面部朝下，背部開了個血洞，整個趴在血泊中的士兵。這種程度的慘象，在源氏進入戰場之後并不是第一見到，然而真正讓他再度體驗到訣別已久的窒息感的，是重傷患那過分眼熟的背影與輪廓。【……是廖。】他聽到自己這樣說，【讓齊格勒博士立刻準備最高級別的醫療艙……我不确定……】
他不确定，等他把朋友從這個噩夢一樣的地方帶出去之後，對方是否依然還活着。
源氏完全不記得他是怎麽将廖運到安吉拉的醫務室的了，爆炸并沒有波及到防護嚴密的醫療大樓，可以說是守望先鋒不幸中的萬幸。
不止一個醫生在裏面忙碌着，但他們中并沒有安吉拉。向來從容鎮定的齊格勒博士此刻的神情近乎無措，眼角發紅，往日總是整整齊齊的金發亂得可怕，如果不是還有病人們需要她，而身邊站着的獵空也正輕聲安撫，源氏懷疑她可能會直接坐倒在地上。
“……發生了什麽？”青年還記得幾個小時前她和萊因哈特臨危不懼地以醫療樓作為基地，指揮能夠前來集合的人員，迅速展開災後援救行動的姿态。
同樣由于在火場裏穿梭而變得灰頭土臉的莉娜快速瞄了他一眼，得到示意的源氏十分自覺的走到了某個不會被注意的角落，然後少女輕巧無聲的來到身邊。“…已經查明了爆炸的原因。”她露出一個疲憊的苦澀笑容，“是被預先安裝好的連鎖爆彈，波及的人數不少……”
“而當時莫裏森和萊耶斯就在爆炸的中心點。”這位在工作時其實相當幹練的女特工抹了一把臉，盡量不讓自己在此刻陷入到私人情緒裏去，“多半是某個敵對的恐怖組織……該死，從艾米麗那會兒我們就該提高警惕了。”
一次成功的狙擊，幾乎同時幹掉了兩名守望先鋒的真正領導人。
所以這會兒群龍無首的特工們自顧不暇，連追查究竟是哪裏來的攻擊都做不到，只能困在這座殘存的基地裏絞盡腦汁地收拾殘局。源氏幾乎能夠感受到這份來自兇手的嘲諷與惡意，但在他因為憤怒而開口之前，這名前忍者意識到了某件事情，他不得不将即将出口的咒罵重新塞回發聲裝置裏。
“……我記得，他們倆在基地裏從來都是到處跑的……”什麽時間，會出現在什麽地方，從來沒有固定過，即使是訓練和會議，也經常因為種種原因而變故不斷，除開某些大型官方發表會，同時出現在一個場所并且逗留許久的記錄并不多，根本沒可能被暗殺者拿來當參考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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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娜擡起的面孔上幾乎一片空白。
“暫時別告訴安吉。”最後還是特工的本能占了上風，少女丢給源氏那麽一句話，起身就跑，“我去找萊耶斯，他在重症醫療室……”
但獵空忘記了萊耶斯被帶出來的時候是什麽狀态，他幾乎就是一灘讓爆破風糊在牆上的碎肉集合，如果不是萊因哈特沒忘記帶上立場盾，能暫時充當擔架的話，多半誰都沒法把他完完整整的從即将塌方的爆炸中心撈出來。
超級士兵的改造，其中一種就是在大腦，脊椎和內髒外部施加一些納米級別的保護層，确保他們能在很多極端危險的環境裏幸存下來，即使受到嚴重傷害也能保證重返戰場，只要這些士兵能成功活下來，一筆機械義肢費用并不算什麽，因為他們能帶回來的情報和本身的戰鬥經驗才是無價之寶。
但即便有保護層的存在，萊耶斯受到的傷害依然太過嚴重了。
安吉拉認為現有的技術恐怕沒法成功挽回萊耶斯的生命，她只能使用一種剛剛研發出來的東西，嘗試效果。
“剛剛研發的？可靠嗎？”溫斯頓現在幫不上任何忙，他也受了點傷，不重，但依然被禁止參與救援，畢竟現在的廢墟裏小型的燃物爆炸和各種崩塌不斷，作為一個防禦并不高的特工，他進去的結果肯定是再添個重傷患，完就是增加醫生們的勞動量。 終于有空整理一下儀容的安吉拉看上去好了些，但依然面色蒼白，纖細的身體搖搖欲墜。她沉默着垂下頭，“這個東西……是我根據一份特殊樣本的深入研究之後做出來的，說實話，現有的科技幾乎無法解釋它的大部分原理，動物實驗證明它是有效的，但我還沒有能夠把它完善成功，甚至也沒做任何臨床實驗……”
“一個半成品。”溫斯頓極為了然的點了點頭。“偶爾也會有這樣的事情的，也許它完成之後會很棒，可，可萊耶斯等不了了，是嗎？”
“是的。”安吉拉痛恨不得不說出這句話，和另一句話的自己。“……而我們已經失去了莫裏森。”
決不能再失去萊耶斯了。
在啓動那個裝置治療萊耶斯之前，齊格勒罕見的來見了源氏。
“醫生？”青年困惑的看着她。
“我待會說的東西，可能會讓你生氣……但是源氏，你曾告訴過我們，關于你的家族傳說的事情……源氏，你認為神是真實存在的嗎？”此刻的安吉拉看上去非常不安。
“呃，東方的信仰觀念大概和這邊不太一樣，雖然因為傳承的關系，我們的家族都确信有龍神的存在，但是，并不是像這裏那樣把它當做某種的真理宣告者看待的……”源氏比較苦惱，要怎麽和一個在一神論的環境裏長大的人，讨論東方人雖然對神明心存敬畏卻又從不把它當做标準的行為。
一定要形容的話，與其說是尊敬，倒不如說他們其實把神看做某種極為強大的猛獸吧，不去冒犯，但也不會盲目追随，如果能借用到力量當然很好，得不到庇佑也不會就此過不下日子。
人有人的世界，神有神的世界。
不過青年還是不明白，為什麽安吉拉會在這種時候和他讨論信仰。
“你還記得你被送來的事情嗎？”齊格勒極為勉強的擠出了一個僵硬的笑容。
“是的，醫生，我一直很感激你救了我。”
“……萊耶斯私下告訴我，暗夜守望最初把你帶出來，并不是因為想救你，而是因為想研究島田家的那種神秘力量，因為只有島田家的直系能夠操縱，所以他們認為這可能和你們的基因有關……”
源氏凝固住了。
“因為你的主治醫生是我，所以我禁止他們對你進行任何的研究。可當初你受的傷，讓我非常困擾，我一直在試圖想辦法清除那些看不見的東西，雖然治療你的時候為了及時挽救你，不得不使用了切除隔離的辦法，但我保留了一些樣本，試圖真正能夠不依靠切除隔離把它們中和掉。”
“最初一直都沒有什麽進展，因為我連接觸都辦不到……直到我後來突然想到了獵空的時空解離症。”
“我讓溫斯頓做了個加速器給我，這東西對獵空以外的人并沒有用，所以他以為我只是想知道運作原理，免得出問題的時候無法治療莉娜。事實上，我是對樣本用了加速器。”
“我的猜想沒有錯，将流速放到最慢之後，‘那些東西’的實體就出現了。”
“它們看上去似乎是某種粒子，在穿過細胞之後就會令細胞死去，但奇怪的是所有的構成都沒有産生什麽變化，無論是病變還是輻射轉變都沒有，只是單純的，在一瞬間，‘死了’，甚至檢測DNA的結果，也是完整的，沒有任何畸變……”
“就像一臺裝滿燃油的機器，被倒空了燃料拔掉插頭那樣。”
“這看上去并沒有任何可以挽回的餘地，但如果它真的只是一種粒子，一種吸收生命能量的粒子，那麽，這個過程在受到某些刺激之後也許是可逆的……”
但源氏從未聽說過龍之力還能反過來用，他現在整個人都是呆滞的。
“我試過了動物實驗，在短時間內死去的生物，如果肉體完好的話，有一定的幾率會被複活。”安吉拉已經沒在看着他了，她盯着虛空中的某個點，仿佛真的看到了什麽似的繼續敘說着，“……莫裏森的遺體也在這裏，他的身體保留狀況甚至比萊耶斯還好些……”
除開失去生命之外。
而且，莫裏森并不是死于爆炸。這一些，安吉拉沒有說出來。
“……醫生，告訴我這些，您想要問什麽呢？”即便知道對方的行為可以算是侵犯了他家族的隐私，但源氏依然對這位獨自戰鬥的女士懷抱尊敬，因為他知道安吉拉的目的一絲一毫都不是出自私欲，她一直，都只是個想着救人的醫生而已。
“如果，如果你們的神真的存在的話，那麽，擅自篡奪了祂的力量的只有我而已，即便令祂震怒，也請不要把怒火發洩在病人們身上……”
請把懲罰給予她，然後，讓莫裏森和萊耶斯回來吧。
“我想它們會諒解的。”源氏伸出手，擁抱了捂住面孔的安吉拉，“因為它們兩個，都是很好的神。”
會因為兄弟的死而悲痛到幾乎衰亡的神明，和因為兄弟的衰弱與忏悔，原諒對方差點殺死自己的神明，一定也能理解人類不願失去重要友人的哀傷。
